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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萧面上一寒,真真是动了三分怒意。
幽灵鬼老看了他一眼,冷嘲道:“不知好歹的犊子,半点不知道小老儿将你困在这里全是为了你小子、也是为了端木孑仙好。”
云萧眉间一拧,肃然望他:“鬼爷爷这话是何意?”
幽灵鬼老冷眼瞥了一眼面前少年:他让我困、我便困住了这小子,可眼下他的尸身出了偏颇,我可管不了什么清云鉴什么云门的存亡死活了!
“你不是很想回去归云谷……回你师父和那几个师姐身边么?”暗色的披风一甩,幽灵鬼老冷道:“那就跟我进来。”
寨中弟兄仍在忐忑惊惶,蓦然见幽灵鬼老竟一转身率先进了自己里屋去,并扬言让云萧进去。
一干人都在忧心不明,便见云萧默声一刻后跟了进去,并示意他们离开。后者忙不迭地逃出了幽灵鬼老的石屋。
云萧一踏进这传言从不让谁进入的里屋,便见了一口漆黑冷硬的棺材。
一眼,便可见得那棺材不同寻常,质地不似石不似木,倒像是一整块漆黑幽亮的墨玉雕成的。
幽灵鬼老不做声地踱到棺材一头,伸手推开了棺盖一侧。
几步之外,云萧依稀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躺在棺内,面容清癯削瘦,竟极生动。
“他是?”
幽灵鬼老看着棺内的人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应道:“他就是蛊老散人,第七任清云鉴传人,小老儿的兄长。”
云萧似未料到太师祖如此年轻就死了……后又想到清云鉴传人习水迢迢之力可延年缓老,又对其真实年岁疑虑起来。而后又想到蛊老尸身竟未能如往届清云鉴传人那般葬在归云谷四周群山上,反落到了幽灵鬼老手中,实在不太寻常。
幽灵鬼老却不理他,自顾道:“蛊老作为清云宗主据说是历届里最少成就的一个,跟端木那丫头相比,可说差的远了。”
云萧微愣,不明。便听他又续道:“清云鉴据传有预事、明情、知祸、平乱种种贤能,其实小老儿从蛊老身上获悉,也不尽然。”
云萧抬头望来,鬼老手扶在棺盖上,神色冷清:“蛊老不善谋思,预事之能却极强,所预往往是数十、数百年后的事情,中间因由往往变化不尽,不能揣度,有些甚至连是甚为谁都弄不清,于他生时毫无助益,半点也帮不上忙,故而竟是清云鉴传人中成就最低的。”他转头睨了云萧一眼,道:“你师父就正与蛊老相反,善谋善思善策,所预不过十几年,辅以那丫头的谋略、推断,总料得半点不差,于时下大有助益,可谓是历届清云鉴传人中至此成就最高的一位。”
云萧微有惊异地看着幽灵鬼老,关于清云鉴此点他此前并未听闻过。
“蛊老生前于云门内习的是蛊,这一点想必你小子也能猜到。”幽灵鬼老莫测难明地回望过来一眼,目中冷戾寒光闪过:“你心里必在想他死了多久了?尸身怎么还能保持得这样完好?”
云萧眉间一蹙,确实被他说中。
幽灵鬼老形如枯槁的手指抚了抚面前沉黑色的玉石棺:“这玉棺叫做墨玉沉水棺,人死后放入,合上棺盖,只要再不打开尸体就不会损坏。”
云萧看了眼被他推开少许的棺盖,疑虑道:“那你怎么……”
“呯”的一声,一股大力砸在棺盖玉石上,幽灵鬼老脸布青筋,一脸盛怒:“那小子竟为了一只死狗闯了进来!撞开了一条棺缝!”
云萧心神微震。知道鬼老最为重视的莫过于他的兄长,难怪会如此动怒。
幽灵鬼老挥手将棺盖合上,转身回头一瞬间闪到了云萧面前:“你不是想回归云谷么?”
负手冷立,他狭长而布满皱纹的眼细细眯起,牢牢盯住面前少年:“沉水棺打开后,三个月内蛊老的尸体就会腐坏,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补救。”霍然伸爪一把抓在了云萧肩头,鬼老冷声道:“那东西叫冥颜珠。原本是连城汝嫣家的东西,五年前汝嫣家被灭,此物便不知流到了哪里。将它含入死人口中,那人尸身将永不会腐坏,我要你三个月之内找到它并且带回来给我。”
鬼老看着云萧,阴恻地笑了一声:“以你现在的轻功,还没本事从老头子我手里逃了去……如果你做到了这一桩事,小老儿就传给你最后一项绝学……以你天赋,应不出一年就能掌握,到时候你就可以从老头子我手里轻而易举地出去,回到归云谷、你师父身边。”
云萧被他牢牢抓住肩头,越来越觉得麻痹痛楚,面色不禁微白,额间慢慢沁出了汗。“鬼爷爷。”
方出声,石屋外间便也传来了相同的唤声:“鬼爷爷!云萧!”
