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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掌柜十分殷勤,领着董非青三人走到后院。
这间酒肆占地极大,只选了临街之处为店铺,后面竟然是一个大院子,分隔成了三个小院落,每个小院落里都有正房一间,厢房两间,院内虽不大,却布置雅致,院中各有一棵梧桐树。
大院远离街道,颇为幽静。
张掌柜道:“这前头的院子,是小人和几个伙计居住的,后面两个院子都空着,平日也经常洒扫,非常干净,您随意选一个便好。”
董非青看了看地势,并无区别,便随意选了一个,木紫藤和徐春泽将随身行囊搬进院子里,便自行清扫院落,擦洗床榻。
董非青走进正房,见环境虽不大,却干净整洁,便自己在堂前椅子上坐了,笑吟吟地看着跟着进来的张掌柜。
那张掌柜毫不犹豫地便拜倒在地,低声道:“魁斗阁甘国商铺掌柜张厚,见过公子,敢问公子是?”
董非青翻手取出一面令牌,低声道:“我乃是宗门长老董非青,如今总负责甘国事宜。”
张掌柜小心验看了令牌,这面令牌乃是莫离天为他制作的,反正如今魁斗阁已经被灭,什么职司之类的自然是随意安排,这面令牌便是莫离天为他制作的外门总责之牌。
张厚验看令牌无误,更加恭敬,问道:“请问董长老此次来甘国,有何指示?另外,小人斗胆,敢问宗门如今是什么境况?”
董非青淡淡地道:“宗门自十年前斗极山一役,损失惨重,但宗门仍有掌门宗主在,如今潜伏待机。”
防人之心永不可无,这是妘川和印若离向他传授江湖之道时,几乎每日都要反复强调的一件事。
当年魁斗阁极盛之时,对这些外门店铺无需防备,但如今宗门势弱,却要防备这些店铺掌柜趋高避凶了,毕竟他们并不是宗门弟子,从商之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忠诚与否,虽说魁斗阁数百年经营,对这些店铺掌柜世代有恩,但如今这世道,总要防着些才好。
果然那张厚听得宗门潜伏待机,目光中颇有畏惧之色,要知道宗门极盛之时,和势弱潜伏之时,行事风格是不同的,越是这个时候,行事必然越是狠辣果断,若是他显露出半分背叛之心,必定是被直接下手铲除。
张厚忙又跪倒,衷心道:“小人乃是世代为宗门经营外门店铺的,家里早有古训,与宗门损益与共,绝不敢有半分外心。”
正要再啰嗦几句表表忠心,已被董非青含笑打断道:“够了够了,宗门一向并不担心你们的忠诚。”待张厚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汗之时,董非青又淡淡地跟了一句:“也无需担心。”
这一句顿时让张厚已经擦掉汗水的额头上,又密密沁出汗来。
董非青察言观色,知道敲打已经生效,便不再吓唬他,自管翘起了二郎腿,看了一眼身边茶碗,张厚颇有眼色,忙站起来,从门口取过自己拎来的开水,为董非青沏茶,手脚忙乱,嘴里却还不停:“公子稍坐,这是小人珍藏的云雾茶,比刚才喝的那个还好,乃是年初时,从南越一族那里淘弄来的,公子一尝便知。”
董非青啜了一口茶,笑着点头道:“不错,这才是南越珍藏的云雾茶味道。”
张厚好奇道:“公子怎么知道?”
董非青淡淡道:“去年在南越大长老那里,倒是常喝。”
张厚暗中撇了撇嘴,心想又来敲打我了。
董非青装作没看见,自顾道:“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告诉你我明面上的身份。”
张厚忙敛息肃立,知道公子要说正事了。
董非青道:“如今,我乃是十万大山中谷神教掌门,另外还有个身份,乃是南越一族大祭司,也是紫竹轩客卿。”
这一句便将张厚震得犹如雷打的鸭子,直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董非青道:“是真是假,你过段时间也就知道了。如今告诉你,便是安排宗门下一步计划。从明日起,你将牌匾换了,公开便以谷神教附属店铺之名,照常营业。尽快通知甘平城内所有宗门店铺,全部更换为谷神教名义,从此在这甘国境内,我宗店铺畅通无阻,有任何问题,自有南越一族和紫竹轩出面摆平。”
张厚喏喏称是,心中越来越是震撼。
董非青继续道:“今年秋天,谷神教商会便开始运营,届时你们所有店铺都需配合,我要在一年之内,将谷神教商会的作物,铺满整个甘国。”
张厚小心问道:“请问公子,商会经营的是何种货物?有多大的量?”
