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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簌簌更响。
白衣长摆随同万千树叶横枝一齐拂动,于夜色中摇曳。月光如水。
梅疏影再坐一瞬,目光澄如夜又冷如辉。
倚身之势不变,霍然转目回首,一掌拍落枝叶,飞身而起。
静立横枝之上,他最后看一眼窗内的人,也不知是怔忡还是恍惚,只是满心满目茫茫然的冷,空寒独寂,无知无往……
转身回首间白衣的人背对小楼,掠步欲离,头也不回。
“阁主。”端木孑仙忽地唤住了他。
朱梅醴艳,他立身横枝之上便如一株覆雪寒梅,一身是冷是傲,驻步默然。
“院中之时,阁主之言……是何意?”端木孑仙抬目一时,望着树上之人立身所在,微有迟疑,缓缓问道。
风声又起,白衣红梅拂荡不止,梅疏影垂目间忽是一笑,眼望残月孤星,茫茫夜色,含笑道:“不知在端木宗主眼中,人无心可能活?”
端木听罢微怔,凝眸一瞬,摇头。“不能。”
梅疏影语声一扬,又恣肆又幽然地笑了起来。“本公子却见过一人,天生无心,仍可活。”
窗内之人蹙眉而静,端坐微久,只道:“阁主可是意有所指?”
语声赫然又复凉薄,白衣的人静立枝上,身形冷逸。
“自初见至今,本公子便未见过端木宗主有过哭笑动容。”梅疏影抬目而远,冷冷望着前方一片翠郁和墨色。
明月高悬,夜幕苍凉。
他低声笑道:“会哭会笑才能算作人,你会吗?”
回目而冷,梅疏影看着她,一字一句冷冽道:“你算作什么人?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也没有心。”
风声忽凝,静默如滞。
下一瞬,听见枝叶间极轻的一声冷笑,白衣一扬,风声乍起。
衣摆长衣猎猎作响,白影一纵,转瞬已离。
端木孑仙静坐案前,空望簌簌风声,目中只余震色。
久久,怔愣难回。
长夜忽默,清辉冷月。
椅中女子默声许久,心下忽然微微疼却。
风声又拂,寂然而静,宁然而又喧嚣。
……
洗浴之后,叶绿叶取干净白衣给女子换上,端木孑仙坐回木轮椅中又至窗前。
叶绿叶收拾罢浴水湿衣,上前几步欲将木窗阖上。
端木孑仙平望前方,忽然阻道:“让它开着罢。”
叶绿叶凝眉一时,下瞬应道:“是。”
浮云蔽月,一片晦色。
久久,绿衣的人将屋中烛火吹灭,推门而出,立于屋外轻轻将门阖了。
墨然远远行来,望见,驻步轻声道:“小师妹可是睡下了?”
叶绿叶转身面向墨然,行了一礼,肃声道:“回大师伯,师父已经睡下。”
墨衣之人转面看向小楼屋内,眼神清隽而柔和。“今日多有忧碌,你师父经年身体不适,本也不宜过劳,应是累了。”
襟摆流云于风中微拂,纶巾如雪,他凝目望着阖却的木门,眼如旭月,流转清辉。
无论师兄想做的是什么,师兄都会像幼时那样,陪你护你,保你无忧,看着你平安无事,让你无病无伤。
目光温然如水,柔和而隽永。
墨然看罢房门,静默一时,转身而离。
……
犹如立身在一片满目白茫的泥沼中,无来无往,无归无去……
她束手欲行,不知因何而迟疑了。
迎面吹来的风本是清静而宁然的,此时此刻却凌然乱了一分,混在风声里,能听到隐约如诉的耳语人声:
会哭会笑才能算作人,你会吗?
你算做什么人?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也没有心。
白衣蓦然拂乱,她依旧静立于原地,白色的雾、凌乱的风,还有风中鼓舞翻飞的鬓边雪发。
四周霍然变得那样喧嚣,脚下的泥沼仿佛在隐隐陷落。
她抬目而望,于一片白茫中下意识地欲阖目,敛心敛绪,独步前行。
然而四面八方突然传来嬉声人语、哀然怮哭,她立身乱风之中,本欲一叹而过……
然而嬉声尤喜,哭声怮人,她不知为何就怔忡在了原地。
第一次,欲回首一望;第一次,欲侧耳细听。
白雾之中,她看见山野茅舍里,素布麻衣的小女孩坐在竹榻旁伸手轻轻去推榻上的女子,哑声唤着:“娘……”素白的小脸上满是稚嫩,眼里有早已干涸的泪。
白雾之中,她看见满身褴褛的小女孩一步步行在山径间,累倒溪石一侧,昏昏沉沉中被远处行来的墨衣少年抱起。
白雾之中,她看见饮竹居寝榻一侧,两鬓霜白的长者缓缓合上双目,曾经稚嫩的小女孩已长成少女,一身白衣漠然,直身跪在木榻一侧,恭敬叩首,一遍又一遍。
白雾之中,她看见夜半竹林,白衣少女背对来人,额发轻蜷的少年愤然离去。
白雾之中,她看见晨风微拂,墨衣男子拜别坟冢,轻拥少女入怀,许久之后,转身而离。
白雾之中,她看见彩衣飘荡,丱发少女看着白衣少女一声冷笑,飞身已远。
白雾之中,她看见长剑轻驰,被白衣少女一指弹开,绿衣女孩倒退数步,砰然于少女面前跪下。
白雾之中,她看见风卷林叶,白衣少女伸手拂开染血的车帘,将满脸是血的蓝衣女娃儿从马车中抱出。
白雾之中,她看见火光漫卷,已非少女的白衣人一掌将铁锁震断,挥练将血池中的满身烂肉蛇虫的小女娃卷起,揽入怀中。
白雾之中,她听见风吹竹动,落日余晖中,药庐内满身是血的少年哑声对她说:“好。”
往事种种,零星浮现,似驻心间,又似云烟。
她欲细想其间的起伏跌宕、悲喜疼眷,然而心如湖海,止于微澜,除了浅怜轻悯不忍,竟无悲喜。
一刹那间白雾更浓,她又听见轻嗤冷笑,一字字与她道:
你算做什么人?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也没有心。
夜风从木窗拂入,隐带荷香草香,端木孑仙静静地躺在木榻薄衾之上,阖目已久,鬓发轻拂……
最后,仍是一叹。
……
青衣的人静立榻侧,垂目看着榻上的人。
隐见苍白的面容上,眉间时而紧蹙时而松开,神情恍惚怔忡,竟有茫然之色。
青衣的人慢慢于榻沿坐下,察觉女子未醒,终于确信此前两次过来,自己立身于房外,师父是真的未有及时察觉到他近身。
迭影练至七重后运之都需敛息,久而久之会习惯性地收敛气息,叫人难以察觉。
之前似觉师父于他进房时有匆然之色,是故怀疑。
此时确证,却又不得不怔忤。
以师父的元力,即便自己敛息以极,也不应如此毫无防备。
云萧迟疑一刻,伸手于薄被下将女子的手执出。榻侧的雪娃儿似被惊动,迷蒙地抬起圆溜溜的大眼看向他。
青衣的人便对着它微微一笑。
霎时清风拂面,花雨扬落。
圆滚滚的雪貂儿便似看呆了一般直挺挺地倒入了榻间。
青衣的人忍不住又一笑。
雪娃儿大眼瞪得更圆,险些从榻上裁了下来,幸被青衣少年扶了上去。
云萧把着女子右手脉膊,细细看过,只觉脉相平和并无不妥……刚要放下。
指尖欲离间霍然又滞,少年脸上的笑意忽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