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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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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

    夏引之不会忘记那天。

    自己从庄菲蝶那里第一次听见他要离开的情形。

    从最开始的不相信不可能到后来和他面对面时他的不解释不否认。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晴天霹雳,?似乎也不过如此了。

    当时年幼的她,便是如此想的。

    就像她说的,?她一直以为她和他,?会像爸爸妈妈和静妈妈霆爸爸一样,最终总会走到一起。

    可能跟他分开的事,她想都没敢想过。

    然就这个她信奉了十五年的事,?却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

    那一刻,手里她特意跑回寝室拿的东西,?她特意跟着视频一点点磨,?一点点为他编好的东西,?都让她变得那么可笑和可悲。

    所以她扔了它,?用脚碾磨它,?就像可以把她和他的那十五年,?一同碾磨成粉末消失掉一样。

    ……

    可是。

    夏引之看着紧紧闭上的浴室门,听着里面渐起的水声,想着她刚刚听到的话。

    ——这是五年前,?我最喜欢,?也是我唯一喜欢的女孩送给我的。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没有,?她确信没有听错,?他说的很清楚,很清晰。

    也是现下这一刻,?夏引之在雷镜说了喜欢她之后,?第一次没有那么快的否认掉。

    甚至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相信。

    应该没有人,会把自己不喜欢的人送自己的东西从地上捡起来,?甚至戴如此长的时间。

    她的心,因为这一个想法,砰砰跳快了两下。

    可其实又实在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

    高兴于相信他可能真的喜欢自己,却又矛盾于他如果真的相信自己,为什么当年会走的那么决绝且不给两人留任何退路。

    ……

    正无所适从时,病房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夏引之看见徐静宜提着手提包走进来。

    后者看见她醒来,眼里闪过惊喜,随即眼眶红红的朝她疾步过来,将她抱到怀里,摸摸她仍漾着苍白的小脸,带着心疼的哭腔嚷了几句“傻孩子”。

    想说她几句,又忍不下心责备,“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瞒着我们这么久,”徐静宜还是没忍住哭出来,“要是让你爸妈知道,该有多难过。”

    “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宝贝,不舒服为什么不给静妈妈说,你这样…你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们可怎么办?”

    夏引之把手里的汤勺放到桌上,回抱了一下她,安慰的轻轻拍拍她的背,“只是工作,有时候日夜颠倒睡眠质量有些不好,所以才会吃药的,医生应该说了吧?

    我都是按医嘱吃的。”

    “可这东西毕竟伤身子,”徐静宜顺着她的话,“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吃了。”

    夏引之没应话,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徐静宜也知道这东西没有那么容易戒掉,跟她打着商量,“要不你回家来住好不好?

    静妈妈可以给你熬些养神助睡眠的汤,慢慢调一下,总会好的。”

    夏引之闻言笑着道,“静妈妈你忘了?

    我两天后…”她顿了下,想到今天已经是周日了,改口道,“我后天要正式进组了,明天下午还有一个开机仪式要参加,拍摄地离我们安城好远呢,怎么回家里住呀?”

    “我是今天晚上的机票回镜市,拍摄地离镜市比较近,但开车也得两个多小时,时间有点紧,所以下午输完药,我就得回家简单收拾一下了。”

    徐静宜一听见这个不依了,“你刚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这才几分钟?

    就想着明天工作的事了?”

    “不行,不可以,”她皱着眉摇头,“医生说了,你需要休养,至少得在家好好休息一个星期才行,怎么能马上就去工作?

    不可以。”

    夏引之知道她担心自己,不急着辩驳,笑笑安慰道,“这些工作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开机仪式重要,后面的拍摄更重要,每个人的行程时间安排不可以因为我一个人而打乱,这太不负责任了,我不能这样呀。”

    “而且,我真的觉得今天醒来精神好多了,再休息一下午,完全没有问题,静妈妈你也知道的嘛,”她勾勾她的手,小声撒娇,“从小到大,我身体素质其实不差的。”

    徐静宜看她半晌,无奈叹气,摸摸她额头,退一步妥协道,“那不然这样,你们不是都有跟组的工作人员吗?

