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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商贸城B区的售楼部已经基本装修完毕，和外面一片彩旗飘飘不同，B区中心广场还是一块长满庄稼的田地。
王峰指着这块原本规划的休闲广场，在中间位置比划出一道之字型的弧线：“无论城市怎么发展，文化传统必须要有所传承，我计划找来最好的石料，将您的作品镌刻成大小不一的字碑，在这里修建一条书法文化长廊。”
他特意提到了之字型弧线的末端：“最后再做一个铜像，将石老师的生平贡献书写一番。”
没等石老师表态，王峰便拿起书桌上的纸笔，工整地写下一篇赋作：
“常居陋室，喜东篱悠远；奉献杏坛，燃引路明灯；
摇船送渡，育家国栋梁；逢旱浇霖，留天下桃李；
晨兢夕厉，铸宏人之道，含英咀华，宣秉铎之声...”
洋洋洒洒，写了能有百余字，这种吹嘘生平的套路文章，王峰不知道写过多少，闭眼都能编出来一大段。
石老师却快要看哭了，一生的辛苦耕耘，终于有人能够懂他，这都不是知音难求的感觉，而是觉得一辈子没白活。
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流下眼泪，张开颤抖的嘴唇，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这当真是你的想法？”
“这里是您的故乡，我不能容许野蛮的城市开发磨灭掉您一生的贡献，也真心希望后代的年轻人可以将优秀的传统文化继承过去。建立这个书法文化长廊，也体现我们公司注重人文关怀，有传承文化的使命感。”
这些堂皇的新词汇，王峰现在也学会了不少。
石老师一把拉住王峰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真的可以留下这些墨迹，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王峰这时倒不是惺惺作态，也为老先生的执著所感动：“石老师您放心，只要你愿意搬走，我保证完成您的心愿，到时候竣工完成之后，一定邀请您来亲自剪彩。”
石老头再没了任何顾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书法长廊这个主意，我很赞同，可我只是个普通教师，塑立铜像就没必要了，你刚才写得那篇赋实在是上等佳作，就把它放在长廊终点好了。”
这块老顽石，终于松动了。
王峰来不及兴奋，先安慰住石老师，自己准备回去商议，现在脑子里全是怎么设计新的广场方案，而且他自作主张，还需要向刘小姐报备通过。
刘卓然等来了这个好消息，她只在乎项目能否顺利验收，至于中心广场增加一个装饰性的长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她当然完全没什么意见。
虽然新的文化长廊建设会增加一两百万的费用，但石老头那边的赔偿金额却不用额外加码，只需要准备一套对应补偿房屋，加上一点点现金，就可以完美安抚这个难缠的钉子户。这么算下来，来去还能为公司省下一笔钱。
王峰赶紧叫来Max，让他跑一趟石材市场，联系最好的石材商家，组织一批优秀手工石匠，立即推进新方案的建设。
刘小姐也知道王峰让Max去负责新方案施工，其中难免又有不少油水可捞，但是她也想通了，有些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必要计较地那么清楚，再说王峰做通了老头工作，确实是大功一件。
这其实也是王峰的一条计谋，故意显得在乎蝇头小利，他的野心就不容易暴露，刘小姐反而会认为他是个可靠的亲信。
可是顺利排掉了钉子户这颗地雷，项目只能算是可以按计划开启，后续能否成功运营，就要看招商方案的设计执行，现在还远远不是庆祝的时候。
负责A区销售的文学雷那边，听说现场认购情况非常火爆，一度出现了抢购房源的现象，王峰也好奇对方的销售策略，于是叫过来蒲成想要了解情况。
蒲成一直在公司多年，上下都有些熟悉的同事，他花了不少心思，有意无意的接触文学雷那边的员工，大方地请客吃饭，把A区的销售方案基本摸清，知道也是时候向领导汇报了，特意打印好了整理的材料。
办公室里坐着王峰和刘卓然，这两人一个是他祖宗，一个是他祖宗的祖宗，虽然年纪比他都小上一轮，可是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地认真汇报工作。
A区自开盘以后，可以说是迎来开门红，现在每天的签单量很高，按这个情况下去，三五个月就能售罄。要知道这种大型商贸城的招商一般都是持久战，一年能卖完都算顺利，而文学雷的计划是半年之内结束清盘，确实是一份出色的成绩单。
销售迅速的原因，是因为每一个物业单元的都不贵，有些小户型的总价能控制在一百万之内。
即使这是城郊，一百万可以买到商铺也是天方夜谭，刘卓然不解地打断蒲成提问：“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这可是地铁沿线的商铺啊。”
“总价便宜是因为每一户的面积都很小，从十几平方到三十多不等。”蒲成赶紧递上了整理好的资料，其中前几页正好就是A区的分户销售图。
王峰也注意到了手上的图纸，每一层楼都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格子，这些小格子，其实就是一间间独立产权的商铺单元。
可这明显不符合常识，商贸城面对的主要是大宗批发商户，这些商户经营小商品批发业务，都需要很大的仓储、展示、办公空间，一个十几平米的格子间，再抛开公摊，实际使用面积就和一间普通卧室差不多大，这种格局显然不方便使用，为什么文学雷会这么设计，而为什么买家们反而会趋之若鹜地争相购买？
