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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城市之中,这一栋格格不入的红砖小楼,好像时光停滞的世外桃源,连通的不是国际化大都市的繁华,却是属于上个时代的传统记忆。
房间的主人也像是被时代追赶超越的顽石,他穿着一身发黄的旧棉衣,头发杂乱蓬松,可除开邋遢的外表,眼神里却有着别样的坚毅。
他打量了王峰一番,这才用及其缓慢的语气开口说道:“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能看懂隶书,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是谁教你的。”
老头越是循古守旧,王峰反而越是觉得亲切,他终于不用装作一个现代青年,而是像会见一个失联多年的老友一般,恭敬地拱手施礼:“字字都是晚辈肺腑之言,中华文脉延续至今,若不是像老先生这样的文士薪火相传,祖宗留下的瑰宝就快要失传了。”
这也是王峰的心里话,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刻意适应新的时代,陶醉在这个日新月异的盛世同时,也不免为旧文化的消亡而扼腕叹息。
老头听罢,心里生出一阵宽慰,只是还没放下戒心:“你不用拍马屁,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劝我搬走,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一把年纪,多少钱也带不进棺材里,拆迁赔偿对于我来说毫无用处。”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今天不妨不谈拆迁之事,晚辈自幼习练字帖,对书法甚是痴迷,看这幅对联的笔力深厚,想让老先生赏脸指点一二,还望您不吝赐教。”
这个老头姓石,人如其名,脾气就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当了几十年的语文老师,虽然是个城郊不入流的学校,可也培养出不少人才,儿子也在他的熏陶下喜欢写文章,成了一名报社编辑。这些后生现在都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对石老师异常敬仰,这也难怪手眼通天的博兰集团,也一直不敢对他胡来造次。
可是虽然他广受后辈爱戴,真正愿意和这个石老头来往的人却寥寥无几,他这个老学究三句话不离之乎者也,又总是喜欢拉着别人说个不停,连儿子都受不了和他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早就搬到城里的公寓楼去了。
石老头的老伴得肿瘤去世之后,他就一直独自住在这栋老房子里,万幸身体还很硬朗,一个人不光有体力刨土种地,闲下来的时间都扑在了临摹练习书法上。
他一听说这个门外的小伙子也喜欢书法,终于觉得今天遇上了知音,爽快地邀请王峰进屋交流切磋。
王峰进到屋内,注意到老人生活非常节约,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加上这个老鳏夫疏于整理打扫,屋子中弥漫着不可名状的酸臭气息。
他装作并不在意,走到一个大书台前,欣赏起了石老头的书法作品。石老头的涉猎颇广,篆隶行楷都有不浅造诣,以当代标准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民间大师级水平。
可王峰在翰林院见过太多的中书舍人,这些朝廷文官专门负责起草诏令之职,是古代专业的文书撰写人员,其中不乏后世推崇的书法名家,石老头的水准和翰林学士比起来,就是爱好者和正规军的云泥之别。
王峰看老头水平有限,当然也不好驳他情面,只是说自己也会一些楷书,不如拿过笔墨纸砚,写几个字让石老师过目。要知道他自幼进宫,本来没接受过完善的教育,可当权几十年来,每每书写诰敕、制诏、批阅文书,书法对于他根本不是一种艺术追求,而是一种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基础技能。
他不假思索,飞速下笔,写得是烂熟于胸的欧阳询天下第一楷书《九成宫醴泉铭》。
当代的书法爱好者,除非是专业院校毕业的,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只能停留在临摹古人字帖上,而这个年轻不大的小伙子,不光能脱帖默写,而且书体自成一派,和传统的欧体楷书不尽相同。
石老头是个识货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字体,渐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欧楷讲究瘦硬秀丽,你这字方正拘恭,和字帖上的不太一样,现在很难能见到了。”
要说难以一见,其实也不全对,王峰作为朝廷宦官,掌握的是一种被后人称做台阁体的书法形式。这种字体用于官方的文书撰写,讲究的是横平竖直,整整齐齐,要和木板印刷出来的一模一样。这就好比现代人都会写的硬笔书法,如果有个人写字和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分毫不差,你也不会觉得陌生,只是不敢相信有人能做到罢了。
这种台阁体延传于帖学,后代书法家热衷金石考据,转而推崇碑学,至当代帖学渐衰,所以石老头才会产生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古怪感觉。