是石木草的唤声。
鬼老听到石木草唤声便冷冷哼了一气,甩手松了爪:“应不应你小子好好想清楚,没有冥颜珠,蛊老的尸身一旦出了差错,老头子这辈子也不会再教你什么轻功,你也别想再离开这青风寨!”
幽灵鬼老转身一纵便出了里屋,外间立时传来了石木草憨实可亲的语声。
云萧微肃着面色随后跟出,石木草立时迎了上来。
“云萧你怎么了?脸色有点白,头上还有汗……哎你耳边这里起了道褶子,是不是在哪里碰伤了?”
云萧面色一变骤然一惊,忙用手捂住了耳后:“我还有事,先回屋了。”说完便匆匆闪身纵出了鬼老石屋。
“鬼爷爷,云萧怎么啦?您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鬼老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关小老儿什么事!”
……
晚间用饭都没能见到云萧,石木草觉得奇怪,去到云萧的石屋里竟也没找到人。
“云萧不是说回屋了么?晚饭都没过来吃,跑哪里去了?”
翠衣的女子扯着嗓子在寨子前后喊了一通,也没人应,倒是五婶走过来说了一句。
“二小姐是在找三公子啊?老婆子先前从溪边洗衣服回来看见个人影往山后那边的溪涧去了,走的极快,看着身影像是三公子……”
“谢谢五婶了。”石木草抬脸笑着忙道了谢,便纵身往山后去了。
月华如水,清辉照影迷离。
山后蜿蜒的溪涧一处,树影轻簌,粼粼波光映照在水面之上,折射出静谧而清冷的微光。
一道身影微侧首立于水中,身上已湿,肩颈上的湿衣被溪水带了往下坠了三分,露出雪一样玉白细腻的肩颈,一头墨一样黑沉的乌发披散垂落一侧,发尾已湿,有水无声地滴落下来,月光照在他流光淡灭的发上,散开一阵琉璃一样的腻色,隐隐月华临身,婉转空灵,天地为之静然。
石木草呆呆地站在几十步外,眼睛直直地看着溪水中的人。
忽然一道白影于眼前一闪,石木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纵白扑倒在了地上。
“谁?!”
那人立觉,一声冷喝,肃语凝声。
刹那间回转过头,看向了石木草所在。
月一样清冷的柔光晕染在他绝美无俦的脸上。
被白狼压在地上的人瞳孔一缩,只觉胸口一紧,一阵天旋地转。
水中的人眼中也是一惊,怔着神色。
许久回过神来,石木草脸上惊白,腿一软手足无措地从纵白爪下往后移,哆哆嗦嗦地倒退爬开:“你你……你是人还是妖……怎么……怎么……”这么美……
云萧愣了愣,想起脸上的易容刚卸下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不由怔忤了一瞬。
“我……”犹豫再三,云萧迟疑着唤退了纵白:“纵白,放开二姐……”
石木草听见他的语声,才似惊醒般抬头看清身上压着她的正是长时跟随云萧的那匹白狼。
脑中蒙蒙地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水中的人整了整衣襟,而后回身过来,轻抱拳与她道:“……二姐,是我云萧。”
石木草双手倒撑在地上,眼睛眨了一眨,有些讷讷地看着那月光下不太真实的人:“你……你说什么?”
青衫尽湿的人慢慢从溪涧中踏上来,长衣覆身,数十步外宁然如月,遗世而独立。
月光下肃立的身影挺拔修长,一头乌发垂然于后,清水滴凝,暗色流光婉转如夜华。他安静地看着地上的人。
眼如墨璃,黑白点映。
额间一朵赤色樱花绽开三瓣,如血如烙,印在冷白得仿似长年不见日光的脸上,赤白相映,冷艳逼人。
石木草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眉眼间能寻到一丝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和让人无法忽视的隐隐傲气和清气,仿佛是与生俱来,那张脸天生便带着的,清高傲岸,艳冷独绝。
汝嫣家的人。
石木草几乎一瞬间就肯定了。
心头陡然复杂万分,怔怔看着这个毫不设防,步步走近自己的少年。
“二姐……”他向自己伸出手来,口中以兄姐相称,欲拉她起身,面上温和而沉静,安然若素:“……我是云萧,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石木草怔怔地被他从地上拉起,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云萧?”
看见他默声点头,眼神清明而温浅……那一瞬间心头积沉许多年的彷徨和怀罪,猝不及防地积涌而出。
他是汝嫣家的人……他竟是汝嫣家的人……
石木草面色煞白,跌跌撞撞地转身回走,走的犹如失魂丢魄。
云萧愣在原地,目中有惑地看着她步步踏远一言不发地走向寨中。
低头间思虑一瞬,终是回到溪涧处匆匆换上易容,默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