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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之死后第二百七十九年。
从他离开清虚宫开始算,他和陆闻亭呕心沥血,面对无数谩骂侮辱和猜忌,甚至最后宁愿付出生命也要维护其安定的王朝,又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只是这次,风雨飘摇的国,没有一个像陆闻亭那样不择手段又坚持自我原则的君王站出来。
也没有沈亭之这个完全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为民的国师。
更没有志向相同,一心只愿天下太平的清虚宫弟子和文武百官。
只有骄奢淫逸的君王,各怀鬼胎的官员,鱼肉百姓的豪绅。
他们高枕在飘摇的山河之上,全然看不见最平凡,最普通,也最多的百姓们的哀嚎。
这个时候,已经和地府签订契约,成为一个不能干涉人间发展游魂的沈亭之,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不到三百年前,他一整个师门和爱人,宁愿舍弃轮回,也希望安然的天下百姓,被逼到流离失所,甚至易子而食。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即便是说到这里,沈亭之的语气依旧是平静无波。
但这平静无波下所隐藏的怒火,和沈亭之相隔不到一米的宋平感受的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师兄你在就好了。”沈亭之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师兄你要是在的话,一定能让他们悄无声息死去。”
宋平没回答,但眼底的戒备已经退了几分。
“啊,抱歉,扯远了。”沈亭之继续顿了一下,继续接着讲述。
明明是亲身经历的惨痛事实,却被沈亭之以一种第三人称视角讲出来。
听起来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倒像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面对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能做的沈亭之只能看着他发生。
看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死去,看着有人起来带头反抗,而后建立起新的王朝。
而新建立的一个又一个王朝,也从不吸取前人经验,总是会重蹈覆辙。
见的多了,沈亭之从最初时候的痛苦,到完全习以为常的麻木。
又在时间流逝下,只剩下不解。
他不明白,明明有无数血淋淋例子在前,后来者也都知晓,却从来都不吸取教训,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习以为常的麻木混合着疑问,让沈亭之第一次,对曾经哪怕付出生命,也未曾有丝毫动摇之事,生出来怀疑。
历史的车轮总是循环往复,普通的百姓们,总是会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一次又一次陷入到绝望痛苦之中。
那当初,为了所谓的黎明百姓,搭上他全师门和爱人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当初就由着宋平去。
那样结局不仅能彻底将宋平连肉身带魂魄全部斩杀,还能保住清虚宫所有人和陆闻亭的性命。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当初怎么就脑子不好,没站在师兄这一边呢?”
沈亭之说完这句话,就向后退了三步,抱臂好整以暇注视着宋平,等待着他的回应。
宋平扶着墙,站直了身体,看向沈亭之目光中的不信任,比之之前,还要更多了一些:
“就这些?”
“师弟,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说的那么多,完全构不成不杀我的理由。”
“毕竟,当年清虚宫主可是不止一次称赞你为千年难得一遇,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
“以师弟你的天分,只要想,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一介庸人?”
沈亭之往身侧漂浮着的适逢伞上一靠,冰凉感瞬间从和适逢伞接触的那条手臂传递至全身,蔓延到灵魂,暂时压下因为面对宋平,快要克制不住的愤怒。
他脸上依旧是温和有礼的笑意,只眉毛轻挑了一下:“看来师兄还是不信任我啊。”
“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趁着沈亭之现在一点阻拦他的防备都没有做,宋平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他目光死死定在沈亭之身后那唯一的出路上,小幅度把自己角度移动到正对出口的位置,同时不忘记分心回答沈亭之的问题:
“沈亭之,直接说你的真实目的吧。”
“没准你说了真实目的,看在过往情分上,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
啪啪啪。
沈亭之回了宋平这番话海豹似鼓掌,才回答道:
“师兄聪明,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卖关子了。”
“我需要一把刀。”
相较于之前令两个人都恶心,刻意打的感情牌,这不矫揉做作,只有目的没有感情的回答,反倒是更让宋平信服。
更是不用去问沈亭之,都明白他为什么需要一把刀。
——因为从两千多年前到现在,哪怕是在被全天下人误会谩骂的时候,无论是身为清虚宫少宫主的沈亭之,还是国师的沈清珺,都是干干净净,手上从来没有沾染上过任何一个无辜者,亦或是受蒙骗后普通人的鲜血。
以前是完全出自个人意愿。
现在……
宋平掠过沈亭之,看向他身后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目光像是穿透坚硬的山体和昏暗通道,看见了站在外面的陆闻亭一般。
宋平短促一笑,饶有兴致将视线重新落回到沈亭之身上:
“我猜猜,你现在想要一把刀,而不是自己动手,是不想破坏自己在陆闻亭心里的形象?”
“并不全是。”面对未来的合作伙伴,沈亭之一个字都没有隐瞒,“另有小部分原因,是我当初和地府定下的契约。”
虽然那契约早在几百年前就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了。
但这种连文字记录都没有的小事,完全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是吗?”宋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接着问沈亭之,“你就不怕他恢复记忆后,得知你现在所言后失望。”
沈亭之语气淡然的像是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我不会让他有恢复记忆的机会。”
“也不会给宋平你向他告密的机会。”
宋平神秘一笑:“师弟,话不要说得太满。”
“你总有没看着他的时候。”
沈亭之不为所动:“我的确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陆闻亭身边。”
“但是宋平,你要不珍惜这次合作换取活下来的机会,一心求死,可以试试。”
“看是你先让陛下想起前世记忆或者转述我现在说得这番话,还是我先杀了你。”
宋平掸了下衣摆,眉毛一挑,语调嘲讽:“这活下来的机会,也只是暂时的吧?”
“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力,想要彻底杀了我,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点上,沈亭之并不为自己辩驳,大方承认:“是暂时的。”
“但万一,在这‘暂时’的时间内,师兄你又能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呢?”
“又或者,给自己一个翻盘机会呢?”
“毕竟当年师兄你,可是把师父都骗过去了。”
宋平对此不做评价,在沉默了几分钟后,状似随意开口问道:
“我能好奇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现在要撕毁和地府的契约?”
“他们可是帮着你救回了陆闻亭的。”
“嗯……大概是给地府打白工两千多年,不仅没有六险二金,连一分工资都没有。”
宋平:……
你看他信吗?
“开个玩笑。”沈亭之认真道,“因为自由。”
“我吧,从来都最讨厌被规则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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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出自清代《题江阴城》
具体作者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