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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赤日炎炎,整个天空似是个大火炉,把大地烤得发烫,连空气都热烘烘。等过了晌午,热气又增了几分,连喘口气都会冒出汗来。
伺候完三太太用饭,赵妈妈带着几个小丫头躲树下发懒。赵妈妈困得头点地,也不敢睡,强翘起眼皮打着精神。看着这院里老垂柳原是碧绿滔滔,怎么也似病了,叶子打着卷儿,躺枝条上一动不动。
提起病,便不由得想起七姑娘,偏偏这样天得了热伤风,凉了也不行,热了也不行。眼见着七姑娘一日日躺榻上消瘦,没个办法。三太太跟着上火,愈加暴躁了,下人们若有错被她拿了,或轻或重,定然是要挨半天骂。
突然,屋里头传来‘哐当’一声,接着传来三太太魏氏愤怒训斥:“养了这些年,半点伺候人东西没学会,倒能毁物件。”
赵妈妈连忙起身拍拍衣襟去瞧,刚迈进屋,见如意正跪地认错,地上倒扣着磕瘪铜盆,原来盛铜盆里冰块洒了满地,此番情景赵妈妈立即明了发生了什么。
如意瞧见赵妈妈欲张嘴说什么,被赵妈妈一个眼神儿瞪了回去,只得低头不做声。
赵妈妈吩咐两个粗使丫头把地面冰块拾掇了,凑到魏氏身边劝慰:“太太息怒,也不知如意今儿怎么了,以前办事是个挺妥当。”
赵妈妈说她骂重了,魏氏自然明白了。如意跟了她这么多年,也算心力了。她也不知怎么,烦躁很。这两日初晨病情越来越重,才刚又做了个那样不吉利梦……
魏氏叹口气,摆摆手示意如意起来。
看门丫头来告:“二太太来了。”
魏氏欲起身迎接,已见四五个丫头簇拥着吕氏进了门。
吕氏刚进了屋里,感觉出凉意,得意笑道:“还是你这里凉。”
“多亏了二嫂。”这消暑冰块还是二太太送来,魏氏自然感激。笑着拉着吕氏上座,命如意把那封存上好龙井沏上来。
“我也是借着老太太光罢了。”
吕氏说完,立即发现魏氏脸色有些不自然,笑意浓了。她有意提这些,就是要三房记住她恩情。这些年老太太不待见三房,倒给了她施恩机会。幸好她惦记着三房,时不时地来瞧瞧状况。若不是有她,三房这些年怎么会过顺顺利利?
提起老太太,魏氏心里不大爽,念及吕氏情面不好发作,只陪着吕氏笑。殊不知她反应,早被吕氏瞧得得一清二楚。
“今儿这样天,二嫂怎么来了?”
“我带了些药材来看看七丫头,”提起七姑娘,吕氏脸上随即流露出怜惜之情,拿着帕子擦擦眼角,道:“这样酷暑,没病尚且不好过,别提她了。”
想起自己女儿初晨,魏氏禁不住伤心。她本极为懂事,相貌也端正,才学也不比四姑娘、六姑娘差,可老太太偏不肯多看她一眼。上个月四姑娘擦破了手,老太太亲自去瞧着送药材。而今初晨病了十多天,起不了床,却不见老太太打发个人来问问。同样是嫡亲孙女,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怎能不寒心?再说初晨这孩子,平日里话虽不多,心里却是个有计较,趁着这病,若是再想不开……魏氏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吕氏自然明白魏氏想什么,拍拍魏氏手聊表安慰。魏氏感激报以一笑,扶着吕氏一起去初晨院子里。正碰见初晨大丫头玉瓶端着药碗出来。
玉瓶看见吕氏和魏氏,先是一惊,慌忙把东西给了小丫头,笑着迎上前行礼。
魏氏觉得那笑刺眼,板着脸不言语。吕氏将玉瓶扶了起来,笑着问她七姑娘情况。
提起自家主子,玉瓶又是一笑。“七姑娘晌午时候醒了,见着我们又惊又吓,勿自呆了半晌,又胡乱问了‘什么时候了’‘那一年?’‘哪里?’,险些吓坏了我们!倒是后来姑娘说饿了,又吃又喝,精神了许多。我们才晓得姑娘先前梦魇了。”
“初晨肯吃东西了?”魏氏闻言惊喜万分,嘴角终于扯开,笑了。眼含着泪,合起手掌对天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老天爷保佑!”
