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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这日,天还蒙蒙亮,淑懿就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云珠知她心事,听着淑懿的动静,在黑暗里说了一句,“接待费扬古少爷的一应事宜,奴婢早就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娘娘就放心再睡一会儿吧!”
周匝一片静寂,屋里没有灯烛,只有青铜盘龙大鼎里焚着的沉水香,幽幽地散着淡薄的香气,淑懿享受着这香气里说不出的熨贴,说道:“本宫自然相信你,只不过想着这些日子不见费扬古,也不知他又长高了没有,身上的伤大好了没有?”
云珠笑道:“真是长姊如母了,董鄂府都送信来了,说并无大碍,想必确是无大碍的。”
淑懿又问道:“梅花蒸糕里头放的可是桂花糖,费扬古只爱吃搁了桂花糖的!”
云珠扑嗤笑道:“娘娘真是关心则乱,昨儿晚上奴婢就嘱咐过厨房了,还回过娘娘的!”
淑懿想了起来,云珠确是回过自己的,一转眼竟给忘了,可真是费扬古要来,她高兴地糊涂了!淑懿修长的玉指轻轻搁在七香芍药软枕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你别笑话本宫忘事,本宫也是想着这孩子如今这样的出息,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啊!”
云珠轻轻道:“奴婢哪里会笑话娘娘呢!奴婢也是有哥哥的人!自然知道手足情重。”
淑懿知道她一逢佳节,必定又想起她过世的兄长伤心了,就安慰她道:“我听说你侄子进了学,书读得越发进益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本宫一定想法子叫你们见上一面。”
云珠感激之情翻涌如潮,只是不忍因着自己伤心,冲撞了娘娘的喜气,强笑着岔开话来道:“如此奴婢先谢过娘娘了!说起来,费扬古少爷这样出息,若是今儿能得面圣,就更好了,皇上见少爷英雄,说不得往后更加重用了呢!偏生承泽亲王这时候又要来拜年,真真不巧!”
淑懿满足地笑道:“你不知道,就是承泽亲王不来,皇上昨儿就跟我说好了,费扬古入宫,已引得人注目了,若皇上再见他,更会叫后宫诸人将眼睛盯在本宫这里,横竖见不见的,皇上心里都有数,到时候该重用时,自然要重用的!”
云珠道:“皇上虑的也是,可见为娘娘计议得周全!”
二人说着话,不觉天也就大亮了,原定费扬古是辰时三刻入宫的,皇后那边早就遣人传了旨意,叫淑懿不必去请安了,承乾宫这边早就披红挂绿地热闹起来。
素篆从门外跑回来,附在淑懿耳边,悄声道:“听说皇后娘娘并未给景阳宫那边传旨意,免去贞妃的晨省。”
淑懿立时会意,唇畔渐次勾出一抹冷笑,眼波却平静无澜,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心想皇后这一招挑拨离间,真真使得无迹可寻,论起来,贞妃也是费扬古的嫡姐,顺治的旨意是允费扬古入宫省视,自然是两位长姊都要省视的,皇后却只免了淑懿一人的晨省,无非是向贞妃送去一个信息,淑懿姐弟与贞妃是亲疏有别的,淑懿很了解这个妹妹的性子,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往后只怕与费扬古会更加生疏,当然,就算以后费扬古在朝中得皇帝重用,贞妃也是不屑于去奉承的,无形之中亦是让贞妃自己砍掉自己的娘家的臂膀。
云珠也听见素篆的话了,当下便会意道:“娘娘要不要仍旧去晨省,叫皇后的计谋不能得逞?”
淑懿摇摇头,道:“去不去都一样,淑嘉的性子,不会因为本宫去了,就消弭她与我们姐弟的隔阂的。”
柔华就是用再多的心机手段,奈何她那个不争气的兄弟巴雅尔已经一败涂地了,她的堂兄弟也个个资质平庸,能做个守成之人的就算好的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小博尔济吉特氏这个慧黠聪明的独掌大局,也真是辛苦得很哪!
想到这些,淑懿又精神抖擞起来,也不去管那个深宫算计,只一心收拾好了,只等费扬古到来。
果然辰时二刻才过,承乾宫门上便通传道:“云骑尉到了!”
淑懿其实一直在向窗外张望,随着这一声通传,只见明黄琉璃的朱漆大门外,映进一个穿玉色团寿锦缎箭袖,海棠红夹金线长穗宫绦,系着一块碧绿晶莹的玉佩,淑懿只瞧这身打扮,便怔住了,隐隐只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素篆眼尖嘴快,笑道:“少爷这身衣装,不是与端慧公主那日的衣装颜色相似么?”
