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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懿心里浮起一点儿酸楚,想想身为妃嫔,就算夫君待她再好,也不得不迫于形势,纳他也许并不真心爱慕女人,想到这一点,她突然很羡慕四贞,至少她可以做博果尔唯一,博果尔对她,是心无旁骛。
淑懿无奈道:“只怕太后担心孙延龄是假,想要将令尊旧部收归皇家,才是真。”
孔四贞两根手指揉捏着一片淡粉荷瓣,直到荷瓣蹙缩地沁出凉凉地花汁,将她苍白指尖染得微红,她摇头自语道:“我不能嫁给九弟,就算嫁给孙延龄这样臣子,我还可以凭着公主身份,令额附‘非召不得入’,可是九弟是天子,我抗拒不得,再说,我又怎能一生一世与博果尔以叔嫂相对?”
淑懿叹道:“这也是,那时我想出叫博果尔去京畿练兵法子,本是想让他得皇上看重,可以承全你们,没想到令尊旧部越是兵强马壮,反而越是引起了太后注目,才这样急着把你许给皇上。”
孔四贞决绝道:“反正无论如何,这个妃子我是不肯当,若是太后再逼我,横竖我剪了头发出家,也不能负了博果尔!”
淑懿看着孔四贞俏生生脸庞,被两颊潮红一衬,显得面若桃花,惹人怜爱,正想如何安慰于她,忽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声音:“四贞格格不必担心会负了博果尔,朕很就会给她选一位门当户对格格作嫡福晋——叫他先负了你!”
孔四贞不必往门外看,只听到这一声,正抚花瓶上暗纹一只手,就不听使唤地一哆嗦,那只广口瓶里盛满了才从荷塘里舀了来净水,猛地倒了黄杨刻花小几上,几上茶杯茶碗和绣了一半素缎,几张没写过字宣纸,皆洇得透湿。
淑懿只觉一线冷意,从头顶灌到脚心,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为什么顺治来了,外头却没有通传人?
原来顺治下朝之后,就赶着来瞧淑懿,才走到承乾宫门口,当值小太监就告诉顺治,四贞格格里面,顺治因着昨日才被孝庄逼迫着,准备纳孔四贞为妃,此时贸然相见倒觉得有些不自。
正犹豫着是走是留,只听四贞里面也说起纳妃之事,不由提起顺治兴致,忍不住驻足想听上一听。谁知听着听着,不仅听到了四贞宁死不愿为妃,还知道了他心中所爱竟是博果尔,其实顺治对四贞,并没有男女之爱,若是四贞爱慕旁人,他也未必那么意,只因当初他即位之时,朝中大臣多半认为福临生母,不及博果尔生母身份尊贵,要求博果尔即位,若不是多尔衮执意为之,只怕如今这皇位也不是他了。
所以福临心里,总是暗暗地生出要与博果尔一较高低想法,他这些年来勤于政事,立志要做一代明君,也就这个意思,如今亲耳听到孔四贞竟不屑于妃嫔之贵,为了博果尔宁愿出家,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孔四贞自幼长孝庄身边,岂能不知这些前尘往事和那些顺治不能宣之于口心思,只怪她今日太不小心,从小苏嬷嬷就教导她,宫里人多嘴杂耳朵灵,要记得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孔四贞虽然性子爽朗,却颇知进退,稳妥大方,所以才深得孝庄喜欢,可是今日一提起博果尔,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博果尔两心相许,她就总是这样,一时欢欢喜喜,一时悲悲戚戚,一日比一日糊涂,一日比一日迷茫,往日那些只敢藏心里犯忌讳话,当着淑懿面,一发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顺治踏进门来,看看跪院子里四贞和淑懿,一个是他情同手足义姐,一个是他心爱女人,若平日,顺治把她们捧掌心里都怕掉了,可是现,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她们,也不叫起,只任由她们跪潮湿青砖地上,自己只寻了一张柚木凉椅,翘起二郎腿坐了下来。
青缡和云珠看眼里,心疼自家格格可谁也不敢求一句情,两人都是宫里混成人精,知道今日顺治这一股怒火,非同小可,旁人越是解释,越是会纠缠不清。
正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孔四贞却已沉不住气了,她早已将自己荣辱生死置之度外,却担心顺治会因此迁怒于博果尔,惊惶失措之下,她突然用视死如归地口气说了一句:“皇上误会了,四贞没有轻慢皇上之意,四贞愿意作皇上妃嫔。”
淑懿大吃一惊,一转念才想到,她是为了博果尔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下半生幸福。
可顺治若是那么好哄,也就不是顺治了,淑懿想到事,他也同样想到了,顺治眯着眼睛,故作悠然问四贞,“你是说,只要朕能保博果尔平安,你愿意死心塌地地做朕妃嫔!”
