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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谢过住宿深井、小齐、炉砚酒晕(这个名字好听~)的打赏。
正文:
“今夜……是个风雨夜。”
端木孑仙空茫的双目望着前方混沌虚无,恍然道了一句。
青娥舍湖心小岛上,西风向晚,拂乱了白衣人鬓边细如丝的雪发,轻撩淡绕,飘渺如雾。
“先生请。”剑姝木儿立身在娄无智身后,恭声引路。
小岛正中,一座极低矮的茅舍前,娄无智上前走了几个步法,之后亲自推开了屋舍的门。
蓝苏婉看了一眼屋内望眼可尽的桌椅床榻,心中有惑。默声地推着白衣的人跟随他们进了屋内。
茅舍矮门在几人身后合上,明黄如豆的油灯嵌在墙上随即亮了起来。
木儿行到屋内正中,跪地屈指有节奏地敲着地面一处。
“地下……有风。”端木孑仙闭目细细听罢,轻言道:“步声空而浊……未料到,贵舍竟有诸多姊妹常隐于地下。”
娄无智有些惊奇地看向眼前神色平和淡淡的女子:她真的是瞎子?
少许,木儿所敲地砖被人从下移开,屋内响起轻微的机括声,有序迅速而清晰。
无怪于青娥舍会建在这一方湖心之岛上了。
端木目中现了三分敬佩之意。
蓝苏婉惊见屋内地面的石砖块块挪开,正中慢慢现出一个四方地穴,地穴以第一块地砖为始,一块块被移去周边之砖,层层扩大,慢慢成一硕大穴井。移砖之速有序而迅捷,伴随着清晰的机括声,定非人力。
蓝苏婉正愣,便听索链声轻响,有什么一寸寸升了上来。
厚重的铜板发出轻响蓦然与地相接,代替先前砖石铺呈在了屋内中央。
娄无智一面走至铜板上一边道:“可以上来了。”
蓝苏婉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推着白衣的人上了铜板。木儿跪于铜板上又敲了数下,机括声再响,铜板一寸寸降下。
白衣的人始终平静,神色清浅。
蓝苏婉静立于木轮椅之后,面色便也缓和淡然。
索链声响之已久,铜层降之愈深。
椅中之人静落肩头的万千青丝微微拂散。
……
清辉离离,凉月如勾。
悄无人息的雨帘阁正厅之上,树止夜静,墨影斜,阴云蔽月,风声悒。
“朗朗,我带它来看看你……”凉薄的玉棺一侧,一人怀抱稚子俯身靠近棺内的女子。神色平静抑然。
怀抱中的奶娃儿沉沉地睡着,偶被穿堂夜风拂过鼻尖,发出轻微的咿呶声。公输云看着它,眼中氤氲出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奶娘说他乖巧又温顺……和你很像……”
黑衣的人垂目去看棺中的风朗朗,恍然默声。
下一瞬……眼神变得那样疼涩。“今日……他回来了……你看到了么?”
云聚云拢,蓦然风簌。
“他来看你了……说他对不起你……你,都听到了么?”公输云抑着声,缠着纱布的左手极轻地撑在玉棺上。“我知你最后……不过想见他最后一面……到今日……他跪于你棺前认错……伏首……惭心……你能原谅他了么?”
棺内的人悄然无声,隔着莹莹玉棺,眼角似有泪痕滑落,心已释,念皆了。
分不清到最后,是爱多些,怨多些,还是恨多些……
只是到死都没能再见到那一人。她的心,她的爱,她的归宿。
不管中间有怎样的错结,她终是知道,自己放不下的那个人,是他。
是那个,神情始终温柔,从无愠怒之气、安静坚韧的男子。
那年马上抬头一望,紫衣长裳刻入心中……永远望不了他温柔一笑,望着自己道“你是……风朗朗。”时的神情和目色。
朦胧清晰,恍然如梦。朝朝暮暮,依稀如昨。
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总让她感觉那么遥远。
明明对自己温柔至极,却总莫明觉得他心无归属。
明明温然爱笑,却总似目中有泪。
那个人……其实一直是忧郁的。
她多么想,陪伴他照顾他……呵护他温暖他。
只是,一切都是惘然。
能温暖他的人,终归不是她。
声朗朗,人相离,万念喑,风已逝。
夜风瑟瑟,拂断平生。
公输云慢慢伏在棺盖上,声音不觉间抖了起来:“可是为什么我无法原谅他?我以为寻回他……向你认错……让他自省,让他愧疚,让他心有不安,就是我想要的……可是原来不止,他再疼,我都恨;他再痛,我都不肯罢手……我根本无法原谅他……”语声一转,黑衣的人陡然无措:“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他怎样……”
指间一湿,泪落在玉棺上,公输云的目色深沉而无力,怨怼又彷徨。“我究竟……是想要他怎样?”
厅外院中,兀然影绰,公输云震了一瞬。“谁?!”
黑衣的人起身走出,抬头来看见一人执扇而立,高高地站在院墙上。
一身白衣如玉,映着醴艳朱梅,清艳而又傲然。
“公输少庄主。”梅疏影悠然道:“深夜打扰,实在冒昧,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言毕眸光淡淡地瞥了一眼院中树后。
公输云静静望他,半晌后,点了头:“好。”
公输云唤来仆从,将幼子抱回了奶娘屋中。随着梅疏影走出了雨帘阁。
待两人走远,一袭紫衣从树后极慢地踱出。
祭剑山庄后院,梅疏影踏步而落,在花町回廊一侧止了步。
公输云望着白衣人的背影。“不知惊云公子找公输云是为何事?”
