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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夫晃晃悠悠上楼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看了看我脖子的纱布,不满地啧了两声,然后又斜眼看向三师兄道:“跟老夫过来吧,咱处理女娃的伤先。”
我们一同到了房间后秦大夫替我拆下纱布,他用左右四根手指边拆边碎念道:“你是去河边搓泥巴了么?这才刚替你包好这纱布便脏得跟要饭似的,当纱布不用费钱的?”
“对对不起,”我小声道,“不过秦大夫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回家去休息了?”
“老夫本来确实是快到了家,这不在半路上凑巧听到一帮路人的对话,说碰见一个浑身白的男人跳进这附近的溪里,本来当他是想不开,准备要下去救人时才发现他浑身发青,连腿都成了鱼尾,吓得他们魂都没了,老夫才想着这么碰巧,才刚说到鲛人便真遇上了一个,”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只不过那鲛人没碰上,倒是看到了女娃你一人走在路上,老夫便跟着回来,也就听到你们的话儿了。”
“秦大夫,”三师兄仍然脸色苍白,“我”
“呵,你是鲛人又如何,刚刚这女娃不也说了,妖与人并无多大不同,照样吃喝拉撒,况且你还只是半个鲛人,那更是没有区别,”秦大夫看向他道,“萧无瑕自己也识得一个鲛人,还熟捻得很。”
我惊讶地问:“师父也认识鲛人?”
秦大夫颔首,“与老夫先前与你说的是同一个,是萧无瑕十几年前还在宫中时的事。那是一个生得比我们这帮人还白净的男鲛人,明明幻术歌舞杂技样样不会,人也单纯得跟市集上的鱼一般,却因为一些缘故阴错阳差的入了百戏团,在进宫演出时与无瑕那小子熟识起来,他若今日还在,指不定你们还得喊他一声师叔。”
接着他又看着三师兄,“如同我方才说的,妖没那么大本事还能够什么都不做便害了人的命,如果能,那鲛人便不会死得那般凄惨,你只是单纯的命中带煞罢了。”
我看向秦大夫,虽然知道三师兄不是因为是半个鲛人才让周遭人出事,但被直言命中带煞似乎也没比较好。
或许是三师兄早已习惯,他对秦大夫的话没有多放在心上,只是对自己的身世还是难以接受,“可是阿娘跟阿楚家主都不是鲛人”
“这老夫不清楚,也没打算搞清,”秦大夫说着说着便从药箱里取出根长度令人生畏的针,不由分说地往三师兄的鼻梁垂直插进去,他动作自然地好像在喝水一样,脸上毫无波澜。
而三师兄发出吃痛声后,眼泪便不可遏制地流着。
“秦大夫!你你!杀人啊!”我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赶忙就要跑出去搬救兵,但我跑过秦大夫身边时我的脖子被狠狠勒住,除了痛特娘要死外还差点不能呼吸。
草,我忘记他还在拆纱布———
“女娃你跑什么跑,”他说,从药箱里头拿个青瓷小瓶接在三师兄的眼下,我才发现他的目的是要取他的泪。他取到一半抬头看我,“话说辣椒水,你这是从哪想到的天才主意,你娘没教妳点穴么?”
我错愕,“你认识我娘?”
“能不认识么,你娘还得喊老夫一声恩师,”秦大夫轻描淡写地说着,取完他要的量后便替三师兄将针拔出来。
“恩师?”我忽然理解什么,叫了起来,“秦大夫你也出自观意楼!?”
完全没想到外表孱弱、踩了香蕉皮还能受重伤的秦大夫也是观意楼的人。
他眯眼看我,“女娃子,你是不是在想老夫明明出身观意楼,却还会踩上区区果皮受伤。”
“不敢,”我说,“能让观意楼的人受伤,那定是一个厉害的香蕉皮。”
这下不只是秦大夫,连一脸怨怼摸着鼻梁的三师兄也一齐看向了我。
“罢了,这瓶够你用的了,”他将瓶子递给我,然后跟三师兄道,“带衰的,你别怨老夫下手狠,让你流个一天也不足以疗女娃的伤。”
三师兄听到秦大夫说的话后垂下头,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过了良久,他才似是叹息地说:“能让莺莺好起来便无所谓。”
后来,秦大夫说有些养伤上的事要叮嘱我,要三师兄先离开,待他走后,秦大夫与我说:“其实老夫瞧见了你在溪边与鲛人谈话,不过看来那男娃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便不会有后续这些事。既然你认识鲛人,为何不直接向他取鲛人泪?”
