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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之境,益州之北,两抹身影纵马于野,数日未歇。
山林泥径上,一青一蓝的身影前后驱马驰过,一旁林草间隐约能望见一点白影飞奔追随在后。
谷鸟鸣晴,暑风啸晚。
黄昏时两人勒马停在一处简陋的茶棚前。此时天色尚明,两人已入蜀郡地界。
青衣的人扬声要了一壶凉茶,下马将马缰牵到一旁一排木桩子上拴住。似无意般瞥了一眼茶棚后忙不迭跑去寻水喝的纵白。
此时夏至已过,暑热难抗,茶棚中不少歇脚纳凉小憩的行人,手中拿着湿巾或斗笠不耐地扇着,身上汗臭烤得有些熏人。
蓝苏婉头上戴了顶白纱遮挡日头,蓝衣轻纱行步间微微扬起,缓步走入茶棚一角的空桌上坐下,转头望向随自己身后行来的青衣人。
或因少女身形过于曼妙,一身芝兰秀气实在不俗,茶棚里众人的嘈杂喧哗无声息间就静了下来,尽皆侧目。
这定是个美人儿……
“凉茶来了!”小二哥吆喝一声提壶过来,排开两个大碗,满茶期间近看了这蓝衣的少女一眼,灿笑不已:“两位官倌慢用。”
青衣的人正于此时坐下,遣退小二,伸手扶了两只茶碗一圈便对蓝苏婉道:“二师姐请。”
蓝苏婉柔声低应:“嗯。”
两人喝了半碗茶,茶棚里的众人终于慢慢又复嘈杂喧闹。此时热浪随风,飞马扬尘,远远又见两人驱马驰来,一身粗布短打,手中提剑,能看出也是江湖中人。
“小二小二!快上两壶凉茶!”那两人一边吆喝一边甩下马缰随意缠到桩朾上。“顺便给我俩这马也喂两口水。”
“好嘞客倌!”茶棚里也就一老一少,应是父子,那小的便是小二哥,高声应了一句忙提来茶壶。
两人走路带风,铁剑往空着的一张粗木方桌上一甩,撩衣踩凳便坐:“终于到蜀郡了,这南边真他妈的闷热,憋死人了!”
“谁说不是!哎,兄弟你听说没?”
“听说啥?”
茶棚里语声不断,本是嘈杂,两人热得没眼瞧人,也未多看,自顾说话。
云萧二人坐在角落荫处,只是低头喝茶。
“路上打我俩身边窜过去那一溜人,说的,关中那两家出事了!”
青衣人喝茶的动作禁不住一顿。
“关中?你说的是‘音杀’乐正家和‘兽奴’申屠家?”
“对了!这次毒堡复兴也别指望他们两家能来人了,申屠家老家主申屠啸死了!”
“啥?!我怎么好似路上还碰上了申屠家的人……”
“吹吧你!现在江湖上都传开了,申屠啸被自己性如野兽的独女亲手杀了,申屠家本家、分家誓杀此女为家主报仇,乐正家因庇护那申屠流阐伤亡甚重,乐正无殇为免连累家人带着申屠流阐避走他处,如今这两人倍受申屠家追杀,正逃亡在外……”
“啥?!亲女杀父?这也太骇人听闻了……这事当真??”
“谁知道真假!不过申屠家这架势可真真,听说分家本家的兽奴全出动了,当天为追杀申屠流阐把梁州城里闹得鸡犬不宁……乐正无殇不是不能用音杀了么,就一直是乐正清音老家主领乐正家之人挡着,后来还是抗不住,兽奴像疯了一样冲破音阵见人就咬,乐正清音一条胳膊差点废在兽口之下,后来还是群山兽鸣齐集而下挡住了城里的奴兽……”
“群兽挡兽?”
“是呀,可见当年被江湖中人传为佳话的百兽送嫁不假,这申屠流阐应该是真有驭使百兽之能……”
“那她杀她老爹是真的?”
“这我哪知道?按理说好歹是亲爹应该不会……可也有人说申屠流阐大多时候兽性难驯,并无人性,疯颠之下做出有悖常理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那申屠家现在是谁当家?”
“是申屠啸的侧室申屠柳氏,听闻先前申屠啸病重,申屠流阐跪在府外数日请见,没人肯放她再回申屠家,是这申屠柳氏一时心软放了申屠流阐回府探看,没想到申屠流阐进去再出来申屠啸就死了……申屠柳氏引以为责,悲痛之下召集分家本家誓杀此女为老家主报仇……”
“可我怎么记得申屠啸老家主还有个幼弟?怎么轮得到侧室当家?”
“你说的是,是有这么个人物,据说比申屠啸小了二十余岁不止,打小不亲,长年在外游荡,几不归家……”
“申屠啸一死,申屠本家等于没人了,就算不亲这也应该回来当家作主不是?”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这人至今没有现身……”
“大哥身死也没有现身?”
“没有。”
“奇了怪了……这什么幼弟……是亲的么……”
蓝苏婉转首望向云萧,目中微紧,轻言道:“他们说的这人,便是师弟曾于洛阳提起,青风寨中乐正公子央师弟去寻回、继尔与他结为异性兄弟的申屠烬公子吗?”
