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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凌钰不再拒绝,梁肇启笑道:“我们去南厢。”
“南厢在哪里?”来胡王宫这么久,凌钰倒是初次听说。
“是我在宫中开垦出来的一片土地,你去了就知了。”
凌钰跟着梁肇启往前,在细细琢磨着开垦这个词,“难道允王喜欢田园之乐吗。”
“有些心事难放,所以可以寄托在这些闲趣上。”轻描淡写的回答,凌钰却能看出他其实是心细的人。
“来胡之前,我也曾自己种过许多东西,允王可敢与我比试一番?”凌钰笑问。
梁肇启摇头,“有比试的心情,倒不如放在种养上。”
凌钰不禁瞪眼:“我只是打趣一番。”
梁肇启望她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凌钰跟在他身边往前,不知不觉便到了南厢。大门并非是宫墙耸立,反而是石砌宫门,绿藤缠绕,远远立在门外,还能闻见清雅花香。
凌钰惊讶问:“现在为什么还有绿色的植物?”冬天不应该全都枯萎凋零了吗。
“你没有察觉这里气候不同于外面么?”梁肇启含笑看她。
凌钰倒是没有说话,认真去感受,这里并非如外边一样寒冷,反倒添了一丝暖意,四周的空气也格外湿润,不如外面那样干燥。她往里走近,清浅花香越是扑鼻。眼前绿影移开,能见五颜六色的花次第开放。凌钰惊讶抬头四望,才发觉他们头顶竟罩着透明的一道丝绢。
“这是什么?”凌钰忙回身去问梁肇启。
他抿唇朝她微笑,“这是王宫织造的绸缎,最能抵御寒气,也能罩住这满室温暖。”
凌钰环视四周,发觉四处都有宫人在升火炉。那炭是王宫中最珍贵的炭,燃烧旺,也耐用,能将这满室寒气驱散,换来暖意。凌钰眼眸一亮,朝梁肇启道:“我知道了,你抽空了这里的寒冷,营造出像春日一样的天气来,所以这里的每一株花草才开得兴盛。”
梁肇启点头承认。
凌钰转身去抚弄绽放的花朵,她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正真要做出这些东西来却很费劲,因为这需要很大的财力物力。她从前家世贫寒,自然不可能在冬日也养出生命盎然的植物。
不过光有财力物力还是不够的,梁肇启此人很有耐心,心境也是难得,一个小王,竟然也懂种养之理。
“这些花朵与草木是你种的,还是宫人来帮的忙?”凌钰回身问道。
“这株白玉素锦是我所种,这一片火鹤是我前年栽下的,不过因为还不懂其生养之理,害它今年才开出花来。”梁肇启转过身望着前处那一片魏紫牡丹,“那一片魏紫工程浩大,我一人之力肯定是种不来,哥哥曾用此花打赏百官,当时我其实得意得很。”
凌钰噗嗤笑出声来,“你也会得意吗。”她一直以为他是高风亮节,不问世事的清傲样子,不想竟会听到他这样回答。
梁肇启不以为意,蹲下身去拨弄杂草,“虽然我也得意,不过旁人是看不穿的。”
凌钰也蹲下,与他对视,“那我的相思子如何栽种?”她将手心那颗红豆摊在他身前。
梁肇启道:“这还不简单,这里空旷得很,东西虽然种得杂乱,倒有许多空地可以种植它们。”
他们谈话间,宫人已从茜兰那里拿来了那一盒红豆,梁肇启亲自接过,起身往前,“就是前处那一块地,你跟我来。”
凌钰迈开步子跟去,前处种了花草,她担心踩到,踮起了脚尖走。松软的土地下却有些不稳,身形有些踉跄。梁肇启感受她不稳的呼吸,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
凌钰微愣,这多有不便,她怕惹人闲话,不敢将手递过去。
梁肇启丝毫没有感受到凌钰所介意的东西,他还伸着手,口中说道:“你小心。”语气自如,倒让凌钰感到自己想得多了。
她将手放入他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走出几步路,凌钰的脚步慢下来。地面长出了幼苗,不知是什么花,还有几株已开出花蕊来。她的裙旖旎在地,将这些花蕊扶弯了腰。于心不忍,凌钰只将脚尖着地,踩着中间空隙,一直低头注视脚下。
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梁肇启走在前头自然可以感觉得到。他随着她慢下来,一直注视着她低头仔细的样子,她怕踩到这些花草,不知如何落脚的样子憨态可掬,不禁惹他一笑。
等凌钰终于走出这片花海,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落稳了脚,抬头时却是愣住。她见梁肇启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仿佛她惹了很大的笑话。凌钰已知是方才那小心翼翼的窘态被他撞见,惹他好笑。她面颊微红,抽出手来,朝他点点头,“多谢允王。”
梁肇启也不再笑了,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锄把挖坑。
凌钰惊诧:“让我来吧,你是天子的弟弟。”
“你力气没有我大。”
“我也能行的,我从前做过比这更辛苦的事,你让我来。”凌钰忙要去抢。
一瞬的沉默,梁肇启缓缓开口:“我一直都被人尊敬,不过都是因为我是天子的弟弟。我想有一天如果有人不这样称呼我,我应该会比现在都高兴。”
凌钰诧异极了,对于梁肇启突然的这一句话,她久久反应不过来。半晌,她道:“你不喜欢天子么?”
“当然不是。”梁肇启无奈摇头,“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不喜欢。”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凌钰却渐渐能够明白了,活在别人的光环下,谁都不会太开心吧。
她也让宫人找来锄把,也与他一起刨坑。等打好了坑,凌钰高兴地丢下一颗种子。
梁肇启一声惊呼,“慢——现在怎么能够丢下!”
