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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比壮丽,横亘在远方天际,一片岑寂中唯有吹拂耳畔的风。
司空云站在山崖边,眺望远处,一头长发随风漫卷。
车停在不远处,手机连同卡一并已被他一并扔下悬崖。
「哥哥,再等等我好不好」这句话久久在他心底回荡,激起阵阵涟漪。
悬崖下是茂密的针叶林,一根根尖利枝桠如巨针般耸立,森林尽头是碧绿的潭水。
从这里跳下去,会被尖锐的树枝刺穿身体,如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他要仰面落下,这样在死前便能一直看着天空。
对着天空微微一笑。
他孤零零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沉落的余晖中。
再次将天地间的瑰丽刻入眼底,他往前迈出一步。
碎石从崖边滚落,落入下方松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寂静中回响。
就在这时,身后依稀传来引擎声,飞速靠近,随后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哥哥——」
还是被找到了。脚步声快速从身后袭来,却蓦然顿住了。
司空言盯着六七米外高挑单薄的背影,随着他飞奔向前,那身影突然向前倾了一下,致使他立即收住脚步,不敢再接近半分。
然后,那身影缓缓转过来,面对着他,身后闪耀着最后一缕天光。被风吹起的长发丝丝缕缕缭绕过司空云的脸庞,他微微笑了下。
悲伤,遥远,而释然。
「哥,我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司空言站在原地,朝他抬起手臂,像是想隔空将他抓紧。
小枝,南辰也在旁边,全都惊慌无措的盯着司空云。只有青焰步调缓慢,脸上空无表情。
「你来了也好。」司空云说,「我们总算见了最后一面。」
司空言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才能阻止他的行动,他张了张嘴,眼底溢满难以言喻的神色。或许世上最痛苦的感受,便是眼睁睁目睹挚爱亲人在面前死去。
这时身边传来坚定而稚嫩的声音,「前辈,小枝陪你。」
黄埔千枝向悬崖走去,和司空云横向错开一段距离,走向他身侧几米外另一处边缘。她眼里没有悲戚,目光清澈镇定,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司空云错愕,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小枝已走到崖边,转头对他粲然一笑,「小枝和前辈一起走。」
「说什么混话!赶紧回去!」司空云高声喝道。
最后一缕晚霞沉在地平线下。
「能找到前辈真是太好了,前辈,还记得你对小枝说过的话么,希望时间停滞在这一秒,眼泪挂在眼角,微风拂过面颊,我们永远定格在此刻。还说要带我去远方,看漫山遍野都是家乡。」小枝仿佛没听到他的呵斥,继续满怀憧憬的说着,「我说要一辈子陪着前辈,无论天堂地狱,可惜小枝长不到十八岁了,前辈不要嫌我年少。前辈,我们牵住手吧,这样就不会走散。」
她朝司空云伸出手,目光盈盈的望着他。
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司空言和南辰,包括情感死机的青焰,都震惊茫然的看着这一幕。
小枝丝毫不悲伤,而是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南辰不知为何,模糊了视线。她突然好羡慕司空云。
「你为什么要死,世上有这么两个肯为你拼上性命的人,你为什么要死!」她喊道,不觉已泪流满面。「你已经得到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此生足矣…」
「因为我不想拖累他们。」司空云忽然说,他依然背对山崖,山风中摇摇欲坠,「曾经我的使命就是复仇,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有他们还不够么。」南辰质问。
「我不配拥有他们。」司空云惨然一笑,「我早已千疮百孔,腐烂不堪,空剩一具皮囊。我的存在只会让他们一生都不快乐。」
「不是的,哥哥!」司空言深提口气,忽然觉得眩晕,如同置身一个痛楚颠倒的梦境。「能和你走到最后,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我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怎么说,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他跪坐在地,万念俱灰般的低下头。
风吹起额前碎发,这一刻的他放下所有尊严,卸下所有铠甲。无助而脆弱。
