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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长信门之北,朱栏玉砌,气势恢弘。里面住着却是先帝遗下嫔妃女眷,这些昔日容颜如花,月貌似水,被围这华贵富丽囹圄中,人世斑斓,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们素日多诵经理佛,寻找枯寂岁月中一丝平静,下九是她们难得欢聚之时,兼之晋嫔妃入宫,皇太后高兴,特意嘱咐要好生操办,因此一时慈宁宫,变成了后宫欢腾所。
淑懿头几日城便精心做了桂花糖蒸栗粉糕,又配了鸡头、红菱两样鲜果,装小摄丝盒子里,由云珠和皎月拎了,到慈宁宫去。
到了慈宁宫,正殿中已乌压压坐了一群人,嫔妃们也到一大半了,淑懿向孝庄请了安,孝庄只笑着点点头,便命人招呼淑懿依位次坐下了。
这里几位年轻嫔妃陪孝庄说说笑笑地正热闹,抢风头地要数乌日娜与淑惠妃,倒是一贯张扬娜木钟,冷冷清清地坐雕花榉木椅上,一副恹恹不欢模样。
淑懿正心中纳罕,孝庄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坐主位上静静道:“今儿招呼你们来,一则为了娘们儿热闹热闹,二来要跟你们说一件事,前些日子我想吃莲蓬,皇后大清早为了给我送来,染了风寒,至今未愈,她又摄六宫事,很是辛苦,我私心里疼她,就叫她先清心几日,宫里人不多,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得过来,若有看不过来地方,就由淑惠妃协理吧。”
孝庄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一则没想皇后位子还没坐热,就被太后夺了掌事之权,再则就算皇后不管事了,依位分也应是贵妃高,却又为何叫淑惠妃协理。
受宠若惊莫过于淑惠妃,她才不管长姐心中是何滋味,假惺惺笑道:“于公于私,都该是长姐为尊,太后还是叫姐姐协理六宫吧!”
淑惠妃满面春风,连座诸人都瞒不住,如何瞒得住贵妃?贵妃唇角微扬,笑道:“妹妹就别谦让了,既然太后认为妹妹是合适人选,那妹妹就是合适。”
孝庄看一眼沉默肃然贵妃,笑道:“按理说,是该叫贵妃协理六宫,但贵妃毕竟同众位姐妹们一样,是才入宫,不比你紫禁城多年,侍候皇上日子又长,还是你多辛劳些吧!”
淑惠妃本就是假意推辞,听了这话,还有个不奉承,也就爽答应了。
淑懿默默剥着一枚桂圆,心想孝庄还是这样奸滑,她知道自家侄女做错了事,自然要皇上面前有所表示,也是想要平息顺治怒气,弥合帝后矛盾意思,就是不知道娜木钟,能不能体会她姑母这番苦心。
眼下让淑惠妃协理六宫,比叫贵妃协理好,淑惠妃是博尔济吉特氏庶女,再怎么尊贵也坐不到皇后位子上去,况且她虽然没有娜木钟跋扈,也是个眼皮子浅,小家子气任性女子,孝庄还不想让贵妃所谓温柔大方,抢自家侄女风头。
淑懿偷眼看看兴高采烈淑惠妃,暗自莞尔,心想她高兴不了几日,孝庄还会把六宫大权交还给娜木钟,到时候皇后与淑惠妃相斗,也就是必然,淑懿倒可以托福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孝庄对淑惠妃道:“还不把各宫做茶果,拣几样给长辈们尝尝,哀家今天可要受用一日,就不操这些闲心了。”
淑惠妃巴不得这么一声,娇滴滴地应了声“是”,便穿梭于席间,殷勤布让。
可让来让去,淑惠妃都故意撇下淑懿茶果,不给呈上去,急得皎月一个劲儿地给淑懿使眼色,意思叫淑懿自己献给太后。
淑懿只岿然不动,孝庄这个老狐狸,人虽老了,眼却半点也不花,淑懿只任由淑惠妃作戏,戏作够了,不用淑懿出手,孝庄也会收拾她。
可是淑懿沉得住气,殿中有一个人却沉不住气了,孔四贞见淑惠妃才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便以势压人,十分看不惯。偎孝庄身边,曼声道:“皇额娘,我都闻到贤嫔那边栗子味了,女儿就先替皇额娘尝尝她手艺如何?”
淑懿见四贞格格为她仗义执言,盈然走至孝庄跟前,笑道:“臣妾这栗粉糕是用渔阳产板栗磨粉,加了御园中所产桂花所做,请格格尝尝。”说着,亲手端过盛栗粉糕缠丝玛瑙碟子,孔四贞侍女青缡接过来,伏侍她吃点心,云珠也极有眼色地端过茶碗来,给她奉茶。
看着孔四贞津津有味地用着茶点,孝庄爱怜道:“你们别笑话她,这孩子就是一副直肠子,想吃什么,从来不忸忸怩怩。”
孝庄见孔四贞吃得香甜,也忍不住道:“贤嫔,你给哀家也拿一块来,让哀家也尝尝!”
