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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小镇的集市却是热闹,这里的乡民都团结和气,邻近的乡里都互帮互助。凌钰一直担心公鸡卖不好价钱,但去了家禽市场,那只公鸡被县里监门瞧见,竟买了一吊钱的价格。
凌钰大喜过望,连连朝那中年监门摇头,“官人给的太多了,可受不起,我只拿九十文就好了!”
监门摆首离开,略作神秘地笑:“这你可不知,这公鸡不是买来吃的,买来吃我可犯不着给你这么多钱。这是买来敬神的!”
“敬神?”凌钰疑惑睁大眼,不明。
监门撸着络腮胡子嘿嘿在笑,“胡国派了卞耶小王过来攻打,却被我们魏国击得溃不成军。这公鸡拿来敬神,各地都要向老天乞求,让老天爷帮我们……”
一旁有人听见,忙来附和着与监门谈论这国家大事。
凌钰不知政事,紧紧攥着手中的一吊钱,高兴得快要落泪。她生怕那监门反悔,忙提着篮子往药铺走去。
依照往日的药材给娘亲抓了药,她提了药正转身出门,却听药铺老板在身后叹道:“都已经成了肺痨,还有什么好治的……”
凌钰脚步一滞,脸色刷地惨白。她知道娘亲得的是肺痨,是治不好的病,她只希望娘亲能过得不那般难受,能多在这世间活上一天。为此,她做什么都愿意!
僵硬着挪开步子,走到长长的街巷,青石板被烈日晒得仿若开了裂,那些裂痕都好似一张张讽刺在笑的嘴,都在嘲笑着她的贫困、失意、不得已。
她想要掉泪,却又觉得没有意思。她并不是爱哭的人,她已坚强了这么久,这一点打击又算得了什么。
路过布庄,凌钰停下脚步,偏头瞧,那店里正摆放着好看的绫罗绸缎。颜色各异,图案繁复,都是上好的料子,若裁成了衣服,定比她此刻身上的旧衣好看。她只静静望了许久,又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去。
穿过小桥流水,举目远望,山无数、风万缕,落叶满阶砌,流光覆烟笼。爹爹曾言,人此一生,有得必失,她没有富贵的生活,却也钟爱这山水田园,也算拥有此般难得的惬然。
正下了桥,忽见王安从苞米地里跑来,凌钰不料会撞见他,受了惊吓地急忙后退。
王安清俊的面容绽出笑,停在她身前,举起手中的苞米与荷叶包着的东西朝她道:“不要怕,是我。阿钰,我给你带了些鹿肉,你拿去吃。”
凌钰连忙摇头,“还是你们自己吃吧,我怎好意思拿。”
“我昨日上山打了猎,邻里都分了好些过去,这一块是留给你与你娘的。”王安伸手递来,执意要她接下,“你快拿着,再不吃明日便该坏了!”
凌钰还欲拒绝,但见他态度这般坚决,想到娘亲多日不曾食肉,遂才接下。
“多谢王大哥,我院中的鸡下了蛋,王大哥拿些过去吧。”她是知晓礼数的人,也懂有恩必报。
王安摇头,知晓她的性子,留下手中的苞米,转身飞快离开了。
凌钰无奈一笑,她已习惯了王安此般飞快逃开的样子,瞧着那渐渐变成小黑点的人影,那浅笑不觉变成了大笑,笑声也飘在这清风里。
回了院子,熬好了药,又将鹿肉拿来做了。今日晚膳这般丰盛,凌钰心底不禁高兴,希望娘亲可以吃好一些,调理好身体!
凌钰搀扶起娘亲坐到桌旁,面上都是欣喜,“娘,今日我们吃……”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已被娘亲狠狠打断,“王家那个穷人给的,对不对?”
凌钰呆住,“娘……”
“我说了你不许和他交往,他能够给你什么,他一介粗陋之辈,连字也不识得,他能够给你什么?”
“我没有与他交往,我只是路过时遇见了他。”
她急得双颊涨得通红,娘亲却仍旧不快地打断她,“当年是你爹骗了我,他好好的书教不好,为什么要将我骗来这荒山野岭,让我做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妇!”
凌钰哑口无言,怔怔呆立,心中酸楚难忍。
娘亲又想起了伤心事,想起了爹爹的狠心。可是她辛苦做的这么一顿丰盛的晚宴,终究是为了娘亲好啊!