司空云眼底溢上水光,倏地被风吹走了。
「如果比惨,比千疮百孔什么的,你该看看我。」青焰忽然冷声道,「你的画作很吸引我,我们是一类人。我没有性别,就像一团模糊的影子,苟活在人间。太阳就在那里,我们应该抬头看看。至少,能感觉到一丝温暖,总比漆黑的地狱强,反正我们早晚都要去那里,现在急什么。」
司空云神色蓦然变得有些空茫。
「你,我,南辰,包括司空言,至少我们几个,死后是一定会下地狱的。既然我们都还活着,你急吼吼的找哪门子死,到时候大家一起上路不好么。」
青焰说着笑了笑,带着深深嘲讽,「黄泉路上很寂寞的。」
他瞄眼小枝,「她还不到十八,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我要是你,就陪她把青春都挥霍光了再说。你起码还是个男人,还能搂着心爱的姑娘,我连男人都不是。」
司空云的注意力成功被漂亮的青焰转移过去,最关键的是,他说的话似乎一瞬间带来某种无上的救赎。世上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
司空云问,「你怎么了?」
青焰冷蔑一笑,「这种话没法公放。」
他朝司空云一抬下颌,「聊会儿?在你死前。」
随后,径直往悬崖边走,也不去看司空云的表情,直接坐在地上,将双腿垂下悬崖。青焰目视前方道,「你坐下。放心你想跳,我不会拉着你。」
司空云坐下了……
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像是受到某种蛊惑。
司空言抬起头,茫然若失。南辰朝小枝招招手,小枝看了眼并坐在崖边的云前辈和青焰,往回走让出一段空间。
青焰俯瞰着深碧色的潭水,低声道,「我很想成为一个男人,但这辈子都没希望了。挣扎了十几年,做了上百次手术,可我依然无法拥有你所拥有的。我指的什么,你明白吧。」
司空云侧头看他,旋即回过头,望向前方点点头。
「我有和没有一样。」他说,「那些记忆就像一个深渊,我无论怎样都爬不上来。它毁了我的人生,如同画里那张凹陷的脸,无法复原。」
青焰冷冷笑笑,「你都干过什么事?」
司空云自嘲勾唇,「在少管所时被同监的混蛋欺负,那时我十七。出来后我做了几年牛郎。我的画卖座后,就收手不干了。可就那几年,把我彻底毁了。」
青焰说,「陪老女人睡觉?」
司空云说,「同时交往几个。在不同的店挂名。对这行你不大了解,卖的不光是床上那点事,还卖梦,恋爱的美梦。」
青焰了然的点点头,「长期交往?」
「对,店里实行终生指名制,客户一旦指定了某个牛郎,就不可以更换。所以为了挣更多钱,我只能多挂几个。」
青焰说,「所以干废了?」
司空云沉默半晌,「现在看到女人的身体我就恶心呕吐,就更别提别的了。」
青焰说,「因此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废物。」
司空云望着远方长吐口气,「抬不起头来,无论我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世界,面具下的脸始终在哭泣。」
青焰颇为赞同一点头,「我连面具都懒得戴了,早扔了。」
「你觉得你早就该死了,只是仇没报,合不上眼。」他继续说着,「他们几个是很难懂这种心情的,呵呵,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是垃圾。可垃圾也可以多晒晒太阳。像我们这类人,生下来就注定是被世界抛弃的。」中文網
这句话简直直戳司空云心底,让他感觉自己突然没那么孤单了。
青焰朝后看一眼,「那小姑娘也挺疯,和你正般配。」
「我不想毁了她的生活。她还是个孩子。」
「可你马上就要拉着她去死了,还谈什么毁不毁的。」青焰掏出烟盒,衔出一根在嘴角,将烟盒递到司空云面前,司空云抽出一根,两人边吸烟,青焰继续说,「来时她坐我车上,看得出对和你死在一起满怀憧憬。让她多活几年吧,遇到这样的人不易。」
司空云默默盯着手里的烟。
「你还有戏。」青焰笑了笑。
「你是做什么的?」司空云蓦然问。
「开了个琴行,我会弹钢琴。」青焰眯起眼,「两年前,现在快三年了,我家里发生了火灾,我和妹妹爬到墙外的空调机架上等待救援,她不小心掉了下去,当时我抓住了她的手,可后来松开了。她从三楼摔下去,后脑磕在地上,死了。」
司空云沉默。
「因为我觉得她夺走了父母对我的爱,她死了,他们就能重新爱我。她身体往下落时,一直瞪大眼睛盯着我,不断喊着哥哥,哥哥。」
司空云看向他,眸底的光亮起起伏伏。
「呵,到头来我什么也没得到,依然活得痛苦不欲生。」
青焰将烟头按灭在地面,然后食指和拇指用力一弹,看着烟头坠入松林。
「我是杀人犯。」
「我也曾想过杀掉司空言。」司空云俯视着下方的幽暗,风从下方迎面吹来,「可我下不去手。」
「所以你还有机会。」
青焰眼中掠过一抹寒凉,「而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得到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