淑懿笑着答应,一面折身去取点心。才端了点心要拿过来,只见孔四贞面上青紫,气若游丝,淑懿大骇,奔过去看时,众人早乱作一团,急着掐仁中,灌绿豆汤,宣太医,因殿中皆是女眷,想把她抬进内室,竟是不能,只好又去殿外召太监进来。
恰好此时博果尔从上书房回来,路过徽音左门时,只见几个太监匆匆向正殿跑,还当是孝庄有事,急惶惶奔进来时,又见孔四贞昏迷不醒,当下是心急如焚,也不管男女大妨,抱起孔四贞,步入耳房,放沉香牡丹宽榻上,六神无主地摇着孔四贞:“怎么了?四贞你醒醒啊!”
众人只顾照看孔四贞,哪有工夫理会他,到底还是懿靖大贵妃好说歹说,才把他拉出去。
一时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之后,沉思一瞬,道:“格格是中了虞美人之毒,幸而发现得早,又喝了绿豆汤解毒,臣为格格开些解毒方子,慢慢调养着,不会有性命之忧。”
太后听罢,稍稍宽心,扬手让太医退下,一双锐利眸子闪着寒光,看向淑懿道:“哀家看得清楚,四贞自从进了慈宁宫,就只吃了你给点心,你怎么说?”
淑懿跪坚硬金砖地上,沉着道:“格格中毒,与淑懿无关……”
“一派胡言!”一把柔脆却冷冽声音传来,淑惠妃托着淑懿盛点心缠丝玛瑙碟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冷笑时露出朱口细牙,“贱人还想狡辩!皇额娘看看这是什么?”
果然,缠丝玛瑙碟子底下,撒着一层糖霜似花粉,淑懿疑惑地伸指醮了醮,又凑到鼻尖上嗅了嗅,露出一丝不屑笑容,才要抬头辩驳,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太后恕罪。大约是臣妾做糕点时疏乎了……”
忽然一阵银铃般笑声,斩断了淑懿话,娜木钟一旁幸灾乐祸道:“一会儿说‘无关’,一会儿又说是‘疏乎’,我看是贤嫔别有用心!这盘点心原该是孝敬太后,只不过恰好被四贞格格吃下去而已——就算是姑母前几日不许你来慈宁宫请安,你也不必歹毒到如此地步吧!竟敢谋害太后,行大逆不道之事,皇上知道了,也不能容你!”
淑懿泰然道:“皇后此言差矣!这盘点心是臣妾做,若太后吃了中毒,臣妾如何还能活命?臣妾再笨,也不会笨到大听广众之下,公然吃食中做手脚!”
淑懿这些话,显是讥讽皇后了,娜木钟登时气结,另一线清婉声音却如一线钢丝高高抛起,静默中分外响亮,“幸亏四贞格格福大命大,今儿人多嘴多,眼也多,大伙儿齐心协力地,还好救过来了!”淑懿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是她嫡出妹妹贞妃,没想到她会这个节骨眼儿上踩自己一脚。
淑惠妃机灵,立时领悟过来,难掩兴奋,道:“是啊,今儿来了这么多人,贤嫔一定是以为大家糕点混一起,可以滥竽充数,谁想到皇太后英明,偏偏就没吃你糕点!”
事已至此,淑懿反而冷静了下来,东西十二宫嫔妃素日没有事,还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别说她现掉这样大嫌疑里。她并不是没有脱罪办法,只是牵涉到那个人,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她不想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眼下她还没有性命之忧,若是这一把赌赢了,今后她宫中又多一分胜算。
太后见淑懿不说话,面上又坦然毫无惧色,也知此事不那么简单,她抬头看看殿中嫔妃,她们心思孝庄岂能看不懂?
孝庄散漫问道:“贵妃一直不说话,你怎么看?”
贵妃向来稳重,没有十足把握,从不轻易出手,她柔声一笑道:“臣妾愚昧,今日之事又千头万绪,臣妾实没有主意,还是请太后圣裁吧!”
孝庄却赞许地点点头,她这位侄孙女果然少年老成,比娜木钟强多了。莫说孝庄还不确定是不是淑懿所为,就算她明白知道淑懿要害她,也不会立时赐她毒酒白绫,贤嫔是福临宠,孝庄才不会因为她,坏了与福临母子之情,想到这儿,她平心静气地下了懿旨:“把贤嫔送到偏殿去,看守起来,等皇上来了再说!”
这个结果淑懿意料之中,她干脆爽利地跟着慈宁宫太监,拐了几个弯,来到偏殿。时过正午,日影西移,偏偏今日顺治接见西藏喇嘛,一时半刻又回不来,淑懿盯着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里筛落光斑,一点一点地向墙脚移动,檐下一株金桂,喷清绽玉,醉人甜香不时扑进殿里来,淑懿静静地坐红木雕金丝云腿细牙桌前,支颐默忖,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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