凌钰诧异愣住,突然回过神来,大窘:“我,我忘记了,还要用温水浸泡,我……”真是羞愧死了,自己出生农家,竟然还会忘记如何栽种这相思子。
凌钰真想找个地缝往下钻,“那你还叫宫人去拿种子来做什么。”
“这里气暖,有利于它们发芽,你……”梁肇启无言一笑。
凌钰丢下锄把便往前走,忽又停下,折回身从宫人手中拿起几颗红豆。“我留一两颗做纪念,这些你都拿去浸泡吧。”
匆匆走开,方才出丑真是太丢脸了。
凌钰加快步子走出了南厢,回到宫殿,梁肆启已经转醒过来,扶着额头靠坐床沿。她忙上前扶他,“天子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水?”语音落下的瞬间,凌钰恍然想到梁肆启昨夜睡梦里喊的那一个名字,遥苏,谁是遥苏?
是他心爱的女子?不管如何,凌钰渐渐开始明白这个残暴的男人心中藏着一个女子,原来他也有温情的一面。
梁肆启摆手:“寡人睡了一整夜么?”
凌钰点头。
“昨日最后一日婚宴,寡人竟然没有陪你?”他竟带着愧意看向凌钰。
凌钰难以琢磨他的心思,心中爱着一个女人,难道也喜欢着她,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天子身体要紧,妾不在乎这个的。”
命宫人准备洗漱,凌钰也上前将梁肆启扶住。
他握着她的手臂往前走,殿中突然冒出几声清脆的啪嗒声。
两个人都是停下,低头望向声源处。艳丽的红色映入眼帘,是不知何时从凌钰腰间滚落的一颗红豆。
梁肆启面目瞬间一变,狂野之下,难辨其心。凌钰的心猛跳,忙要俯身去捡,竟让梁肆启先伸过手去。
他细细放在眼前瞧,唇角微微勾起,“爱妃喜欢这种豆子。”
“这是曲国产的,妾思念故土。”幸好梁肇启说过只有卞耶与曲国才产这种红豆,凌钰惴惴不安,面上笑得温婉,“允王知晓妾想种这些豆子,竟大方地让妾去南厢栽种。”外人都看到他们同行朝南厢去,她先说出比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好。
既然有梁肇启做挡箭牌,梁肆启唇角的深意渐渐淡去,“这豆子是红豆,也是相思子,爱妃从不告之寡人,自己从胡往曲找这豆子,委实要花费很大一番功夫呵。”
凌钰看他,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
梁肆启垂眸望住凌钰,“爱妃来胡不过两三个月,这一月里也都忙碌,怎么会有时日派人去曲国找这豆子?寡人算算,从胡往曲,来来回回几个往返最快也得半个月,你又要命人找这上好的种子,估计也得花费不少功夫呢。”
心跳越来越烈,凌钰几乎不敢呼吸。梁肆启凑到她唇畔,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阿钰,你命了谁去帮你找这豆子,寡人自己的亲信,竟然不会禀报给寡人。”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亲信,她的一言一行皆在他眼中心底。茜兰还算好了,算是她唯一的心腹,但她觉得若他以严刑逼供,茜兰也肯定不会为她保守她那些不算秘密的秘密。
他的言下之意是怀疑,怀疑这豆子是他人所送,他怀疑曲国,还是怀疑卞耶?
凌钰后退一步,挡开他的吻:“天子怎么会想这么多呢,是妾从曲国带来的呀。”
梁肆启面色微顿,转瞬笑道:“原来如此,寡人也奇怪为何没有人向寡人通禀。”
心尖还是有些颤抖,凌钰微笑着去接他手中的红豆,“这颗豆子还给妾吧,妾想将它珍藏……”
“珍藏什么,你所有想要的寡人都可以给你。”话落,他凌空朝窗外抛去,那颗红豆转瞬没了影子,“你还想要什么,告诉寡人?”
失落盈满心头,凌钰心中一阵抽痛闪过,她强自欢笑,“妾很好,什么都不需要。”
梁肆启吻住她的耳垂,轻轻在她耳中吐着温热的气息,“寡人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想要什么?”
沉默一瞬,凌钰缓缓道:“……听说红豆不光代表思乡情,还表示男女之间的思念,天子能给妾找像这样的红豆来么?”
梁肆启微愣,不以为然:“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的,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倒是它的树干可为上好的木材。玉石、东珠、织金绸缎,你想要什么,还是不喜欢这些女人之物,想要地位名声?”
凌钰摇头一笑:“我怎么会想要这些,我只想要天子丢弃的那颗种子。”
陆?不是在胡见到她时才命人去卞耶找来一盒红豆的,此时此刻,凌钰唯一能懂的就是他是随身携带。陆?随身带着这一盒红豆,只为可以遇见她时给她。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或许错了,或者对了。不管对错,她唯一能懂,他后悔过,爱她,所以会送给她一盒红豆。
可是身前这个男人不会为她这样做,他爱的是心中藏着的那一个遥苏,她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
梁肆启被她的话激到,面目霎时沉下,“不过一颗豆子,你这样宝贵着?”他是天下最傲的男人,怎么能忍受她这样不重视的淡漠。
凌钰道:“妾以为它们也可代表男女之爱,若天子喜欢妾,为什么不愿意送妾?”
“它们在你心中代表思乡之情,寡人再送你还有什么意思?要不要寡人将整个曲国都搬到胡王宫脚下,让你整日观望,日日都可归乡?”
凌钰霎时抬眸,梁肆启阴沉的面目让她不愿再谈下去,她知,他已经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