    静妈妈给你跟组好不好?

    就在你拍摄的这段时间照顾你,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这太夸张了。”

    夏引之闻言哭笑不得,“你的工作怎么办?

    要霆爸爸他一个人在家,他会疯掉的吧。”

    最后结果很有可能霆爸爸跟着静妈妈一起到他们剧组,那这就真的很好看了……一对身家千亿的集团老总,夫妻二人随她到剧组,只是为了每天给她熬蛊补汤喝。

    夏引之想想那画面就很搞笑,“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是我疏忽大意了,没吃东西就吃药,反应大了些,以后我会注意的。”

    “可是——”

    徐静宜还想说,却听见身后卫生间的门打开的声音。

    刚才一进门她一门心思全扑在夏引之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其他。

    扭头看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雷镜,先是怔了下,随后眼睛亮了。

    刚才进来没听见里面有动静,见他没在,还以为他是去医生那问什么东西了。

    这会儿看着他们放松的状态,心里有隐隐的期待。

    两人这是…和好了吗?

    可还没等她消化一下这好消息,就察觉夏引之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僵了一瞬,随后松了。

    刚刚脸上不管是不是强撑起来的笑,也消失没有了。

    拿起方才放到桌上的汤勺,兀自舀着粥,慢慢吃起来。

    徐静宜:“……”

    看来是没有。

    她没忽略掉自己儿子在看到阿引的态度转变时,难掩落寞的眼神。

    徐静宜抿抿唇,就觉得刚拿在手里的包,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

    她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袋子递给他,轻声道,“你让我帮你拿的东西。”

    雷镜似乎愣了一下,才看一眼徐静宜,接过手说了声谢谢,提着袋子又进了浴室。

    袋子是黑色的,夏引之刚没太注意,还以为是徐静宜又拿了什么换洗东西过来,可袋子很小,又不太像。

    只是,她不太确定,但好像真的在雷镜接过手时,听见里面有瓶子撞击的声音。

    很像那种,药丸在药瓶里的哗啦声。

    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糖果,保健品,很多很多的东西,都会有那样的声音。

    可如若真的是这些,静妈妈的脸上又怎么可能会露出来这样的表情?

    担忧又心疼的表情。

    更何况,阿…雷镜从小就不爱吃甜的东西。

    她想到他之前给她说生病的话,难道…那真的不是他骗自己的借口?

    他真的病了?

    而且,病的很严重?

    到现在还没有好?

    夏引之在徐静宜看过来时,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继续吃粥。

    也在她给她夹菜时,乖巧的笑笑。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被打开了,水流声掩盖住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很短的时间,雷镜又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的毛巾换成了吹风机,袋子又重新给到徐静宜手里。

    夏引之无法自己的把视线无意识看向徐静宜手里的袋子上,不知有意无意,雷镜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弯腰把吹风机放到床头柜上,指指她面前还剩了半碗的粥,“不要发呆,粥凉了不好吃,吃完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夏引之被迫收回视线,余光看到徐静宜又把那袋子塞回了手提包里。

    听话的低头舀了两勺粥送进嘴里,吃第三口的时候,后知后觉出来点不对劲,怎么自己又这么听他的话了?

    还有,谁要他给吹头发?

    她懊恼的看着到嘴边的勺子,白粥香糯,蔬菜鲜甜,想吃…又不想吃。

    顿了半晌,把勺子搁进碗里。

    不吃了。

    “就吃这么点?”

    徐静宜看着碗里的粥,揪心的皱眉,“两天没吃东西了,吃这么一点怎么能行?

    还是不合胃口?

    要不静妈妈再回去给弄点你爱吃的好不好?”