蒲成示意翻到后面几页，这里有A区销售的宣传单，他指着宣传单页，道出了对方的玩法：“因为他们承诺包租15年，年租金不低于7%，租金一月一结，12年保证投资回本。来购买的其实不是真正的批发商户，反而是一些手有余钱的投资客。”
“售后返租？”刘卓然记得好像听说过这样套路，“这种营销方案不是国家禁止的吗？”
蒲成庆幸自己提前做好了功课：“刘小姐说的没错，《商品房销售管理办法》中明确规定，房地产开发企业不得采取售后包租的方式销售商品房。”
“那既然明显违规，为什么他们还敢这么操作？”王峰在一旁也不解的问道。
蒲成有些得意，这个问题他早就请教过同事：“承诺售后包租，无疑能大幅度的刺激销售，而且分成小隔间，变相的提高了楼盘单价，最后的总收益会至少多出30-40%。和这显著的利益来比较，违规所要承担的法律风险却要少很多，你们不妨猜一下，对于违反《商品房销售管理办法》中这条规定的，房地产企业会被处以多少罚款？”
收益远远大于风险，就拦不住有人会铤而走险，刘小姐也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好奇的猜道：“罚款金额远低于收益，估计就是罚个几百万元意思一下。”
蒲成摇着头，伸出三个手指：“只需要缴纳这么多罚金。”
“三百万？总不会是三十万吧？”
蒲成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容：“三万！”
面前的两个人年轻人面面相觑，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蒲成还不忘补充道：“这还是顶格处理，规定的是处以一到三万元不等的罚款。”
刘卓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文学雷敢于公然违反销售管理条例，明显是研究过条文内容，钻了规定的空子。可她还是想不通，即使顺利销售成功，又把这些小隔间出租给谁呢？怎么可能保障后续的租金来源？
蒲成这才明确提点到：“他们只是为了快速销售房源，至于之后的烂摊子，就根本没打算管理。”
“可是承诺的事情做不到，这些买了房的投资者一定会提出抗议，到时候不光公司的声誉受影响，还可能吃到诉讼官司。”
面对刘小姐的疑问，蒲成也给出答案：“的确如此，为了让投资者安心购买，他们会在签订购房合同的同时，和客户签订一份租赁合同。可这个套路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合同的签约方可不是博兰集团，而是一家完全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的皮包公司。”
王峰对于这些现代企业的经营套路还有些陌生，不过很快也明白了过来，他翻看着A区所有的宣传资料，果然没有在任何地方提到项目和博兰集团有关。
蒲成得意洋洋的接着说道：“他们当然不会提到项目投资方是博兰集团，只是销售人员在介绍楼盘的时候会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我们公司有关，但那些都不是官方说法，在法律上做不得数的。”
刘卓然这些年也听说过这种方法，最后引来合同纠纷，被告方只是这家负责租赁的皮包公司，即使官司输了需要赔偿，这个空壳公司不会有任何现金或者资产，法院也难以强制执行。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圈套，一种恶意收割散户的手段。
蒲成觉得自己完全摸清了情况，可以说的上是大功一件，面上忍不住有些得意：“就是这种玩法，我们现在只要照着复制过来，按这种方案，B区的销售根本不用发愁。”
可是刘卓然有些犹豫，按照这个办法，自己确实有可能会交出一份还不错的答卷，可是这会坑害多少普通家庭，会让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的积蓄化为乌有，她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王峰以前绝对不是一个清官，但他盘剥地都是各级官员，虽然那些财物来路也都不干净，可对于这种直接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也觉得有些不齿。
他知道文学雷这么操作，如果己方还是循规蹈矩地正常销售，那一定相比起来输得体无完肤。既然对方不按规矩出牌，那么自己也只能兵行险招，找到一条出其不意的捷径，可是光坐在这里琢磨，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亲自去A区销售现场查看一番，希望能有所启发。
刘小姐只是说她再考虑考虑，就这样支走了蒲成，王峰也没多说，准备去文学雷那边的售楼部一探究竟。
当他快要走到售楼部大门外，只看见一群保安粗暴地将一个中年人推了出来，其中一个管事的壮汉骂道：“告诉你不要来这捣乱，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
中年人被一屁股推倒在地上，不忘激动地嘶吼：“博兰集团骗人钱财，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公司，不光骗了我多年积蓄，又准备再来骗人了，我一定要揭穿你们！”
王峰定眼一看，这个中年人手上还拿着白底黑字的条幅，上面写着自己的控诉：售后包租是骗局，投资买房全赔光。
那个壮汉过去踢了他一脚，抢过条幅恶狠狠地撕碎：“少在这叽叽歪歪，赶紧给我滚蛋。”
A区的销售宣传只字未提博兰集团，这个人是怎么确定项目和公司挂钩，王峰觉得此人说不定有些用处，便急忙跑过去劝开保安，扶起地上的这位先生，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朋友，我也许能够帮你，不如找个地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