云萧点了点头:“应是。”
蓝苏婉回目有忧,“申屠家出这样的事,不知乐正公子与申屠姑娘可还安好?”
云萧凛然蹙了蹙眉,“流阐绝无可能弑父。”言罢微微一顿,续道:“乐正无殇虽已不能再用音杀,但流阐还有号令百兽之能,应不致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我寻到二哥时将申屠家境况悉数告之,他应我心下已知,当已归家处理,为何传言里至今未曾现身?”
蓝苏婉闻言亦蹙起眉,神情忧怔。
“走吧。”云萧静了片刻却是低声道:“再有三日便是毒堡与江湖中人所约的极暑之晦,师父命我们赶在此之前找到小师姐将其拦下,必有其因。”青衣的人撂下碎银拿起手边之剑,转身便行出了茶棚。“无论如何我们先完成师父之命。”
蓝苏婉颔首以应,起身跟随在他身后。
两人默声行出翻身上马,其间无言。
“客倌走好!”小二哥一抹桌子对着扬尘而去的两匹快马高声吆喝了一句。
……
入夜,蝉鸣。
一抹娇小的身影轻轻巧巧地翻入高墙红瓦之内。
古堡幽境,草木葱郁,亭台水榭,满塘清池。
池内莲叶团团,荷香阵阵,飘满古堡内外,院里余香。
抬头间能看到几处阁楼内烛火相映,人影绰绰。
阿紫呆呆地转目四望,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怔。
真的……都和以前一样……
娇小的身影失神地停在后院最中间一间阁楼前,眼睛里空茫茫的,有恨有怨有疼,“娘……”下一刻唇间抿起,大眼眨了一眨,又好像什么也没了。
突然阁楼内传出几句轻吟,语声纯澈而轻幽,随意而漠淡。
“神弩机关箭,毒武半边天,宁笑阎罗王,不惹虞家郎。”
阿紫闻声一恍,望向阁楼上那一扇开着的窗,下一刻小小的身影踮脚一掠,便掠了上去。
……
一袭紫衣倚窗而坐,长发披散垂肩,如琉璃绵缎一般,微泛流光。
一人立在他身后,正用木梳为他梳头。
“这小诗说的就是毒堡虞家么?”窗上之人问。
他身后之人语声有些沧桑,木讷幽静,是女子之声:“是。”
“现在应该没什么人记得了吧。”
他身后女声顿了一下,又道:“……是。”
“小致因何还记得?”
女声沉默许久,低声道:“只要活着,我就记得。”
一抹娇小的紫色身影毫无声息地站在窗棂上面的檐子上,闻言歪了歪头,心里有点纳罕和怔愣。
“我有点饿了。”窗前之人突然扬了扬声道。
女声怔了一下:“以前小姐最易喊饿。”她言罢便把手里木梳放到旁边,转身离开:“我去拿吃的。”
窗前楼内又复安静,阿紫脑袋里还回响着那女声离去时说的:以前小姐最易喊饿。
“你不下来么?”窗前的紫衣之人却道。
阿紫嘟了嘟嘴,小小的身子一荡,就着窗子翻进了阁楼内,就从窗前之人面前跃过。“没想到被人发现了~”
“我也是刚发现,没想到你这么小,武功这么高。”那人身上紫衣在窗前随风轻扬,语声不阴不郁,带着少年人的单纯明净、澄澈无垢,同时不急不徐。
说话同时,便转面看向了落在阁内的紫衣人儿。
两目相对,阿紫睁大了眼,“美美美美美……”
紫衣少年眉一挑:“我脸上不是还带着面具么?”
阿紫不禁嚷嚷起来:“挡了半个脸,还是能知道!你肯定很美!!”
少年便微微一笑:“或许吧。”
阿紫把手别在身后踱了两步:“你在这儿,是要扮谁?”
少年腰间别了个皮制的小袋子,此时伸手进去随手掏了张白纸出来:“我也记不大清,幸好今日小致刚与我说过,是叫虞千紫。”
阿紫撅起嘴:“这儿便是说要复兴的毒堡,你还穿的一身紫,我猜也是呀。”
少年拿着手中四四方方的白纸对照着阿紫在折:“改穿一身紫也罢了,最主要小致说虞千紫是女的,料想三天后在江湖人面前我是不能开口说话了。”
阿紫好奇道:“那为什么不找个女的来扮呀?”
少年低头细心地折着折纸,“因为是义父的吩咐,要武功最高的人扮她。”少年抬头微笑,唇如三月桃,肤胜晴冬雪。“这是你,我折好了。”
阿紫探头过来看他折得惟妙惟肖,不禁新奇:“好像呀!”
少年小心地把折纸放进腰间皮袋子里,随即笑了一声:“好了,你就是我今天额外的记忆。”言罢轻轻从窗檐上跳下来,指间一弹,一柄长剑从袖中滑了出来,于烛光下反射出寒光。
阿紫眼睛瞄了瞄,嘴巴轻轻一嘟:“要打架了么~”
少年扬眉:“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