    夏引之连忙摇头,“没有,很好吃,我只是…吃不下了。”

    “那你——”

    徐静宜还想说什么,被雷镜打断,“没事妈,一会儿阿引要是饿了,我再把桶里的热热给她。”

    徐静宜看他把吹风机的插头插到床头的面板上,忙道,“我来给阿引吹头发吧,你去把剩的粥喝了,中午我让小玉炖了鱼汤,你也两天没吃东西了……”

    “没事,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

    雷镜深知自己老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又不想真的让她代他给阿引吹头发,他不想错过这个可以跟她亲近的机会,只好把手里的吹风机放到身侧的床上,拿刚刚夏引之剩下的半碗粥三两口喝了,随后又俐落的把桌子也给收了起来。

    而一旁的夏引之,却被雷镜一串熟悉又自然的动作,惊在原地。

    小时候,他偶尔也会吃她剩下的,比如吃小吃,她想吃多点样式,又不能把每种都吃完的时候,她都是尝尝鲜,好吃的就多吃两口,不太好吃的,就留给他。

    甚至吃汤圆的时候,都会把挑开不想吃的馅儿丢到他的碗里去。

    这些娇气的毛病都是他一点点给她惯出来的。

    可小时候他吃她剩下的东西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看着…怎么就会觉得那么别扭呢。

    ……

    徐静宜在一旁看着,夏引之不想表现的和雷镜太过抗拒,推脱两次后,还是在他乞求的眼神里,软了心。

    她想,之所以最后会同意,可能也有刚刚他洗澡前说得那句话的原因。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来的前一秒钟,徐静宜包里的手机铃音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来手机,又把包放到了床上,看了眼手机屏幕,对着两人做了个出去接电话的手势。

    门被轻轻关上。

    夏引之抱膝背对着雷镜坐在床上,对面是还算挺大的窗户,玻璃被日光晕出光圈,没有倒影。

    吹风机的嗡嗡声里,她看不见身后的他,可余光却可以瞄到徐静宜刚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装着那个黑色袋子的手提包,放在了离她还算近的地方。

    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的那种近。

    ……

    雷镜不是第一次给她吹头发,以前她对他撒娇耍赖的时候很多,除了睡觉,吹头发也是一件。

    她头发多,而且很浓密,喜欢留长头发,又不喜欢吹头发,总是嫌吹头发的时间太长太久,举得胳膊累。

    小时候妈和甜甜妈妈给她洗澡的时候帮她吹头发,后来她大了,可以自己洗澡了,每天洗完,便拿着吹风机跑到他屋子里软磨硬泡要他给吹头发。

    有时候,他会故意说不管,她就扁嘴耍赖,说他要是不帮她吹,她就一晚上不吹头发,就这样睡觉,第二天一定会感冒。

    拿自己身体健康威胁他的事,从小到大不止吹头发这一桩,这么久以来,他也不知道她话里的真假,因为没敢试过。

    能怎么办,他就是吃她这一套的。

    她长发到了腰,没有被烫染过的痕迹,虽然多,却又很垂软,手感很好。

    雷镜吹着吹着,竟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以前给她吹头发不会想那么多,现在看着面前散着黑发的背影,有些心猿意马。

    被长发裹的身子,娇小可爱,却也瘦削,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疼惜。

    吹风机停下的时候,空间归于安静。

    太阳在这时候不知道悄悄躲到了哪朵云后,玻璃上有了很浅淡的两道身影。

    一个是她的,一个是他的。

    夏引之抱膝没动,看着他原本直立的身子,慢慢俯下来,头顶有很轻的呼吸声,带着些紧张,吹在她的头发上。

    就在那个吻快要落下来时,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是刚刚出去接电话的徐静宜。

    两人齐齐转头过去,徐静宜后知后觉察觉出来病房里的暧昧气息,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八十遍怎么就不能等等再进来,随后有些尴尬的看两人,试探指了指门外,“要不…我再出去?”

    夏引之:“……”

    雷镜:“……”

    夏引之脑袋里很乱,因为雷镜的那句话,还有徐静宜的神情和近在咫尺的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明明知道他想做什么,却没想躲开。

    听见徐静宜的话,她把头脸埋进膝盖里,就觉得头好疼。

    雷镜站直身子,抬手在夏引之头顶轻揉了两下,把吹风机线收起来,拿进卫生间里。

    出来时,听到徐静宜说,“你手机是不是静音了,西汀刚打了电话给你没接,打到我这里,说他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在楼下,你车里。”

