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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武帝九年,八月中旬。
巫家于毒堡事件后回途中行至洛阳城郊外遇袭。
巫山空雷身亡,巫山秋雨重伤,巫家比巫山空雷年长者全部遇害。
今日的武林之主巫家,其血自城郊沿着青石小径一直流到洛阳城内,流至昔日的武林旧主墨夷家遗址附近。
此江湖急讯传遍武林之时,毒堡之内端木孑仙已然昏迷数日。
客院中的江湖中人听闻后无不震慑心惊,心有戚戚……
虽道巫家与墨夷家灭门之事恐有牵连,但无刃刀巫家出事,仍是江湖一大厄事,必将引得波倾浪涌,武林浩荡,江湖再起风云。
端木孑仙醒后倚身于榻上,满面苍白地听着叶绿叶述完,一面咳一面道:“绿儿……速速告知客院中的伤者……让他们尽快离去。”
叶绿叶闻言一愣:“师父何意?”
端木孑仙目中忧甚:“你只快去……”
这时虞韵致突然快步奔来,入屋便道:“先生!毒堡门前来了众多朝延兵马……”
叶绿叶面露惑色,只微微蹙眉。
端木孑仙却是顷刻间面色更见苍白,语声一寂,低微道:“是为师之过……已然迟了……”
……
洛阳城内,墨夷家旧址位于城西一角,蛛丝结檐,断壁残垣,一片荒凉。
墨然立身在这一片废墟中,任手中长剑慢慢滑落至深长的野草丛中。
“爹、娘,这么多年……你们可以安息了。”
枯藤朽木,野草拂迎。
昔日声名赫赫、今朝破败残萧的墨夷府中,雪色的纶巾随风拂荡,墨衣飘摇,扬起流云飞絮。
墨然望过这片熟悉又陌生的院落,依稀还记得当年院中杨柳依依、水木清华的情景,恍然间低头,只余这一片杂草丛生。
虽是大仇初报,却仍旧改不了这一片荒烟蔓草的凄凉。
墨然静立院中,神情极是清隽温柔,却终归泪落两行。
静静看着那把躺在野草丛中的长剑。
剑身遍染泥尘草屑,刃上血迹犹未干。
“安息了吧?安息了吗?”轻轻问一句,恍然默声。“还是难得安息吧……”
一袭素衣长裙的女子缓步走近,立身在了墨然身后。“主人还想覆灭叶家皇室是么?”
墨然望着院中野草,语声轻浅:“我要让叶家知道……我墨夷氏可为他安邦辅国,也可让他自乱朝纲。”
郭小钰看着墨然。“叶家若覆灭,大夏便也将亡,即便如此,主人也在所不惜?”
风拂广袖,猎猎作响。
墨然抬首:“待到凌王举兵,我助阵于他与朝廷相抗,让叶家自相倾轧斗个两败俱伤……如此,方纾我墨夷氏长恨。”
语声一低,墨然轻言道:“至于夏国,若这样轻易就亡了……那便亡了吧。”
素衣之人闻言静了一刻,而后道:“如此,一切都在主人预料之中……宫中传出消息,吴太后暴毙。”
墨然一震:“何时?”
“昨夜。”
墨衣之人倏地回头,“吴太后一死,叶齐、吴郁必反,如在此时,叶齐必定是退往益州。”
郭小钰点了点头:“即便没有主人背后推手,叶齐也是必反。如今主人与他承诺的‘巫、云、郁’,一者巫山空雷已死,巫家本受争议之下又失肱骨,短期间必难复立、威信不存;二者惊云阁,年前已是元气大伤,与文墨染的内线接连已断;三者吴郁,吴太后死讯传出此人必然举兵助阵凌王……此三者,全在主人意料之中。”
墨然向前走了一步,似想到什么,面色忽然变了:“不,时机不对……依你我所掌握,她应是还在毒堡之中。”
郭小钰微蹙眉道:“主人说的是端木孑仙?”
“叶齐若退往益州与吴郁会合,必不会放过师妹。”墨然猝然转身,凛声而问:“吴太后暴毙,可是影卫动手?”
郭小钰眉间一拧,神情也肃:“七影传回的消息,是他们动手。”
墨然面色陡寒:“只有我原叶家影卫墨夷氏有此能为潜伏宫中刺杀皇太后,但我安排的却不是此时。”
郭小钰一震,立时道:“七影卫只听主人之命,不会提前。”
墨然静了一刻,复又踱了两步,而后肃面摇头道:“不……他们还听一人的……但是此人应该已经死了。”
郭小钰心下一凛:“主人说的是影人。”
墨然极慢地点了头,语声寒冽。“我有太多的命令,都由他转述。让他们将行刺之事提前,只有他能做到。”
郭小钰震色道:“主人说过,以影人当时所受的伤,鲜有人能救。只有端木孑仙……”
“不是师妹。”墨然想到一人,面色陡变……既惊又震且怒:“除却师妹,我所知的……还有一人能救影人。”
“主人的意思,天下间还有医术堪比端木孑仙者?”