正这时,两个丫鬟扶着一名身穿素雪绢裙少女出现屋门口,少女极为纤瘦,显病态脸上挂着一双双炯炯发亮眼睛。
魏氏瞧见初晨,心疼大叫道:“小祖宗哟,你怎么出来了。”
初晨喊了声“母亲”,而后对魏氏浅笑,目光随即落吕氏身上,眼里笑意浓。“麻烦二婶婶来看我了”声音轻弱如缕烟飘过,听得让人心酸。
吕氏一怔,觉得初晨似有些不同,又瞧不出哪儿不一样。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脸上挂起一副关切笑来,称赞道:“真是个好姑娘,病成这等模样了,还亲自出来接我们。你六姐姐及上你三分,我也知足了。”说完吕氏并着魏氏一起扶着初晨进房。
魏氏见初晨有了精神,欣喜地不得了。关切问她哪里还不舒服,要不要寻大夫来,有什么想吃、玩。初晨没有回答,只是呆愣愣看着魏氏。魏氏心里焦急,以为初晨又发病了,伸手探探初晨额头,不料听到女儿抽泣声。
魏氏拉女儿入怀,不停地哄着,思及女儿所受委屈,鼻子发酸,也哭了。
吕氏见她们母女抱头痛哭,也不拦着,知道她们委屈着,有体己话要说。便拉着玉瓶出门嘱咐两句,吩咐丫鬟把送来药材收好,悄悄地去了。
二人哭了一会儿子,丫鬟们方上来劝解。吕魏氏怕初晨哭坏了身子,立即止住了眼泪,理着女儿额头碎发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有母亲,女儿不苦,是母亲受苦了。”这是初晨想说真心话。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和哥哥养大,还要应对府里各色人等种种不待见,多么不易!可恨她,死过了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
魏氏闻言心里暖暖,女儿终于懂事了,欣慰道:“为了你们哥妹俩,受点苦不算什么。”
初晨点点头,依偎魏氏怀里。醒来这么久,她仍不敢相信自己回到了五年前自己害病时候。只有母亲怀抱,给了她真实感觉。
大婚,欺骗,傻丈夫,谋杀,刺骨凉水……初晨恨恨握紧拳头,那些真真切切痛,她至死都不会忘记。她会让所有害过她人一一得到报应!
魏氏见初晨低头紧握着拳,以为她依旧介怀老太太偏心,心里突然酸楚起来,欲把当年事儿说给她听。可转念一想,她即便是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徒给女儿添堵,便把话咽了回去。魏氏哄着初晨歇息,等女儿睡熟了,吩咐身边大丫鬟如意伺候,若是初晨醒了立即知会她。
魏氏出门,连连叹气。思及孱弱生病女儿,攥着帕子手不禁收紧,抬头望天,心里呐喊着:老天爷啊,只她一个受罪也罢了,为何要连累她一双儿女?想她魏素琴性子虽有些暴,但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儿,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对她?魏氏发泄完,再次叹口气,匆匆离开。
初晨睡着睡着,隐隐约约听见似有人说话。
屋外,玉瓶听如意说了太太房里事,拉她问:“你今儿怎么糊涂了?”
如意红着眼,解释道:“我见太太歇息,汗发多了,便想着关上窗,免得外面热气涌进来,一不小心打翻了装冰盆。太太骂厉害,我心里头委屈,只和你说说。”
玉瓶皱了皱眉,方道:“太太心急七姑娘病,免不得火气大些,你体谅她吧。”
“是这样,真是我错。先前红儿骂比我厉害,也没见她怎么样。要怪就怪是我命不好。”
初晨听到这话,不禁清醒了许多。想起当年母亲处罚红儿事儿来;红儿打了个茶碗,被母亲罚跪一夜。这事儿不知怎么闹得整个侯府都知道了,老太太看母亲加不顺眼,下人们把母亲瞧成了‘暴躁主子’。后来,听说大房二房但凡有丫鬟们犯错,都吓唬她们说送去三房,自此不管哪个丫鬟都规规矩矩。总之,信远候府下人们眼里,去三房当差是倒霉事儿。如今如意有意把红儿事搬出来,意指大家三房做下人运气不好。
初晨心里有了计较,欲叫如意进来。
恰这时候,方姨娘进了院儿,看见外头站着如意、玉瓶和儿,笑着高声道:“我听说七姑娘病得厉害,特来看看。”
如意迎了出去,提醒道:“姨娘小声点,姑娘正休息呢。”
方姨娘故作惊讶,连忙用帕子打了下嘴巴,告罪道:“是我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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