    雷镜应了声,看了眼床上仍旧低着头的女孩子,拿上手机说了句去去就回,开门出去了。

    夏引之听见关门声,才把头抬起来,偏头看着徐静宜走过来,把手机重新放到包里。

    后者对她笑笑,“我去个洗手间。”

    那个手提包,又离自己近了几公分。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好也不应该,但她总有种错觉,静妈妈好像…是希望自己知道一些事的。

    一些雷镜始终逃避她的追问,想要一直瞒着她的事。

    夏引之知道自己也很想知道,因为知道这个,她才能彻底的放下那个堵在自己心口已经五年多…带着芒刺的大石头。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又纠结了。

    她很害怕,害怕即将要知道的真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害怕自己是不是可以承受的住。

    卫生间里始终很安静。

    躲在云后的太阳,又悄悄露了脸。

    夏引之在阳光的驱使下,把本就离自己很近的手提包一点一点的拉过来,彻底挨到自己。

    手伸进去,摸到刚刚那个装着他秘密的袋子。

    打开,散落到床上的,是四个白色的小药瓶,两个药盒,还有两个使用过已经被处理好装在一次性回收盒里的针筒。

    吡拉西坦胶囊、丙戊酸钠片、胞磷胆碱试剂……

    胶囊药片试剂,一应俱全。

    这几种成药,夏引之虽然没见过,但它们的成分她却不陌生,这些她当年在实验室里都见过,甚至连它们的化学式,她都能张口说出来。

    虽然她心里大概有了推测,可还是拿手机一个个认真查了。

    吡拉西坦,促进受损大脑的恢复…

    胞磷胆碱,为脑代谢激活剂…

    当查到丙戊酸钠是一种广谱抗癫痫药物时,她手指已经抖的几乎划不了屏幕…

    这...都是什么?

    听见卫生间门开的动静,夏引之僵着身子偏头看过去,看到徐静宜捂着嘴无声掉着眼泪看她。

    那是她从未看见过的静妈妈。

    恐惧,害怕,庆幸,心疼,紧张,还有一种释怀的坦然…诸多情绪汇集在她看过来的目光里。

    夏引之看着,连一句问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

    好半天后,她才看见徐静宜走过来,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她,眼里全是泪。

    “静妈妈知道,阿镜走后的这几年,你有多难过。”

    徐静宜声音微微发着抖,“虽然你总是在我们面前看起来很好的样子,但静妈妈都知道,真的都知道的。”

    “可阿镜,阿镜他,他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他不是不想回来,”徐静宜握夏引之的手,“他很想,也很努力了…”

    “六年前你生日那天,阿镜头上的伤其实不只是简单的脑震荡,他头伤得很重,但确诊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怕你担心,坚持要出院,之后的一年,他也不是故意要躲着你,而是他的并发症很容易让你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他想的是,如果确诊是良性的,他就跟你说,反正只要手术切除不出意外就没关系了,可是…”徐静宜哭着摇头,“它不是。”

    “静妈妈不懂医生说的那么多专业的东西,但他说阿镜大脑里的肿瘤是因为外伤太严重导致的,而且需要动手术的位置很困难,第一次开颅手术可以切除百分之六十,可手术成功的几率却连百分之十的都不到…”

    “阿引,你当时才十五岁,以后有很多很多的可能,也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

    “他很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真的走了,你会有多难过,所以他才要瞒着你,哪怕你恨他讨厌他都无所谓,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我们跟你说,他在国外结婚生子,定居下来了…”

    “因为怕你怀疑,他连我们去看他都不让……”

    “阿引,他希望如果他走了,以后你可以碰见一个你喜欢的人,好好的照顾你,而你只需要把他当作一个疼了你十五年,却又狠心抛弃你的哥哥。”

    “他不想…他不想…”徐静宜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他不是不想回应你的喜欢,而是因为他很怕,很怕自己回不来,如果那天他真的走了,你才十五岁,你要怎么办?”

    十五岁,人的一生没有几个十五岁,但雷镜有这个叫夏引之的女孩子的那十五年,他看她从牙牙学语到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对于他来说,虽然不满足,但已经足够了。

    而他只是希望她,在此后没有他的所有十五年间,都可以是快乐的健康的,至少——

    是好好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