“是!”孔四贞脱口而出。几乎同时,淑懿沉痛地闭上眼睛,她不敢想像,这个被孝庄斥为“性躁”少年天子会有什么样举动。
青砖地上蓦然响起碎杯裂盏之声,瞬间回答了淑懿疑惑。
“大胆!”顺治对孔四贞既无男女之爱,也谈不上什么拈酸吃醋,可孔四贞言行,却无形中把他和博果尔放同一架天平上去考量,并且博果尔还毫无悬念地占了上风,顺治焉能不气?
孔四贞本不是个临事慌乱人,只一牵扯到博果尔事,就变得无头无尾了,她话一出口,也知道是中了顺治圈套,可是言出如箭,不可轻发,一人入耳,有力难拔,何况入还是可以决人生死君王之耳。
此时依着顺治性子,恨不得要断然拒绝纳四贞为妃,方才解恨,可他性子虽然躁,这么年跟着孝庄历练出来,也冷静理智了许多,孔有德旧部英勇善战,若三藩有变,将是平乱重要力量,纵然三藩无变,也可以用来牵制西南诸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吴三桂何以会那样痛,就答应派自己长子来京城作人质?所以,现顺治并不想放弃纳这位义姐为妃计划,他正国家形势和帝王尊严之间犹疑不决。
顺治胸口一起一伏,他用了极大耐性,才把冲冠怒火稍稍平复,冷冷地对青缡说了一句:“扶你家格格回去!”语气不容置疑,眼睛是对孔四贞不屑一顾。孔四贞也知今日大错已然铸成,干脆生死由命,爽爽利利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承乾宫。
“是你给博果尔出主意,叫他去京畿练兵?叫他练好了兵,好拥兵自重,雄踞一方?”顺治还是一副不阴不阳口气。
淑懿跪地上,舔一舔发涩地嘴唇,她人虽然被透过桐荫艳阳,晒得迷迷蒙蒙,心地却极其清明,若要解今日之困,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淑懿平静道:“皇上若要疑心臣妾有这样心思,臣妾情愿以死谢罪!臣妾确早已知晓襄亲王和四贞格格私情,也设法撮合他们,可臣妾这样做,都是为了皇上,绝无半分私心!”
顺治略略睁开双目,拇指轻揉眉心,道:“你向来伶牙俐齿,你倒是对朕说说,你撮合他们,又是如何有利于朕?”
淑懿不惶不急道:“孔大人旧部,对老主人忠心耿耿,皇上若想收为己用,需要真正收住军心,四贞格格是孔大人长女,四贞格格心哪里,孔大人旧部军心就哪里。太后之所以执意命皇上纳四贞格格为妃,也是这个道理。可是皇上不是女子,怎么知道,如果一个女子芳心已许,是死也不会回头,格格既与襄亲王两情相悦,皇上纵使纳了她,她真能对皇上真心相待吗?”
顺治直了直身子,犀利眼神盯住淑懿道:“你说实话,除了你方才所说,是不是你打心眼儿里,就不喜欢朕后宫再添佳丽。”
淑懿长睫如扇,微微低垂,她想了想,咬唇道:“对,臣妾也有这个私心。”她虽然低着头,却可以感觉到顺治逐渐缓和神色,如穿过云翳飘洒下来日光,不再那样炙人明耀,而是温暖柔和淡金色,她接着说道,“四贞格格虽是汉人女子,却性子爽朗,爱憎分明,她自幼失去双亲,全仗太后抚育,她与太后母女之情,与福临姐弟之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一点,福临应该比臣妾清楚啊!若是能承全她与襄亲王,襄亲王自是会对福临竭忠心,四贞格格也会对福临感恩戴德,孔大人旧部,皇上还愁收不住么?”
一双手托住淑懿手肘,淑懿只觉一股温暖有力热流注入她体内,跪了这么久,她也实有些撑不住了,可才想站起来,只觉膝盖酸痛,脚下一软,就要向前跌倒,顺治一把接住他,搂怀里,哄她道:“今日是朕多心了,淑懿不要怪朕!”
淑懿这半日,又惊又怕,只觉腹中一阵阵地抽动,却不敢显出来,她怕只要自己一垮,顺治固然会立即宣召太医,可只要太医一来,顺治也就不会再踏进承乾宫,那么她有再多理由为自己洗白,都是无济于事了。
想到今日诸般委屈,淑懿忍不住抽抽答答地哭起来,顺治自然是打叠起千百样温言软语来哄,哄了半日,淑懿渐渐止了哭声,顺治亲手端了红枣燕窝来,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吃了小半碗,淑懿才觉得有了些力气,静静地枕他胳膊上,闭着眼儿打盹儿,忽听顺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博果尔和四贞姐姐事?”
淑懿慢慢睁开眼,想着这事对顺治却也没什么可瞒,不过说得好话,自然也可以叫皇帝对她多一分爱重。</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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