——原来我跟齐云卿交谈的时候秦大夫早在附近,可是齐云卿却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看来秦大夫真是观意楼的人。我見他没有要害齐云卿的意思,便说:“因为他的眼已经瞎了,无法再落泪,也是他告诉我客栈内还有鲛人,只是我没想到他说的是三师兄。”
“瞎了,”秦大夫皱眉,若有所思道,“他还有没有跟你说更多的事?”
我犹豫一阵,从袖子里拿出先前齐云卿画给我的人像画,“他说他一直在找这个娘子,这画的是十几年前那娘子的模样,可惜她没有名字,也不知她住哪,只知道她应是待在长安内。”
秦大夫接过后端详了会,将画交还给我,“这些年老夫不论活的死的,也医过不少人,但从没见过这女的。这长安四四方方的,说大不大,但若讲到找人那便是大海捞针,过了这些年人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
“是么,”我有些沮丧。
“好了,你这的事老夫也办妥了,这便走了,”秦大夫提着药箱站起身要走,“记着,那带衰的男娃虽然也流着鲛人血,但他也不是什么外伤都能治,若太过严重,就是整缸鲛人来也是于事无补。”他留下这样的话后便像旋风般的离去,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等秦大夫离开后,我又去找了三师兄,跟他说还是得让大师兄跟二师兄知道这些事。
一开始他相当抗拒,深怕他们又会再次将他当异类,但最终还是被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说服了。所以待客栈打烊,我便坐在桌前跟一整天没见上几面的二人说了三师兄是鲛人一事,也向他们伸出了恢复好的双手和脖子试着说服他们。
坐在一旁的三師兄神色相当紧张,与平常温和淡然的他颇有出入。
大师兄与二师兄静静地听着我说,过了良久,二师兄率先发了话,“所以土豆,你他妈让老子喝辣椒水就是想知道老子是不是鲛人?”
“呃,对”
重点在这么?
大师兄坐到三师兄所坐的长凳上,一把搂住他的肩将他摇来晃去的,“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这样,对了,要不要吃蒸饼,我瞒着掌柜说没了,偷偷给你俩留了几块。”
三师兄被大师兄晃得晕了,见他们二人对他是鲛人一事似乎一点也不讶异,于是说道:“你们不在意我是妖?”
“有什么好在意的?”大师兄咧嘴笑道,“说不定哪天發現我也是什麼蝴蝶精之類的,这明镜门不就热闹了么?”
他乌黑的眼看了看大师兄,又看向二师兄。
“老子才不管你是人是妖还是魔,该做的事你还是得做,”二師兄插手道,“既然土豆伤好了,我们明早立刻赶路。”
三师兄闻言轻笑一声,心中一直害怕的事便这样被两人风轻云淡地带过。
我看着他,想起三师兄以前在楚家的日子,人人畏惧他,害怕他,就连阿娘也厌弃他,但如今不同了。
现在的他有我们。
“不过,”我说,“我们不是没有盘缠么?还得赔钱,要怎么去庐山?”
大师兄弯起眼角,从外衣拿出一个沈甸甸的袋子放在我面前,“来,盘缠。”
我打开了袋子,倒抽口气,这里头的铜钱比爹以前一年的俸禄还多。
“结果我跟阿京好像颇有天赋的,赔完后的工钱还剩这么多,”大师兄说,“怎么样,我们回去后搞个明镜饭馆,我掌厨,阿京跑堂,阿楚负责室内美化,土豆你的话”
他顿顿,思索一番後说道:“便当吉祥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