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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使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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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辙一行乘坐的是大号官船,在滔滔河水上乘风破浪,顺流而下,疾如奔马。“子由公,吾等怎么要在这白马津弃车转船?”副使、礼部郎中李格非问道。没等苏辙开口,在另一边的副使、鸿胪寺少卿李夔李夔开口答道:“文叔兄,去河北,顺流而下,最快捷不过了。至于在白马津转船,文叔兄没去过京畿以西,所以不清楚情况。蒲州、孟津、白马津等处,都有浮桥连结南北。这段河面上的船只,都是分段而行。上面顺河而下的商旅,到了白马津,都要换船。”李格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斯和兄果真是干吏能臣,如此事情信手拈来。不像某,寻章摘句,不通实务。”“哪里哪里,文叔兄少小成名,师出名门,道德文章,名誉山东,岂是斯和这等浊吏能比的?”苏辙眉头微微一皱,他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隐隐的不对付。这是本朝文人的特质。稍微有些才学,就持才傲物、自视甚高,这个不服,那个不屑。李格非和李夔,都各有所长,也各有各自的傲娇。要是唤作从前,苏辙一定会分别谈话,苦口婆心地劝导两人。自从跟官家交谈过几次,他已经决定尝试改变下作风。“文叔,斯和,你二人身为出使北辽的副使,对此次任务,有什么看法?”苏辙的开门见山,让李格非和李夔两人有些猝不及防。大宋官场此前的作风,温文尔雅,非常含蓄,哪有苏辙如此直接。可是苏辙的问话,两人必须郑重回答。苏辙年纪只比两人大六岁和八岁,可名望、官职等各方面要高出他们许多。尤其李格非,元佑六年,在太学转迁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同在馆职,受苏轼兄弟指点,俱有文名,称为苏门“后四学士”。必须得恭谨。“此次议和,难度重重。表面上看,去年北辽主持,我宋夏两国罢兵议和,然夏国今岁悍然出兵,围攻我银州...”这是李格非插话道,“银州乃西夏龙兴之地,属静难五州之地。”李夔当即反驳道:“我大宋奉天承运,继前唐宝符,银州属灵武北地旧地。且西夏李氏初为静难军节度使,曾奉图纳土,以静难五州回归我大宋。后来狼子野心,裂土自立,此为不臣谋逆之举。故而,收复银州,理所当然之事。”...两人的争论,苏辙静静地看着。这就是实务官和清流之间的差异。李夔中过进士,后来又历任地方,尤其在鄜延路亲身经历过战事,所以态度非常明确地认为西夏之土,乃灵武故地。李格非没有中过进士,但一向以文学出名,是清流中的翘首。在他们眼里,不要说银州,就是灵武、陇右等地,都是远在天边的苦寒之地。为了这些鸡肋去抛头颅洒热血,浪费民脂民膏,十分不值。不如弃之,不仅省去军费,免除战火,还能尽显我朝仁德大度,教化蛮夷西夏。“君子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世界是谦谦君子的世界,所有人生来善良,卑鄙小人只是被贪婪蒙蔽,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会开悟明理。他们却不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君子和小人,只有强者和弱者。”这句话自己好像在《半月杂谈》里见过,作者是龙泉山人。苏辙没由来地想起这段句。此时,他突然明悟到自己临行前官家的交代。“出使北辽之事,责任重大。原本要精心挑选人选,切切准备。只是事出突然——朕也没有想到刘法会把凉州城打下来了。所以就事急从权。但子由先生,朕还是信得过,相信你能担起这副重任。不过朕希望,在去北辽的途中,要做的事情就是统一思想...”