董非青道:“是两种粮食作物,以及一种水果果汁。具体内容你且不要管,只需知道,这些产物对修炼极其有益便是。至于量,甚是稀少,所以只卖高价,重点是达官显贵,以及各修炼宗派。”
张厚乃是祖辈做生意的人,比起易城的许敬生意头脑更胜一筹,沉思片刻道:“公子,既然是货好量少,我们又有紫竹轩和南越一族为靠山,小人以为,用扑买之法更好。”
董非青楞了一下,问道:“何谓扑买?”
张厚解释了一番,董非青方才明白,其实便是跟蓝星的拍卖类似,乃是公开竞价,价高者得。但无论蓝星还是鸿野大陆,这拍卖方必须背景深厚,否则不等开始拍卖,也就被权贵抢夺一空了。
董非青思索了一下,颔首道:“我看此法可行。现在到秋季收获,还有半年时间,你要尽快开始筹备。所需资金可有困难?”
张厚拍拍胸脯道:“公子尽管放心!在这甘平城内,有我宗店铺二十余家,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宗门操心?我们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董非青笑了笑,不置可否,这件事恐怕不会像张厚想象得那么容易,但此刻说来无益,不如不说。
张厚见他不再说话,便知趣告退。自去将董非青手书的条幅装裱了,挂在酒肆门堂正中。他心思缜密,董非青后面的落款自然是裁掉了。
从此董非青便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每日出门逛逛甘平城景致,有时甘、双二人联袂找上门来,便在这个小院子里喝酒畅谈,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看看在甘平城已经住了半个多月,周围的店铺、邻居也都混了个眼熟,董非青自觉已经差不多了,于是按照之前的谋划开始行动。
这一日半夜,董非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镜子描描画画了一个时辰,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枯黄,头发斑白的老人,仔细审视,并无破绽。
然后取出一件麻袍穿上,身上背了个竹篓,正是当日在瑞国售卖竹篓时的那副装扮,从后窗找个无人的时间悄然翻出,几个转折后,便消失在街巷之中。
清晨,甘平城从睡梦中苏醒,如同所有的城市一样,最早醒来的,永远是辛苦奔忙于生计的人。
沿街大大小小的门脸都掀开了顶棚,下面摆上几套桌椅,辛勤的夫妻俩支起炉灶,燃起了凝聚一天希望的灶火,手巧的女人在捏馄饨,丈夫在跺馅,两口子因困乏而显得不太精神的面孔,随着劳作渐渐变得红润,一边忙碌一边互相调笑,或者拌几句嘴,最后往往是憨厚的男人哼了一声不再跟婆娘计较,女人则胜利地笑笑,继续各自忙碌着手里的生计。
渐渐的日头升起,街头上开始有人流出现,便有人来到夫妻俩的摊子上,喝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跟女人搭几句俏皮话,被泼辣的女人几句骂回来,旁边的男人依旧挥汗忙碌,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这便是市井中的生活气息。
董非青微驼着背,轻轻咳嗽着,手里举着一面“手到病除”的招牌,也慢慢走进了街市,招牌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随着他的脚步轻灵而悦耳地叮叮轻响。
这般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在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是比比皆是,而且他们为了多找主顾,基本不在一个区域停留太久,所以董非青那张陌生面孔,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这些市井小民,大致的病症也就是积劳成疾,或者卫生条件太差所致,在任何一个修真门派,弟子们入门起便学习各种简单的医疗药方,但对于这些贫民而言,却仍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给一个长年积劳,导致手足痹症(风湿)的老人施了几针,又开了个方子,收了十枚铜钱,董非青笑呵呵地来到馄饨摊子上,扔了几枚铜钱过去,也讨了碗馄饨吃了起来。
桂花酿酒肆后面的小院内,木紫藤拿着一张字条和一根风雷祖木树枝找到徐春泽,道:“你师父说这几天有事,让我们一切如常,若有人来寻,便说他去周边乡野游玩去了。”
徐春泽点头,董非青这般举止是常事,他也不以为异。
木紫藤又道:“你师父吩咐,我们在此等候七日,若七日后,他不回来,便悄悄出城,寻个隐秘所在将这根树枝插上,然后立即返回谷神教。”
徐春泽急道:“莫非师尊觉得有危险?”
