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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晨光熹微之时便有几个仆妇进了临安最大的客栈,伺候在这歇息的锦瑟梳洗。昨晚白士中将她送到这里之后,人就不见了踪影,直到今早也没回来。
来的这几个下人全都是白家的三等仆妇,说是按照三公子的吩咐接她进府,锦瑟不敢怠慢,梳洗完毕便上了小轿。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锦瑟觉得气闷,便微微掀开帘子朝外望了望,只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往来皆是寻常百姓,再行片刻进了内城,鼎沸的人声逐渐稀少,再到兴乐坊区域,已然是人迹罕至。
原来这临安城中,有内外城之分,外城主要居住的是平民百姓,平日里往来做生意的自是热闹非凡。内城则是达官贵人、文武群臣的住宅区,内城之中又以兴乐坊为最,能在这里面开屋造舍的全是皇家钦点的豪门望族。
转过街角,便见北面两扇朱漆大门,门前站着十几个衣饰华贵之人,大门却紧闭着没有开,独留两个大石狮子在晨露中寂寞难耐。锦瑟微微仰头,匾额上敕造白公府几个金漆大字晃得她眼睛生疼。
“姑姑,咱们不走正门吗?”跟在小轿旁的丫鬟翠竹带着疑惑说了句。
领头的徐姑姑用眼白剜了翠竹一下,嫌她多嘴,脚下却没停步,领着抬轿子的小厮进了西角门。
锦瑟心中一沉。
按理说她是白府嫡孙的正妻,这些人不开正门让自己进去,反而走侧门,显然是家中的长辈不承认自己的地位,看来自己能不能在这树大根深的白府站稳脚,还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小轿在内院的凤栖门前落下,锦瑟扶着翠竹的手,转过大理石屏风,兜兜转转,进了正院,迎面便瞧见几间雕梁画栋、红漆琉璃的上房,汉白玉的抄手游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卉,上面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
锦瑟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瞬间紧张起来,垂下的手不觉攥的紧紧的。
石阶上,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立在那,当先一个唇红齿白,看模样像是见过的,见锦瑟她们来了,忙笑着迎上来,“三公子在屋里头呢!这就请苏小姐进去吧!”
锦瑟听声音方认出她,竟是那日陪白家二夫人李婉儿到过苏府的大丫环薇儿!她既然在这,想必那李婉儿就在屋内!看来今日这是鸿门宴啊!只是自己单刀赴会,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早有几个下人打起帘子,锦瑟进房时就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抱着一男子放声大哭,那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头埋在老妇的怀里,肩膀不住地耸动着,看来也掉了眼泪。座下其余人无不掩面低泣,只有李婉儿身着清雅,不施脂粉,坐在右首第一个座位,虽然没有哭泣,却也是脸色青白,蹙着黛眉,并不说话。
锦瑟的到来并没有停止眼前人的啜泣,屋内没一个人搭理她,她只好垂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地当中,一言不发。
二夫人李婉儿见此轻咳一声,刚唤了句:“母亲。”一语未了,就听院中有人高声问道:“苏家二小姐到了吗?”
“回表少奶奶话,苏家二小姐已经到了!”薇儿答应一声,立刻殷勤地掀起帘子,人还未进,已是香风飒然,整个屋子的空气里都裹着淡淡的玫瑰花香,一群丫鬟拥着一个仙女似的妇人走了进来,那女子长挑身材,纤腰削肩,穿着橘黄镶边浅黄对襟纱衣,下着葱黄花卉刺绣马面裙,腰间系着五色宫绦缠绕而成的挂珠带,乌黑的秀发被挽成云朵状,上面斜斜地簪着一支金色瞿凤步摇,每行一步都能听见环佩叮当。
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眉若春山,冲着榻上的老人抿嘴一笑,“老祖宗!三弟起死回生,能毫发无损地回到白府可是天大的喜事,您老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个没完?连带着我这些姑姑、妹妹们也各个眼泪含眼圈的,平白地冷落了苏家二小姐,可是您的不是!”
来者一句话,就让榻上的老太君破涕为笑,拍着地上男子的肩膀,宽慰地道:“你表嫂说的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地上的男子哽咽一声,站起身,转过头向来者行了个礼,叫了句表嫂,便就势坐在老太君的榻上。
那男子样貌俊美,举止文雅,只是一张脸上挂满泪痕,衣衫也破旧的不行,活像临安城里讨饭的,黑漆的眼睛中蕴着朦胧的水汽,让人心生怜悯,他趁人不注意,向锦瑟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
锦瑟大吃一惊!这不是白士中是谁!虽然她早就从屋内谈话中猜到了是他,可是见他这样泪流满面、衣衫褴褛还是忍不住吃惊。要知道,从昨晚棺材里他说话开始,锦瑟就认定他是个冷心冷意,不轻易落泪的人,哪里知道他竟也有这种时候!瞧他衣衫凌乱,好像是遭了什么大难似的,难道昨晚下半夜他又出了什么事?真是奇怪!
方才进屋的女子在绣凳上坐定,便开言道:“今个儿天没亮,就听身边的丫鬟急急来报,说士中他起死回生,我这一听,是又惊又喜,忙穿上衣服就往老祖宗这边来了!看见表弟这般全活的站在眼前,到好像是做梦似的!叫表嫂啊,喜的合不拢嘴啦!”
白士中愤然道:“我本就没死!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说我死了,还把我埋了,要不是路过的行人听见我的呼喊声,这回恐怕已经咽了气!”
坐在榻上的是白家的老太君……白士中的祖母,她昨晚为嫡孙的骤然逝世心痛不已,直到今早还没睡下,哪知还没等着开府门,就听见下人纷纷传言三公子复活的事情,她惊讶之下,喜得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立在正屋门口等着,果然见自己的嫡孙活蹦乱跳地跑了回来。
老太君此时听了白士中的控诉,冷哼一声,十分不悦地道:“霖儿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如此糊涂!要不是士中机警,这回我们老白家可就断了根了!”说着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戳,吓得诸人都是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