字如其人,这是中国士大夫对于书法艺术的总结,台阁体已经是一种最为扼杀书写者个性的形式了,可在王峰的字里行间,石老头还是看出了一丝端倪。
“年轻人,你的字如此正雅,一片庙堂之气,我可没资格评价。”
王峰听罢微微一笑,石老头能点出自己的庙堂气息,也算是有些眼力,他写了一小半,就准备停笔,可是对方怎么也不同意,非让王峰写完全帖,说是机会难得,要讨情留个纪念。
王峰有求于人,也不好拒绝,只能接着慢慢写下去,这种书法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记忆深处的肌肉运作,全然不费脑子,于是他嘴上倒没闲着,开始和石老头闲聊起来。
石老头本来就苦于找不到人倾述,如今得见知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家里的大小琐事,这幅字帖写完,除了老头的银行卡密码,家里上上下下的情况王峰都了如指掌。
当天叨扰的差不多,王峰知道这种与人结交的事情急不得,写完一幅字帖之后,和石老头再攀谈一阵,就借故辞别了。
回到公司之后,大伙都急切的打听情况,原来Max拉着黄经理也想去打探情况,只是不敢贸然靠近,溜到新修的商贸城楼顶,眼睁睁地看见了王峰进屋。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之前听其他同事说那个老头性格孤僻,没人能和他搭上话,可我们都望见了你今天不光进屋,还在里面呆了半天,不知道聊得怎么样了?”Max对这个好友信心百倍,觉得他应该有办法搞定这个难缠的钉子户。
“今天只是见面和石老头寒暄了一会儿,压根就不敢提拆迁那茬,这种事情还要从长计议,万万是急不得的。”
黄亮这个爱出汗的脑门又全是滴答的汗水,他还是不住的犯愁:“这个钉子户不解决,我们剩下的工作都没法开展,可听说A区那边已经开盘销售了,我们B区进度上落后一大截,一开始就吃了哑巴亏。”
王峰只能安慰道:“这个石老头也不是不透风的墙,总会办法做通工作的。”
看着黄经理的不住搽汗,Max也觉得有些燥热,有些担心的提醒:“你也不是不知道,刘卓然是个急脾气,我听说她在联系拆迁公司,怕是要准备来硬的。”
黄亮看王峰不太明白,在一旁解释起来,刘小姐联系的所谓拆迁公司,其实是处理钉子户的“专业团队”,说白了就是一群地痞流氓,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直接强行推倒房屋,出了问题大不了找人顶包,蒙混法律制裁。
王峰听完心里暗叫不好,刘卓然表面看起来温柔高雅,可是其实性情火烈,她太急于项目推进,要是真的找来这群拆迁的流氓小队,石老头也一定会以死抗争,到时候事情闹大,就不好收拾了。
他嘱咐Max和黄亮,让他们着手售楼部的装修工作,一切按正常开盘做准备,自己去给刘小姐立下军令状,保证不出半个月,他一定能找到劝说石老头的办法。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王峰几乎不去项目部上班,专心泡在了石老头家里,每日以切磋书法为契机,和老人混得愈发熟络。
要是现代的年轻人,很难找到那么多共同语言,而王峰却不太一样,久而久之,他不再是表面上的讨好迎合,而是仿佛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老师。
石老师对于他而言,书法功力上的提点实在微乎其微,但是王峰终于有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可以向老人请教自己对于这个全新时代的疑惑。
要知道几百年过去,社会的思潮和价值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峰之前只能被动的接受,谈不上真正的理解,可在这个石老师面前不用伪装,他可以虚心的向前辈讨教。
石老头当了一辈子老师,教书育人本来就是他的强项,这个年轻人提了很多问题,他也不觉得突兀,非常有耐心地一一讲解。
一晃半个月时间过去,王峰从石老师这里,学到了很多社会学、现代哲学的理论知识,辩证法、唯物主义、人文思想,这些对于他有些陌生的概念,终于可以融汇到现实生活中来,他的思维模式和世界观,才算真正和这个时代接上了轨道。
他遵守传统尊师重道的礼仪,加上本身又勤学好问,和这个石老头之间,仿佛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忘年师生。
可是时间不等人,如果不劝说老头搬家,刘小姐那边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王峰也没法判断时机成熟与否,只能拉着石老师说了实话:“其实我过来接近您老人家,当然是抱着劝说您搬家的目的,可是这么多天接触下来,只庆幸结交了一位老朋友、好老师。”
石老头也不住感叹:“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实话我也不是不能搬家,只不过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总是有些感情的,如果现在搬走了,那就再也没了挂念,就好像和这个世界道别了一样。”
要知道与人交往,最重要的就是投其所好,石老头不爱钱财,是个延传自旧时代的谦谦君子,想要说动他搬家,必须想办法给到他最渴求的东西。
富贵一时,名节千古。
自古以来,千千万万的儒生最为看重的,一定是生前身后的名誉。
王峰和这种读书人实在打过太多交道,他转念一想,便生出一条绝妙的主意,石老师既然重视名节,不如就想办法给他后世留芳的机会。
于是他故作沉思,抬头给老师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