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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慧公主才回宫,又哪里知道淑懿和淑嘉这对冤家姐妹旧日恩怨,还当是她们夸赞她,因笑道:“皇兄说,这把琴是江南一位有名琴师所制,那琴师九十多岁了,用了十年功夫,才造了这样一把琴。”
嫔妃们听了,自然又是一番赞叹。
皇后笑道:“公主是皇上宠爱小妹,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要紧着公主了!”
孝庄坐花梨短榻上,岿然不动,只幽幽地笑道:“端慧虽然是皇上妹妹,却未必是皇上宠爱,皇帝宠爱,自然是你们这些嫔妃,但皇上见哀家这个老太婆喜欢端慧,也就跟着哀家去宠她——哀家也一样,皇上宠爱你们,哀家自然也就跟着皇上疼你们,有什么好东西也记着你们,就算犯了什么错处,哀家不愿过分追究,也同样是看皇上份上,不愿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嫔妃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后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无头无尾话来,是什么意思。只有淑懿和碧罗二人心里明白,孝庄说话时候,眼底射出冷光就只她们身上划来划去。
孝庄说完也吐了一口气,她今日要说话,已然说了出来,端起青瓷团花盖盅喝了一口茶,向松花蟒缎引枕上一靠道:“罢了,哀家也乏了,你们先回去吧,得空再来陪哀家说话。”
皇后一听这话,忙带着嫔妃们行了礼,一径离开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顿时现了寂寥清冷。
苏茉尔向孝庄碗里续了一回茶,问道:“太后既然不打算追究四贞公主事了,又为何将那些话说给她们听?”
孝庄微阖双目,道:“敲山震虎,总没有错!不然,日后纵得她们得寸进尺,这后宫中,岂不乱了章法?”
苏茉尔不语,半晌,才道:“太后圣明。”
孝庄摇摇手,问道:“叫人打听四贞下落,可打听到了么?”
苏茉尔为难道:“这才几日工夫,哪能打听得仔细呢?咱们人又不能冲进襄亲王府中去搜!”
孝庄轻轻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四贞愿意跟着博果尔去,就随她吧,哀家不担心别,只是担心后宫嫔妃与亲王勾结,争权夺势——就只当哀家白疼了四贞一场,但愿以后端慧,不会叫哀家失望。”
秋末冬初,亭中池上正是青黄不接,只有正午暖阳,薄薄地撒了一层下来,淑懿因为身子沉重,走得慢,端嫔本是说要陪淑懿回去,忽然从永和宫来了个小宫女,说宫里出了事,淑懿便叫端嫔先回去了,自己扶着云珠手沿着长街慢慢走着。
淑懿走黄叶满地长街上,花盆底踏上面有悉悉索索微响,忽见小径上一痕瘦影越来越近,淑懿侧过脸去看,见是恪贵人,她也看见了淑懿,忙加了脚步,赶了上来。
深秋时风已夹上冬日萧条与冷冽,掀得恪贵人一角淡湖水色衣角咝咝啦啦,如扇着翅子蓝莹莹蝴蝶。
恪贵人上前,扶住淑懿一条胳膊,彷徨道:“娘娘可听出太后那话里意思来了?”
淑懿淡淡一笑,道:“那本来就是说给你我二人听,本宫焉能听不出来?”
饶是恪贵人素来是淡漠性子,对孝庄铁腕,也有些不寒而栗,怯怯道:“那太后想要做什么?”
灰天空阴沉了些,树枝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桐叶,薄而脆地,经风一吹便摇落地下,淑懿笑道:“太后这样说,本宫倒放心了!”
恪贵人桃红色胭脂今日似乎格外得红,忙问道:“这是为何?”
淑懿肃声道:“太后这样说,说明她只是想警告咱们,却并不想真正出手,你想凭太后城府,若真是想要怎么样,会提前告诉给人,叫你我有所防备吗?”
恪贵人执着紫樱色麻纱绢子,按了按脸上粉,点头道:“姐姐说得也是这个理儿,娘娘就要为皇上诞下皇子了,太后自是不肯这个时候为难娘娘,嫔妾倒是沾了娘娘光!”
淑懿谦和笑道:“瞧你说,是本宫求你去做这件事,你肯帮忙,本宫就感激不了。”
恪贵人步摇上垂下长长红宝流苏,眼角摇作一片红芒,她眉梢带笑,道:“娘娘何必气?只是委屈了青缇姐姐!”
青缇听二位小主说到自己,忙低头道:“昨儿我去看过姐姐了,姐姐说她从小跟着公主,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委屈,广西虽然山高路远,可是正经皇家血脉,需要和亲时,还不得不去和亲呢,她现是以和硕公主身份嫁过去,想必那孙延龄也不敢给她委屈受!”
淑懿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又问恪贵人道,“本宫是身子笨重走得慢,怎么你从慈宁宫出来,走得比本宫还慢么?”
恪贵人笑道:“是尚服局又给我做了两件衣裳,青缇想要顺道取来,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就随她多转了一遭,也是想着或许可以碰见娘娘。”恪贵人看见淑懿身边只带着云珠,因问道,“方才看见娘娘与端嫔一起走了,怎么她倒先回宫去了?”
