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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春日总是一样。软软杨柳风,吹面不寒,碎金子似阳光柔柔洒朱墙碧瓦上,静静地湛着世人歆羡光晕。
淑懿缓缓走秀女队列中,内大臣庶女身份,使她不可能如科尔沁女孩子那样,骄傲地走前头,但淑懿心早已飞过了顺贞门,神武门,体元殿,她不仅要做这座皇城中受宠爱女子,且一定要做这里女主人。
秀女初选静怡轩举行,五彩琉璃瓦彰显着皇家富丽与奢华。静恰轩虽然取“意静身则怡”意头,但踏入院中秀女们如何静得下心来,她们都背负着父母期许与族人荣耀。
淑懿秀女中,见到了几张熟悉面孔,几位博尔济吉特家格格和与她同样身份低微佟佳氏。
博尔济吉特家格格们聚一处谈笑,根本不去理会淑懿这些如默默如沿阶绿草女子,人人心里都明白,吴克善家大格格娜木钟这场选秀不过是应个景儿,中宫皇后位子早已是她了,多有世家大族女子围娜木钟身旁谄媚奉承,妹妹淑嘉便其中。娜木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之中淑懿,淑懿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很,她就会注意到自己了。
初选秀女六人一列,前去静怡轩正殿,给皇帝和太后验看,其余便偏殿耳房之中等待。
淑懿对初选验看是有把握,毕竟她自幼便潜心研究各种驻颜之术,她亲手所创玫瑰胭脂,杏花粉,芙蓉玉颜膏,梅氏这位已愈三十女人身上尚且极有效验。何况她这青春妙龄女子。
淑懿今日妆容也是精心设计过,蛾眉淡扫,胭脂轻匀,浓妆艳抹秀女之中,反而格外出众。
只闻内官唱名之声,轮到淑懿进去选看了。内官报到淑懿名字,她跪拜,行大礼,柔若清风声音如殿前莺歌燕语,徘徊不去,“臣女董鄂淑懿叩见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顺治走马观花似看了两个时辰,此时也已乏了,但听到殿下这珠落玉盘声音,顿时提起了兴致,他顺手端过案上茶盏,抿了一口,眼中带笑地问道:“淑懿?是哪两个字?”
淑懿低眉答道:“曹丕《玉玦赋》有云:‘应九德之淑懿,体五材之表仪’。”
一旁孝庄太后听罢,道:“名字确是好,选纳后妃,首先注重便是德行。”
孝庄太后虽是蒙古女子,却素爱汉学,兼之当年胞姐海兰珠宠冠六宫时,她亦受了许多委屈,故而厌妃嫔狐媚惑主,喜爱端庄娴雅之人,淑懿这样回答,也是循着孝庄喜恶,所以一语便说到孝庄心坎里去了。
顺治含笑道:“抬起头来!”
淑懿抬头,胸中仍不免怦怦直跳,前世顺治宠爱虽然间接害死了她,却也是她这座波谲云诡紫禁城中得到唯一一点真情。
淑懿花容月貌,既有满洲女子飒爽,又有汉人女子柔婉,顺治心花怒放,品了一上午淡而无味白水,终于有一个女子,有茶之清甜,酒之醇香,媚而不妖。留牌子也是理所应当事。
留了牌子秀女并不能立即离开,而须等待所有秀女都选看完了,才可被内官一起带离静怡轩。
淑懿走到偏殿中,端然而坐,一时便有小宫女奉了沏香片上来,淑懿接过茶,打开随身带苏绣荷包,拿出一块碎银子,打赏了那小宫女。
小宫女面含喜色,行礼谢恩,接过银子时,手指轻摇,将一枚纸团塞到了淑懿手里。淑懿浑作无意,默默饮茶。
待那宫女走得远了,环顾四下之人,或独自掐花玩赏,或寻伴说笑,才小心地打开那纸团,上面只写了一个“琴”字,淑懿唇角挑起一缕轻笑,午后复选若考校琴艺,岂不是手到擒来事?
一时秀女选看完了,内官击掌传旨,道:“皇上有旨,午后复选,御花园延晖阁举行。请方才留了牌子格格们随我前来。”
初选结束后,清晨时长龙似一列秀女,已短促得如隐于山间一段潺潺小溪,大家放松了许多,内官也不再如几个时辰之前那般,对淑懿她们呼来喝去,因为这里头多数人,往后是要做他主子。
秀女们各自结伴,浩浩荡荡地向御花园走去,淑懿自家妹妹忙着去奉承未来皇后了,不免使她落了单日,正此时,佟鄂家格格海蓉,满面春风地向淑懿走来,福了一福,笑道:“董鄂姐姐好!”
