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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录——江雁白》
这本日记就叫【雁长恨】吧。
清平元年,甲子朔日:
本想以“新时历”纪日的,但我还是缅怀了一下过去的时代,虽然不堪回首。
我和雁儿住在山沟里。
我们拒绝了那些新思想的宣传,我们说我们想做隐士,不需要新时代的奇怪法宝,不想参与那些杂事。
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毕竟有修为在身,不高,危害不了他人,也没什么价值,工作人员还是答应了,只是登记了这里有两个隐士。
乙丑日:
这座山唤做回雁峰。
我觉得正符合雁儿的名字。
我们在山上搭了座竹屋。
丁卯日: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已入分江,餐风饮露,雁儿飞云修为,还需五谷补补身子。
食气者神明不死,我虽可食气,却非不死,世上岂有不死之人?
庚午日:
今日竹林里飞来只彩翼的鸟儿。
美丽非常,神异非凡。
它的眼里是种无限的凄凉与怨恨。
当它看向我们时,似乎露出了找到了同类的欣喜。
是错觉吗?
旧时代的同类。
它定居在竹屋前的梧桐上,据说凤凰非涧泉不饮,非梧桐不栖。
它是凤凰吗?
丁丑日:
我们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写写诗,练练气,种植灵谷,开辟灵田,雁儿为我做饭。
我断了一只手,不过分江的修为足以支持我完成这些。
我不想医治这只手。
它是我的耻辱,我将永远铭记我的罪孽。
背叛的罪。
疑似凤凰的彩鸟每天清晨与傍晚都会站在梧桐上凄凉的啼叫,叫声非常凄惨,带着无限的怨恨,它在仇恨什么吗?
每次,我都能见到它用那双日渐暗淡的眸子死死地望着远方,那里是一片空山。
它也许忘记了什么。
它的叫声很独特,听上去仿佛一声声诅咒:
唳——亡——亡......
丁末日:
时代变得如此之快。
生活大大改变。
那些奇怪的法宝。
那些神异的发明。
还有那从未听过的理论。
我下山走了一遭。
我想给雁儿买个布偶,看上去毛茸茸的,顺便买些锅碗瓢盆。
我穿着斗笠芒鞋,大家似乎非常奇怪我的这幅打扮。
我看到他们时也吃了一惊。
花哨的服饰,五颜六色的。
各种造型的眼镜,奇形怪状的帽子。
街上有人有妖,和谐融洽地走着,妖族似乎与人无异,除了一些兽类的特征,他们改掉了原始野蛮的习性吗?
我站在高楼大厦中,广场上各种霓虹灯——是叫霓虹灯吗?
我忽然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很惊恐,我想要逃离这里。
但我还没忘记我的目的。
有一个女孩儿看出了我的窘迫。
她也很古怪。
骑着一头白鹿。
穿着一身绿衣。
说话古灵精怪的,但心地不坏。
她为我介绍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忽悠圣人建立的伟大国度哦!
呐,这些叫“科技法宝”。
大家生活都很安定,吃的喝的都可以利用“造化炉”合成,杀生都免了。
我很感谢她,两个古怪的人凑在一起就不窘迫了。
她说完就告别了,也没说去哪。
临别前我为了感谢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我曾是那位圣人的朋友。
她转转眼睛,嘻嘻笑道——
少骗人,那家伙哪有什么朋友,有也是红颜,哼,花心大萝卜。
我有点恍惚,那人没有朋友吗?
分明是天下至尊,万人景仰,如此孤独吗?
我觉得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她眨眼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我摇摇头,朝着她给我指的“百货超市”走去。
没有御剑,这里御剑似乎要“御空执照”。
我就这么走着。
避过那些类似马车的法宝。
我边走边唱:
芒鞋斗笠千年走,万古长空一朝游。
清平二年,庚辰日:
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还是那么舒坦,舒坦到几乎不愿脱离小小的竹屋了。
雁儿有身孕了。
自然造化,以母为大。
她还是那么富有生活的情趣。
我们对弈下棋,泼茶论诗。
又是梧桐上的彩鸟也会过来看着我们。
它眼中的恨似乎褪了一点。
我们叫它“火儿”。
因为它的毛色是种鲜艳的烈火环绕似的颜色。
我们对弈结束时,它会长嘶一声,然后一滴滴火晶般的泪珠砸落在林中。
声音很独特:
呿——呿——
它的毛色暗淡不少,我们能感觉到它的生机在流失。
我们曾想为它看看。
可是它不让我们靠近它,每当我们走近,它就会警惕地跳开。
这一定是一只灵鸟,什么事情让它这么伤心?不愿意化作人形与我们交流,甘愿在长恨中死去。
我叹息一声,火儿要死了,我的孩子却将出生。
我随口吟了首诗:
斯人长去何时归,迢迢黄泉迎相会。
辛酉日:
自从下去过山后,某种联系似乎就建立起来了。
我意识到我还得下山一次。
总是呆在竹林里,我的灵感有点枯竭,许久未有新诗了,日子也变得枯燥起来。
我决定下山买点东西,譬如——
灵机。
据说通过灵网,可以足不出户,观天下万物,手不阅卷,知天下兴亡。
我出了竹屋,火儿看见我,衰弱的啼鸣一声:
唳——忘——忘——
叫声似乎有点变化。
我心疼地看着它,就算是一只灵鸟,也撑不住这样的心力交瘁。
但它似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许是种解脱。
我下山了。
街市似乎更加迷幻起来。
那些奇怪的法宝日新月异。
从灯光变为灯影,却越发真实动感起来。
这一次我没见到那位骑鹿的绿衣少女。
不过我见到了一位蓝衣少女,见到她放声的歌唱。
我不想见到她,哪怕是在那些高楼的水晶似的镜子上——他们说那叫显示屏。
甚至还有身外化身——似乎被叫作灵光投影?