“使团内部,尤其是正副使之间,各有想法执念,谈什么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统一思想,上下一心。苏辙心里苦笑,又让官家猜中了。猛然间,他意识到官家对正副使节的人选慎之又慎,在召对过后,依然选定了态度截然不同的李夔和李格非为副使,这里面的深意。李夔思想激进,刚毅猛直,谈判时可用为先锋,试探辽国的虚实。李格非想法谦和,性子温厚,用来中和李夔的刚猛锐利。官家把该做的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这位正使。恩备台辅,奉宣政化,调和阴阳,相国者也。苏辙轻轻地吐了几口气,凝重地说道:“看来文叔和斯和,还没有真正明白此去北辽的使命。”“使命?!”听到这个高大上的词,李夔和李格非肃然起敬,刚才争论的不忿之色,荡然无存。“此去北辽,不仅关乎到我大宋一时安危,更重要的是大宋百年中兴,在此一举。”苏辙从袖子里掏出两份文书,分别递给李格非和李夔。两份文书一模一样,题目叫《宋、辽、夏辨析论》,作者不详,只写着秘书省着作局,还有“丙级机密”几个字。“宋辽夏,今有人以汉末三国相论,以宋喻吴,以西夏喻蜀汉,以北辽喻曹魏,求宋夏类吴蜀,共抗曹魏。荒谬之极!此喻即为不妥!勉强一比,也是宋为曹魏,西夏为蜀汉,北辽为东吴。北辽暗扶西夏,侧翼牵制我宋,坐收渔翁之利...”“更恰当之喻,当为我宋为虎,北辽为恶狼,西夏为豺狗...时猛虎染病,一时羸弱,故而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旦猛虎病体渐愈,逐渐发威,豺狗难挡锋芒,唯独勾连恶狼,两者联手,方可让猛虎忌惮...对于恶狼,最好的局面是老虎永远病弱,稍有动作,豺狗就上前去撕咬一番...”李夔看完后,若有所思,“话虽粗鄙,但话糙理不糙。”李格非皱着眉头说,“以动物比喻国家,大为不当,立意不高。且用词遣句,过于粗鄙,有失文雅...”“此文立意是官家,持笔好像是蔡元度。”苏辙话一出口,李格非觉得很尴尬。官家立意,敢说立意不高?蔡卞执笔,敢说粗鄙有失文雅?苏辙笑了笑,对李格非和李夔道:“如此行文,是官家特意嘱咐蔡元度的。官家说,祭祀礼典、敕命诰书等场合,当庄严敬雅。但是告知于民,过于聱牙诘屈。律法、明文,都是要告知百姓规范和道德。可是连话都听不懂,谈什么遵循?”“官家曾云,‘不教而杀谓之虐。’要让百姓遵纪守法,首先就得让他们知道国家的法度,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官家决定从秘书省开始,所有行文,需要遵循两点。一是直白易懂,二是语义准确。以后中书省制定颂行的律法,也要按照这个原则。”“除此,弘文院国文馆还接到诏书,要求做三项研究。一是汇编标点符号,用于断句达意;二是简化字体,以求简单明了,便于书写;三要以编撰一套注音符号,以罗马字母主,为国文每个字注音。”“注音?”“对,就是字分音韵,加以标注。如果懂得注音拼读,就算不识某些生字,也能读出其音,进而知其义。”“为何用这什么罗马字母?”“罗马是泰西一种称呼,罗马字母就是其中文字之一。泰西诸国文字,多以此文字为基础。官家说,我大宋总有一天会叫那万国来朝,得留一个泰西诸国学习我大宋文字的便捷之路。”苏辙看到目瞪口呆的李夔和李格非,一拍额头。“扯远了,某的老毛病又犯了。文叔、斯和,我们这两天的任务是好好学习一下这篇《宋、辽、夏辨析论》,并写出读后感。”“子由先生,如何评判这读后感写得对不对?”李夔看了一眼李格非,开口问道。苏辙笑了笑,对着门外说道:“请把刘存义请来。”过了一会,一位三十来岁瘦高男子进到船舱内。苏辙介绍道:“这位是秘书省着作局宣教处佥事刘存义,字慎言。是官家在潜邸时,执掌秘书省选拔的第一批文士,潜心文字宣教,深识官家真义。”刘存义谦虚地说道:“某只学得官家的一点皮毛,今日能与小苏公和两位先生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实在是荣幸之至。”李夔和李格非对视一眼,脸上神情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