娘亲挣扎着吃力起身,走进正房,“砰”地摔上门,将她独自留在原地。
眼眶有些湿热,她不欲为这般小事伤心,狠狠眨眼,那股湿热逼回。上前将桌上鸡蛋倒入碗中,轻声推开门,她将碗放在那张破烂的妆台上,声音轻不可闻,“娘,我上山去砍些柴回来。”
屋内异常地静,恍若能听见院中槐叶掉落地面的声音,凌钰轻声走出房,寂寥离去。
傍晚山头凉风习习,远立山上,能见连绵起伏的山峦与远处的炊烟人家,宁和静谧。心底的难过渐渐淡却,凌钰叹了口气,也知娘亲的心意。
娘亲从前乃大户人家的闺秀,因为跟着给娘亲上课的爹爹私奔,而落得此般田地。其实凌钰心底不怪爹爹,年少往事依稀还在眼前,那时娘亲月下起舞,爹爹横笛伴曲,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尽管娘亲过着贫苦的日子,却从未有过抱怨,可是爹爹满腔热血去了胡国,十年都再没有消息……
爹爹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不会丢下她与娘亲不管。
凌钰绑好了大捆柴,可以下山回家了。可是想到娘亲方才的震怒,她却有些不敢回去。
她知道娘亲是为了她好,不欲让她嫁给如爹爹般贫困的男子,希望她今后过得好,觅得良婿。娘亲会教她写字,教她作诗,从前娘亲身体健朗时,也会教她弹筝。那把筝她最是喜欢,只是因为娘亲身子不好,她便将那筝换做了银子。
她已好久未弹过曲子了,坐在山头,夜幕渐渐笼罩着整座宁静小镇,她哼起了曲子,婉转甜濡的声音回荡在这静谧村庄里。
“山树高,鸟轻鸣;
桂吐三两枝,兰开四五叶。
宜知之,长相思;
是时君不归,春风徒笑妾。”
明明没有思念的人,却还唱着思春的曲子!凌钰戛然住了口,黯然望着满目的漆黑夜色,胡与魏正在交战,虽然战事波及不到这里,但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外,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扛着满捆的柴,凌钰有些吃力,但咬紧牙关,还是走得步履铿锵。
谁说女子不如男,只是没有受过她这般的苦罢了,若逆境之下,任哪个娇弱女子都会如她这般逞强能干。
行到溪水小岸,潺潺涓流哗啦啦响着,凌钰感到口渴,放下柴跑去岸侧。她正掬了一捧水,却在漆黑的夜色里被莫名惊吓住。
“玉儿……”
这陌生男子的声音就响在她耳畔,她这才睁大眼瞧见脚下躺着的一个模糊身影,这声音的主人离她近在咫尺!
紧捧着水的双手猛地摊开,凌钰害怕得长声尖叫,连连退开数尺。
“——玉儿。”男子仍旧响彻在这黑色的夜里。
这男子是谁?他在唤她么,他为何会认识她?
只有爹爹才这般叫她“钰儿”,难道,难道……难道是爹爹回来了!
凌钰疯了一般跑上前,蹲到男子身侧,她捧住男子的脸,临着月色瞧清了男子的容貌:他有硬朗的轮廓,五官好似被精心雕琢,俊朗得惊人。他一双黑眸迷离望着她,隔着月色,恍若镀上流光,引她跌进他眸底的深潭里。
凌钰痴了好久,男子宽厚的手掌正紧握着她,仿若她如世间珍宝,他紧紧攥着,半分都不愿松手。
怔怔回过神,凌钰心底一阵失落——不是爹爹。
可是偏远宁静的虎丘村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恍若天神的男子?
是呢,恍若天神——她从未见过这样俊美英朗的人,他身上好似带着疾风劲雨般的凌然气魄,他也好似那天空的太阳,周身都散着熠熠流光,逼人睁不开眼,不敢直视。
她学识浅薄,已不知该要如何来形容他了。怔怔凝视他良久,察觉他们还交握着双手,她倏然抽回,双颊滚烫。
这一举动好似惊了这男子,他努力睁眼瞧她,定定望住她。眸中的柔和渐渐淡去,顷刻覆上一层寒霜般冰冷的雾色。
凌钰吓了一跳,不敌一个人会突然这般转变,她竟有些结巴起来,“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到我们虎丘村来?”
“……虎丘村?”男子静了一瞬,才不解地问。
难道他迷路了么,他身上好似有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凌钰不敢再上前,揪着自己的衣袖,“是啊,你不知道吗,这里是魏国边陲的小镇,你难道是迷路了?”空气里好似有股腥甜的铁锈味道,凌钰愣了一瞬,猛然惊呼,“你是不是受伤了?”她能确定那味道就是鲜血的味道,她砍柴多次被割伤了手,自然对这味道清楚得很。
男子周身的寒意更重,但凌钰却在这紧急之下忽略无视,上前查探男子的伤口,却被他的大手一把握住。
凌钰微怔,抬眸望来,愣住,他眸中的警惕让她不敢再乱动。
她明白人在受伤的时候是会有这样的自我保护的,想到此,她放缓了声音:“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这里的农家女,我砍柴回来碰到了你,并不是刻意接近你的!”
男子朝她身后望去,借着月色,见了地面那捆柴,又凝她片刻,才道:“我是受了伤……”
“你怎么不回家去,你应该不是虎丘的人,我从未见过你,你是迷路到此么?”她眸中担忧,或许是他方才如爹爹一般唤了她的小名,她心底生出莫名的关心,想要救他。
男子并未答话,或许是不愿对她这陌生人透露心事。
“魏国与胡正在交战,天下动乱不安,你只身受了伤,该怎么办!”她有些急,一心替他担忧,害怕他在这动乱的天下里连命都丢掉。
男子终于回答了她的话,声音低沉浑厚,“我是胡国的兵,逃到了这里。”
“什么!”凌钰大惊,仓皇后退。她怎么遇见了敌人,这个人是胡国的兵,那他要杀她这个魏国人么!
她惊恐地望他,只是他却安静匐在原地,眸中的寒色不见,根本未如她心中所想的那般令人恐惧。
她想错了,他没有想要杀她,她与他无冤无仇,他落难至此,她若一声惊呼,四周邻里必当提着耧犁过来追打。
“你何必这般怕我,我只想要找一处藏身之地,躲避魏国的搜兵。”
“你说魏国会来此搜兵,那我……”她犹豫着要不要帮他,见他双眸蹙在一起,许是伤口太疼,他面目有些痛苦。她的心顷刻泛起柔软,她是善良的女子,实在不忍将受了伤的他丢弃至此。
“你去我家避避吧!”做下决心,却仍旧有些犹豫。
那捆柴也只得之后再来取了,搀扶起他,他们相携相搀,融入这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