木紫藤道:“我怎么知道?看你急得那个样子!你师父的厉害你是不知道,再说,有这根树枝在手,凭他什么危险,也奈何不得你师父的。”
徐春泽长出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
木紫藤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气恼起来,哼了一声,将树枝扔给徐春泽,一扭身自回屋去了。
徐春泽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接连几天,董非青就是这般不紧不慢地在甘平城中闲逛,等待时机。
六日后,甘国皇城内城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建筑内,一名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的中年人正坐在台案之后,信手翻阅着手里的一些资料。
台案下,一个身着黑色劲服之人正在禀报:“国师大人,属下已跟踪那郎中三天,多方验证,确认此人面容、衣着,均与当初在瑞国兜售空间宝匣之人相符。那老头背后背着个竹篓,这三天里,他从竹篓中累计取出过器械九种,药材二十七种,这些物事的体积,加起来是那竹篓的三倍之多,因此绝非普通竹篓。有此两点,可以确认此人必定就是当日之人。”
那中年人正是甘国国师南宫玉树,他“唔”了一声,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资料,半响才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来甘国?”
那黑衣人楞了一下,道:“属下以为,此人在瑞国销售了总数超过二十余个空间宝匣,身怀如此神器,怕招来各方势力算计,所以才逃过沉星江,来甘国试试运气。”
南宫玉树冷笑一声,道:“此人来历神秘,当初许多人曾经去那个小渔村寻找,甚至我暗殿出动了三十余名金冕杀手,将那渔村全部毁掉,一瓦一砾都不曾放过,也未能找到此人的半点踪迹,这等人,怎会怕别人算计?”
黑衣人想了想,又道:“当日据玉皇门内部传来的消息,此人兜售空间宝匣,乃是受一个神秘人托付,属下料想,要么就是那神秘人消失,要么就是那神秘人过河拆桥,这老儿失了依托,才跑到甘国来。”
南宫玉树思索片刻,点头道:“不错,能想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错,至少能够解释大多数事情了。陈果,你练武天资不错,又饱读诗书,今后要在这方面多加努力,我暗殿不缺杀手,缺的是有脑子的杀手。”
那黑衣人陈果低下头去,脸上表情略有些复杂。
南宫玉树回过头来,问道:“你还是不能忘怀入暗殿之时所发生的事?”
陈果沉默片刻,便道:“是,师尊。弟子进入暗殿以来,受师尊教诲,并不后悔,然而当初暗殿直接将我抓住,送入总殿,将我家中老母置之不顾,当时正值战乱,我也不知道老母能否活下来,后来又寻找不到,此事,一直是弟子心中一根刺。”
南宫玉树冷冷道:“你在责怪为师?”
陈果吓了一跳,忙道:“弟子不敢。”
南宫玉树上前一步,逼问道:“不敢,还是不怪?”
陈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恩师,当日掠我入殿者,并非恩师,而且弟子也知道,时逢乱世,当时若非暗殿见我有几分资质,收我入殿,此时可能弟子和老母已经都成了路边饿殍,只能怪……只能怪世道罢。”
南宫玉树点点头,温言道:“我辈修炼之人,求的是仙道,你有修炼资质,即便不在乱世之中,家世之累也是修仙大忌,这一点你务必牢记于心。”
陈果顿首道:“谢师尊教诲,弟子明白了。”
南宫玉树道:“你刚才所说,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可能,但你却忽略了第三种可能。”
陈果一怔,问道:“请师尊指点。”
南宫玉树冷笑道:“我一直猜测,那个所谓神秘人,便是这郎中弄出的什么障眼法,否则,以我暗殿千年传承,密布大陆的眼线,怎么从来没记载过此人信息?若是如此,那便有了第三个可能。此人布局已久,这空间宝匣恐怕有什么不妥的隐患,如今来到甘国,暴露行迹,乃是冲着我来的。”
陈果一惊,问道:“师尊,那他所图为何呢?”
南宫玉树道:“我只能是推想,此人或许是某一方势力派来,也可能是蛰伏待机的潜藏势力,为搅乱大陆局势而来。但他具体计划,所图为何,这就要看那空间宝匣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了。虽然我仔细研究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我就是觉得……此物不妥!”
陈果问道:“那我们如何应对?”
南宫玉树冷笑一声,道:“管他千般来,我只一路去,此人绝不可留!第一,空间秘术,乃是我暗殿之基,绝不能有其他人修炼!第二,炼制空间法器之能,必须掌控在我暗殿之手,即使不能从此人身上夺得秘术,也要除之,不能让其他门派得了这个秘术。所以我不需要知道他的意图,只需要杀他!若能用搜魂之法得到秘术最好,若不能,杀之无妨。”
陈果躬身施礼,大声道:“弟子明白了,这就去安排!”见南宫玉树并无其他指示,便退出门来。
一转身,阳光照在陈果年轻、有些苍白的脸上,那嘴角的一丝讥诮和仇恨之意,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