费扬古听到素篆的话,腼腆笑道:“这位姐姐可是说笑了,我的衣裳怎么会与女子衣裳相似呢?”
淑懿也想起来了,不由一笑,却不再接着费扬古的话说下去,只拉着费扬古的手,嘘寒问暖地问了好些董鄂府的事。
费扬古却仍是放不下素篆那句话,寻了个空儿,仍旧问道:“长姊瞧我的衣裳有何不妥么?这可是今儿早起额娘翻遍了衣柜子给我找出来的!”
淑懿笑道:“素篆心直口快,你别在意,你这身衣裳极好——只是额娘也太操心了些,不过入宫请个安,至于翻遍衣柜么?”
费扬古笑道:“我与长姊想的一样,长姊又不是外人,只是额娘唠叨个没完,千嘱咐万嘱咐的,不然,何致于托到这会子才见到长姊呢?”
淑懿温柔地抚着费扬古的头颈,道:“你来的已比先前说好的时辰早了许多了,我还担心顺贞门的侍卫不到时辰,不会允你进来呢!”
费扬古朗然笑道:“长姊多虑了,顺贞门的几位侍卫大哥,家里也都有人在京畿军营里的,臣弟都认识,只一瞧见咱们董鄂府的轿子到了,都十分殷勤礼让呢!”
淑懿语重心长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在军营里受了伤,担心得了不得,忙遣人家去打听,知道无碍了才略放了一点心,今儿瞧你生龙活虎地进来,这颗心才算是沉到肚子里去了,可没留下什么疤吧?”
费扬古云淡风轻地笑道:“叫长姊担心了,辅国公府送来的上好的药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闻一闻,清苦的味道,没想到祛疤却极灵的,却是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说起药膏子来,淑懿因笑道:“前几日端慧公主也给本宫送了一些梅花点舌丹来,说是金陵传过来的什么秘制方子,虽说你大好了,到底是难得的东西,也带回去一些给府里的人用吧!”
费扬古温然道:“多谢长姊,额娘也叫我给长姊带了好些东西来,大的都交给云珠姐姐了,还有几件小的……”说着,打开一个湖蓝色的哆罗呢包袱,里头是一件家裳的杏子红的香云纱寝衣,两件天青色妆花缎的幼儿衣裤,都是春季里穿用的,一看针线,便知是梅氏亲手做的。
淑懿叹道:“额娘主持府里的杂务,已是辛劳,怎好又叫她为我做衣裳?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也不劝劝额娘!”
费扬古的笑意清和温暖,“臣弟怎么没劝过,只是额娘说这点子衣裳还累不着,再则好不好的,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淑懿一件件地打开细看,见针脚细密,件件做得精细,掀到最后一层时,忽见底下有许多描的绣花样子,用金粉细描,一花一草都细腻得如同活了一般。
淑懿拈起一张花样子,笑问道:“这也是额娘叫你带来的?”
费扬古迟滞一瞬,笑道:“是,额娘知道长姊在宫里也做针线,就搜集了这些花样子,叫长姊看看有可用的没有。”
淑懿俏笑道:“额娘要在府里主持家务,哪来的空闲搜集了这些花样子?你不要欺瞒长姊!”
费扬古脸红了,抿嘴儿笑道:“长姊说什么呢?就是些绣花样子,臣弟为什么要欺瞒长姊?”
淑懿望了望天,笑道:“你为何要欺瞒于我呢,我也不知道,难道你是想借长姊之手,把这绣花样子送给什么人不成?”
费扬古面色潮红,额角生汗,笑道:“长姊……”
淑懿握住费扬古生着薄茧的双手,笑道:“好兄弟,咱们姐弟从小儿是绝不藏私的,就是不能告诉阿玛跟额娘的事,你都会告诉姐姐,如今我虽然入宫生了阿哥,可是我在宫里,没有一日不挂念你的,你若有什么心事,还不快告诉我,说不定姐姐能给你出一份力呢!”
费扬古一听,立时站起来,拱手就要单膝跪地,求道:“还请姐姐帮臣弟这一回,臣弟一定不忘长姊大恩!”
淑懿忙拉着他坐下,笑道:“慢慢说,不着急的!”
费扬古恳切道:“是……是端慧公主。”
淑懿眼睛一亮,心想,这世上果然有一见钟情的事,端慧公主与费扬古真的是两情相悦,就笑道:“你们只在宫里见过一面,就放不下了?”
费扬古的言语中有了抑制不住的甜蜜,笑道:“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公主为人豪爽大气,正是臣弟心仪的,况且臣弟与辅国公的幼子素来交好,听博和礼说,端慧公主自幼便心地仁善,颇有侠女之气……”
淑懿打断道:“难道你把心仪端慧公主的事,告诉博和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