淑懿叹一口冷气,道:“恭靖妃又闹腾起来了,宫里寻死觅活,端嫔先回去看看。”
恪贵人清冷笑道:“才被禁了几日足,便受不了了,早知如此,何必要耍那些花样,依嫔妾看,恭靖妃就是日后解了禁,也不可叫她再住永和宫了,不然,端嫔也是难做。好叫她移到长春宫去,让那位‘贤良’皇后与她同住才好!”
淑懿静静笑道:“就你会出这些主意!往后再看吧,横竖皇上如今还没有要放恭靖妃出来意思!”
不觉走到了承乾宫门口,淑懿请她进去坐,恪贵人一看天色,摇头道:“嫔妾去广济寺进香还剩下后一日,不可耽误了,改日再来陪娘娘说话儿!”
淑懿知她求子事上十分谨慎,便不再留她,自回了宫去不提。
冬日已临,北风呜呜过穿过枯枝,天地都仿佛瑟瑟发抖。康嫔临产那晚,淑懿正坐屋里,与云珠做针线。
淑懿才将绣好一件大红肚兜给云珠看,问道:“你看这两片叶子,绣得好不好?”便听外头一声通传,绿吟进屋来说:“听说康嫔晚膳后开始阵痛,太后和皇上这时都已经赶到翊坤宫了。”
淑懿停了针,吩咐云珠道:“给本宫把那件雀金裘斗篷给我取出来,咱们去翊坤宫看看。”
云珠迟疑道:“娘娘也是有身子人,去得晚些也没什么,再说安胎药还没喝呢,要不呆会喝了药再去吧!”
淑懿想了想,道:“本宫又不是走不动,等康嫔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这里才到,倒显得本宫乔张作致了,安胎药叫皎月一会儿给我送到翊坤宫去。”
淑懿素日不是急性子人,只是她恍惚还记得,前世康嫔孩子大约不过子时也就生下来了,没得因为去晚了一会儿,叫人说她恃宠而骄。
云珠听了,便四下里去唤皎月,今夜不该皎月班儿,云珠便向后殿那两间简瓦泥鳅脊青砖房里去寻她,屋里却是空空如也,绿吟赶过来道:“皎月姐姐方才出宫不知做什么去了?过会子安胎药熬好了,我去翊坤宫给娘娘送去吧!”
云珠想着大约是皎月晚上饿了,去御膳房找点心吃。她急着陪淑懿去翊坤宫,又见绿吟殷勤,只得吩咐她道:“那你做事要小心些,不可耽搁了时辰弄凉了,也不可撒了!”
绿吟笑道:“姐姐放心。”
淑懿与云珠走出承乾宫,见月亮升起来了,虽然是饱满上弦月,却白得惨淡,印淡青灰天上,像纸片泅了水,于是月亮中央就被染上了几块不规则稍稍浓于天色青灰。
云珠问淑懿道:“娘娘觉得这回康嫔能生个阿哥还是公主?”
淑懿望着清淡月色,柔柔地笑了,心想,不管佟佳氏生是什么,她也别想再如前世那样母以子贵,风光无限。
一时到了翊坤宫,正殿里已经乌压压挤了一屋子人。顺治那里反剪着双手,徘徊不定,一见淑懿来了,慌忙走过来握住她手道:“你怎么又来了?也不当心自己身子,给朕回去!”
淑懿温柔笑道:“哪里就这样娇气了呢?臣妾惦记着康嫔妹妹,想来看看她,再说多走动走动也是好。”
孝庄坐金丝楠木圈椅上,半阖着眼睛,道:“难得贤妃这份心意,皇上你就叫她留下吧!”
顺治仍是有些不放心,孝庄又往身上裹了裹银鼠皮八团丝绒大袄,幽幽道:“给贤妃搬张椅子来,贤妃,你若觉得困了,也不必苦撑着,想回去时便回去就好。”
淑懿吃力地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恭敬地道一声“是”。便坐小宫女搬来椅子上了。
顺治坐不住,仍是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关切地询问淑懿累不累,屋里就只有太后和淑懿坐着,其余嫔妃虽然也撑得十分疲累,却没一个人敢出声,所以正殿中人虽多,却连一个咳嗽都没有,只能听见康嫔里头阵阵痛呼。
顺治禁不住有些不耐,发烦道:“宁悫妃生产时,却也没耽搁这么久,怎么康嫔这胎这样难?”
淑懿暗暗地想,宁悫妃产子时恰清晨,顺治晨起去上朝,到了下朝去储秀宫看,不出半个时辰,孩子也就生下来了,自然觉得时间短暂。
太后只安然劝道:“皇上稍安毋躁,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生上两天两夜也有呢!皇上忙了一天也累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顺治早就想走了,才想移步,却又看了一眼淑懿,就闷声对孝庄道:“儿臣再等一会子吧!”
淑懿自然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留这里,才不想回养心殿,低头微微一笑,又去拔弄尾指上套着赤金点翠嵌米珠护甲了,一壁暗暗地想:安胎药怎么还不送来?</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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