她还是那样的美丽。
龙角,龙尾,俏婷婷的,冰蓝蓝的。
断掉的右臂在疼。
有人看见我痛苦的脸色。
他问我:
怎么了,兄弟,你穿这身衣服,是拍古装片的吗?
我忍着痛:
不,不是,我不是什么拍古装片的,我只是,见到了一位故人。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然后他就笑了:
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心语小姐虽然又善良又美丽,唱歌也好听,可是她拒绝别人接近她,据说她能听人心声,不怀好意她老远就知道了。
“哈,哈——”
我喘着粗气,右臂更疼了。
是这样吗?
你学会了拒绝,真好。
我也没有朋友。
我忽然理解你了,难怪你将我视作朋友,我们都是一样的——
孤独。
我曾经有过朋友。
一位听我诗的红颜。
一位托付我的知己。
抱歉,我丢下了你们。
可是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选。
我不后悔,我只能忏悔: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穷数。
清平三年,葵亥日:
一切变得迷离起来。
我与雁儿游离在新时代与旧时代的夹缝中。
我们感觉自己跟不上时代。
我们也舍弃不了旧时代。
我们是被抛弃之人。
我是个最可笑的王子了吧?
我想将我的故事写下来,日记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前尘往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从覆灭后的新生开始吧。
甲子朔日:
月初,好日子。
南雁告诉我胎动了。
两名修士诞下后代,极损修为精魄,也不是凡人的怀胎十月一说。
除非他们不管这后代,什么灵气也不愿渡给他。
我们自然是倾力栽培。
我们已跟不上时代的轨道。
孩子不能落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一直生活在孤林中,他没有人陪伴。
这天大雪纷飞。
回雁峰上的溪流全被冻结了。
我站在屋外焦急等待,修士诞下后代鲜有性命之忧,除非人妖结合。
我本该安心的。
但我控制不住。
火儿趴在梧桐叶上,似乎冷的发抖。
我看见它眼里的光渐渐消散。
它要死了。
我看见它的泪那么炙热。
将雪融化。
但它的心一定冷冰冰的。
它想活,风雪冻不死它。
它一定是在仇恨与痛苦中无力地挣扎,最终选择了不甘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不忍看着火儿死。
于是我踱步到冻结的河岸,小溪潺潺,如今皆是冰层。
我心中沉重,皑皑白雪更添萧瑟。
忽然我看见一幕神异的景象。
一朵青莲破开冰层,长了出来。
它的莲叶紧闭,很宽大,像是藏了什么宝贝。
寒冬也冻不死你啊,你又为何选择在此刻生出来呢?
我认为是上天的恩赐。
我摘了下来。
奇怪,我一碰它就飘飘从茎上落下了。
我捧着它回屋。
火儿最后无意识的在树上抽动,彩翼变得灰暗无光,优雅的鸟喙沾上一种死气。
我不忍看,两三步并作一步进了屋。
雁儿痛苦地呻吟着。
我将莲花放在床边。
奇怪。
莲花开了。
我的孩子出生了。
这一天大雪纷飞,天地上下皆白。
我给他取名江白。
他没哭也没笑。
这时我听见一声哀婉的鸟鸣声,清亮无比。
凤鸣千里,其清入云。
与前几次叫声都不同:
唳——望——望——
雁儿闭上眼,落下了泪珠,为火儿默哀。
我也沉默了,闭上眼一起同雁儿默哀。
这时我听见响动。
我睁眼一看。
江白的小手里抓着一本书。
我原本将他放在床头,青莲就在一旁盛开。
现在他坐在青莲里。
原来莲叶包着的是本书。
我猜是上天赐予我们这对苦命之人的机遇,赐予我们的孩儿。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书。
不知用什么做的,古朴厚重,且玄奥非常。
我试着翻了两页,没有字。
江白却似乎能看到,并且手不释卷。
书似乎以某种兽皮缝制,坚韧非常。
封面有着苍劲有力,玄奥非常的三个字:
太玄经。
......
该以什么做结呢?
白儿仗剑远游了,这个时代变得太快,他能跟上吗?
我为他题了首词: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我写的总是哀婉,大气的很少。
我也看过新时代的诗,奇奇怪怪的,有的还不遵格律。
我也试着写了一首,感觉,还不错,就用它来做结吧:
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
勇敢的心灵像从前一样
去造访万能的神祗
而在这之前,我却常感到
与其孤身独涉,不如安然沉睡
何苦如此等待,沉默无言,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