这位佟鄂格格,是长史喀济海之女,与淑懿一样,是庶出,但她生母是旗人,素日相见时,总要淑懿面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架势,今日到了皇城,却如此谦卑,令淑懿一时错愕。
淑懿也福了一福,正要依礼也与她寒暄几句,海蓉却连珠似地说了下去:“听说方才殿选,皇上与太后对姐姐赞赏有嘉呢!”
淑懿心头一跳,这个海蓉,还真是口无遮拦,这样大听广众之下说出这样话来,岂不是为淑懿招祸么?幸而淑懿也知道她是个心内没成算,不然,真要以为她是有意陷害。
淑懿谦和笑道:“妹妹谬了,若不能入陛下与太后眼,咱们如今便不是往御花园,而是往顺贞门,乘上骡车回府了。”
海蓉听了,觉得自己能入得复选,也是欢喜,与淑懿亲亲热热地聊起来。
一时到了御花园,此时正值暮春,芳菲落紫陌红尘,别是一番绚烂。桃李才谢,榴花盛放,一树树繁花烈烈如焚,与青白荼蘼相映成趣,淡妆浓抹总相宜。
至延晖阁,须经过御园中堆秀山,堆秀山是宫中重阳登高所,从山脚下看去,只见叠石独特,磴道盘曲,淑懿正与众人一起,凝神望着那山顶御景亭,与她并肩而立海蓉忽然身子一倾,重重地向淑懿压过来。
淑懿穿着花盆底本就笨重,站立不稳,也向一边跌去,她下意识用手一撑,山下怪石林立,淑懿手恰好撑一块尖锐棱角上。她只觉手心剧痛,钻入心里去。
跟着内官宫女们忙七手八脚地扶淑懿和海蓉起身,海蓉倒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淑懿翻过手心一瞧,心下立时冷了半截,难道十几年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手心大半已是淤青,还点点地渗出血来,淑懿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掌,左手如一块冰坨一般,木然不仁。午后考校琴艺可怎么办?
海蓉见状,也惊惶失措,忙打躬作揖地赔礼道:“姐姐恕罪,姐姐恕罪,我不是有意去撞姐姐,方才不知是谁,妹妹背后推了一把!”
淑懿眉心一跳,眼底燃着冰冷火焰,转过脸看佟鄂氏脸,见她额角冷汗涔涔,似是怕极了,毕竟喀济海官位鄂硕之下,若是她害得董鄂家格格无法入宫,喀济海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淑懿了然,定是方才海蓉说者无意,秀女中有人听者有心,才出手相害。于是她拍拍海蓉手背,宽慰道:“妹妹不必惊慌,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擦破点皮,咱们走吧!”
海蓉信以为真,当即破涕为笑道:“姐姐福泽绵长,定有长生天神灵护佑呢!”
淑懿一壁与她敷衍,一壁暗暗心急,手心伤成这个样子,午后琴是决计弹不得了,但若如实回禀,又要落个行动不慎错处,也免不了要撂牌子。
淑懿望一眼碧澄澄天穹,一行归雁缓缓而行,祥和而从容,那淡蓝柔羽映着绵白云朵,怡人心神。淑懿抚一抚微微起伏胸口,平复了呼吸,下了极大决心,她决定搏一搏。
延晖阁早有小太监摆下午膳,款待秀女们,淑懿应景儿地拣了两块胭脂鹅脯,扒拉了两口饭,便寻空儿悄悄地出了延晖阁,踏出门槛来,果见廊下立着一位着浅杏素缎宫装姑姑,淑懿向她使个眼色,便一径向千秋亭而来。
千秋亭四周是几块芍药圃。这时正是芍药怒放之时,丹若流霞,粉若素锦,繁丝金蕊,妖娆带笑。
淑懿静静地望着这一丛丛浅碧深红,暗暗祝祷,但愿这独占残春亭边红药,可以助她化险为夷。
淑懿浑似闲赏春花,耳朵却直竖起来,仔细听着身后声音。
半顿饭工夫,淑懿只闻身后脚步杂沓,似有两三人迤俪而来,她拿起丝帕,轻轻抚弄细蕊,幽幽地从心底叹了一口气出来。
只闻身后一人肃然问道:“何人?”
淑懿闲闲地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眼前之人,见来人穿着青缎粉底朝靴,江牙海水月白偏襟袍,又定神一瞧,那袍襟上绣却是五爪金龙,连忙翩然拜下去,故意低垂粉颈,显出极慌张样子,道:“陛下恕罪,臣女董鄂氏,因用过了膳无聊,见这御园之中好景,忍不住四处走走瞧瞧,不想冲撞圣驾,请陛下容谅。”
顺治方才就觉得这女子眼熟,此时想了起来,不就是方才静怡轩中,艳惊四座鄂硕之女么?
顺治大喜,不承想依了御前大宫女素秋话,用罢午膳到御园来闲赏芍药,却有如此奇遇。</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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