“有……”墨然低声寒冽道:“当年的云门弃徒……我师弟,赫连绮之。”
郭小钰闻之,不觉间已拧眉。
“立时与我赶回毒堡。”墨然大步行出,语声急凛:“传信与虞韵致……这便是她最后一个任务,之后她便不必听命于我。“
“主人请说。”
“无论如何,护她周全。”
郭小钰低头敛目,已然不用去问那个“她”是谁。浅声应了:“是,主人。”
……
梁州城外,青风寨前。
梅疏影领璎璃立于山寨门前,身后十数人抬棺静候。
不多时青阳子等人跟随在石木花身后奔出。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一步踏出寨门,直愣愣地看着梅疏影身后之棺。
“在下梅疏影。”
石木花控制不住地凝了老泪,又呆又怔地蓄在眼里……好半晌才移了目光转向手执玉扇的白衣公子。
“你就是那惊云公子梅疏影……?”语声呆怔,嘶哑低喑。
“是。”
石木花几乎是在梅疏影话音还未落尽时便冲上前去,一掌挥向了梅疏影。
“公子!”璎璃惊声。
梅疏影却是不避,神色仍从容。
下一刻掌风临额,却是没有挥下。
石木花老泪纵横,抖着手往后退了数步。“当着阿草的面……老头子不打你……不叫阿草心疼……”
梅疏影微微抿唇。
璎璃目中氤氲,眼眶已红。“老前辈,我家公子并非是害死……”
梅疏影却出口打断了璎璃的话:“璎璃,把东西给到前辈。”
璎璃目中深忧,踌躇一刻,将一个布囊递到了老者面前。“请老前辈收下。”
石木花看着那沉甸甸的布囊却是凄笑起来:“小子何意?我乖囡死了,就拿银子来打发老头子?想了了这桩事?”
梅疏影立身在石木草棺前,紧握手中之扇,语声却是悠缓:“老前辈不要是么,本着江湖道义本公子恐有好事者啰嗦,所以给到这些银两,原本估摸着石姑娘算是半个江湖人,于武林中行走应是死生不计,也觉无甚必要。”
石木花顷刻老泪纵横:“你!”
梅疏影便又道:“前辈既是不收,我便叫璎璃将银子收起来,我等回了。”白衣的人竟当真转身就走。
“公子……”
“站住!”石木花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老头子不会无端受你的施舍……江湖恩怨,生死有命,我怨不了谁……”
缓缓迈步上前,心疼地抚上玉棺,石木花颤抖着声音道:“只是你走之前……可否看看老头子的山货,若看得中,就买了……若看不中,就走吧。”
梅疏影握扇的五指更紧,微见冷白。
他道:“好。”
石木花看着面前白衣公子俊逸风流的形貌,不得不忆起棺中人曾与念叨此人的无数个日夜,蓦然心揪疼窒,哽咽抑声:“我家乖囡……眼光是不差的……”
梅疏影只是沉默。璎璃眼眶更红。
下一刻石木花蓦然哑声与身后之人道:“七嫂,去……去将二小姐屋子里,床头那只大红喜的锦袋拿来。”
山风霍然喧嚣。
吹乱寨前凌乱而难承的心。
不多时妇人将布袋提来,抹着眼泪小心翼翼地捧到梅疏影面前:“公……公子,是……是这布袋子……里面都是二小姐平日……”
梅疏影目光一转,语声已沉,只道:“璎璃,收下。”
红衣女子立即上前恭敬地接过了布袋,小心地抱在怀里。
“把银两留下。”白衣翻飞,梅疏影转身便走。
步伐既稳,又沉;身形既傲,又冷。
又萧然。
“姓梅的!”石木花颤抖地扶在棺椁上,冲着他的背影哭道:“我不问她究竟是因谁而死……怎么会死……只要你来年今日……来年今日……”枯瘦的老人抖声一字字道:“来年今日……你若还记得来这里看一看她……于她坟前上一柱香……老头子我……就不怪你了。”
梅疏影脚步一顿,身形霁然……复又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下山而离。
“我会记得。”
白衣扬落,人已行远,山风默然。
青风寨前,众人慢慢围住了玉棺。
静默半刻,响起一片哭声。
“二小姐……”“阿草……”“二小姐……”
“我的乖囡啊——”
已行至山下的白衣人脚步渐缓,蓦然伸手从璎璃手中的布袋里取出一只绣有白雪红梅的精致香囊,垂目静静望了少许,复又放下,转身而离。
“走吧。”
“是……*************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
行之未远,玖璃飞身而至,快步行到梅疏影面前。
“公子,四支青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