梅疏影回首间悠然笑道:“我最想问的,莫过于公输老庄主的去处,只怕你并不知晓。”
公输云回望梅疏影:“公输云确实不知。”
梅疏影走近公输云,直视他微红的眼眶,挑眉道:“公输少庄主对风姑娘的感情倒是意外的深。”
黑衣的人一怔,霍然垂目:“惊云公子何时也关心在下的私事了,有话还请直说。”
梅疏影敲了敲手中玉扇:“并非是有话要说,其实本公子只是对一事有些好奇,忍不住过来相询一二。”
公输云皱了皱眉:“何事?”
“少庄主之前身中苗蛊,后来剔蛊未成,恰巧化去,方才转醒……此事你可知晓?”
公输云点头:“知晓。阿竞与我说了,所中可能是药蛊,有感另一蛊之死,慢慢消弥化去。”
梅疏影笑望他:“竞管家可有告知少庄主中的是何蛊?”
公输云目色微深:“言是情人蛊。”
“此蛊源于苗疆,少庄主如何中蛊,心中应有数。”
公输云眉间微蹙:“我确实去过苗疆,在一位研制玉颜膏的苗族女子家中逗留了数日,她也曾出言挽留。”
梅疏影笑了笑:“少庄主的风月事疏影就不多问了。只想知道少庄主可知情人蛊从来成双,就不曾听闻过单独种下的。”
公输云静了少许,缓缓道:“阿竞的意思……另一蛊应在朗朗身上。”
梅疏影嗤了一声:“少庄主难道不知情人蛊是两情相悦之蛊?那苗女若是在少庄主身上种了此蛊,又把另一蛊让你带回徐州机缘巧合之下落到风姑娘身上,岂不是令你与别人心意相通,促成你们的好事?”白衣的人满面是笑:“那这苗女可真是心地善良的很哪。”
公输云冷目:“惊云公子此话何意?”
梅疏影挑眉道:“并无他意,本公子只是想到其间不合理之处,说出来罢了……先前本也无意多管闲事,只是今日霍然发现了一事,忍不住要说来与少庄主听。”
公输云皱眉看面前的人:“不知惊云公子发现了何事?”
梅疏影睨了眼黑衣的人,面上笑意颇深:“少庄主的兄长——公输雨少爷身上有情人蛊。”
公输云全身一震,愣了半晌。而后目中不由现了戾色:“惊云公子此言,怕是有些不合适吧!”公输云已经寒下了脸:“惊云公子难道是觉得公输云先前所中的蛊,与他才是一对?”
梅疏影看着公输云,倒是微蹙了眉。
公输云冷笑了一声:“且不论兄弟人伦、我与他皆是男子……时至今日,公输云与他这个兄长除了仇怨还剩了什么?”黑衣的人微微嘲讽道:“公子既言情人蛊所对两人理应是两情相悦……我如今对他难以消弥的怨憎怒恨……又从何而来?惊云公子不觉得可笑么?”
梅疏影转面背对公输云,神色变了一变。
当日验蛊,公输夫人见本公子来便将手边瓷碗递与了身后的婢子,有意相避……她缘何不欲叫本公子见那蛊相?郭小钰说是情人蛊她似面有迟疑,又是因何?后面又为何坚持要剔蛊?情人蛊既是药,不去又如何?
白衣的人蹙眉半晌,手中玉扇转了一转。
便只有两个可能:一者,公输夫人知其并非情人蛊,而是另一味毒蛊,因而非除不可;二者,她知公输云体内的情人蛊非正常的情人蛊,虽是情人蛊,不剔除却有大弊。
神色忽震,想起公输雨肘间那条颜色极深的线。
梅疏影想到什么,面色一刹那间变得极差。
怕是她两者皆知!
情人蛊要怎样才算得异常,若不剔除,必有大弊?
……便只有无人会去试的,单独种于一人。
当日云海阁内,云萧曾问,若情人蛊未能相对,只一人服下会如何?
郭小钰答:那此人应会对身边最亲近的人渐生情愫,心意原本是浅的,却要因蛊而深,不能自主。
梅疏影回头来打量了公输云许久,忽道:“不知少庄主的兄长公输雨……是出生便先天带疾,体弱多病……还是后来少庄主至少会跑会跳会找人玩耍了,才开始身子越来越差?”
公输云怔了怔,抬头看向梅疏影,皱眉道:“惊云公子这话又是何意?”
“你可知情人蛊此物,若单独种于一人,会不能自主地对身边亲近之人渐生情愫?”梅疏影紧紧看着公输云,“……又因感觉不到亲近之人体内的另一蛊而心生不安,使得宿主极为敏感,长此以往,便易忧郁多病?”
公输云一震。
梅疏影不冷不热地睇目于他:“当年少庄主兄长甫开始多病时,必只有少庄主常年伴于他身侧吧?疏影猜测,少庄主幼时定是常常去亲近贵兄长,而除少庄主之外的人,却甚少得见公输雨。”
公输云身形震颤,目中惊异:“母亲言,这是为大哥安心养病而安排……”
梅疏影微微冷笑,不无讽刺道:“公输少庄主真真是有个了不得的好母亲。为了护你,她不惜毁了另一人的一生。”
公输云目中一凉,眉间狠狠一蹙。
“她让那人心甘情愿为你生,为你死;因你喜,因你悲……原本可能要相互竞争的人,却变得必会用尽自己的所有对你好,不会跟你争一分一毫,绝不会想要加害你。每日除了痴痴地等你盼你念你,再无力去多想多做什么。”梅疏影微拧眉:“抑郁,却要强作开怀;痛苦,却不得不坚韧;不能与他人道,不能显露半分,情思深藏,全化温柔……”
阖目间,梅疏影紧紧握住手中玉扇:“试问天下间,有什么比摆布别人的心更加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