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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姨娘在灵堂里,你若是想去祭拜侯爷,便先请她出去吧……总归是要避一避的,没的叫人说闲话。”孟采薇小心翼翼地挑着措辞,眼前的男人脸上一片哀恸,可孟采薇还是敏锐地看出他紧绷的唇峰,透出了一点掩饰不住的愤恨。
不知是因为听到了之前她与孙氏的对话,还是素来不满孙氏,裴少嵇目光阴鸷地盯着灵堂的大门,叫孟采薇不由得不心生警惕。
她虽然并不属意于让孙氏的小儿子成为新的惠安侯——那等于把她自己架在火炉上烤,早晚死翘。
但怂恿长子反过来跟孙氏对掐,也绝非良策。
维稳。
党和国家教育我们,越是变动的年代,越要维稳。
孟采薇希望,裴少嵇与孙氏的接触越少越好,端看适才孙氏的样子,就知她固然跋扈,但对这位长子,还是心有忌惮的。
互相制衡,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谁知,裴少嵇忽然把眼神放低了下来,直直落在孟采薇的脸上,他盯着她望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让孟采薇绷不住有些局促。
“母亲多虑了。”他道,“我是来送母亲回淇云馆的。”
淇云馆。
那是她的卧房。
孟采薇只是踟躇了一瞬,便点头称好,虽说她这个嫡母与嗣子的年龄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但未来要与裴少嵇打交道的日子不会少,若今日一时避讳,以后数不尽的麻烦。
被一个身高少说一米九的男士送回家,按着孟采薇的习惯,不说请他到家里喝杯咖啡,也得好言挽留两句以示感谢。
奈何一朝穿越,优质男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孟采薇也只能站在苑前,回首道:“你刚回家,一路风尘仆仆,想来乏了,早些回去休息,来日要指着你的事情,还多呢。”
这是委婉地提醒他,点到为止。
裴少嵇站在孟采薇身后几步的位置,恭谨地一揖,“聆训。”
儿子这么配合她做慈母,孟采薇心里跃跃然,禁不住就又提醒了他一句,“你回来了,这府上也就有了主心骨……我年纪尚轻,孙姨娘又是孤儿寡母,以后,就全靠你了。”
裴少嵇忽地抬起头来,那种战场上保留下来的,锋锐、不加掩饰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孟采薇的脸上。
孟采薇被他盯得有点无所适从,“大公子……”
“母亲。”裴少嵇打断了她的话,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收回了自己微带冒犯的眼神,“您叫我少嵇就好。”
孟采薇一怔,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一个称呼而已,也算不得大事,她点头,称道:“少嵇。”
裴少嵇瞳仁里极快地划过一丝愉悦,若不是孟采薇刚好与他对视上,几乎难以发觉,“多谢母亲关照,少嵇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秉持着一个古代士子应有的礼节,即便孟采薇知道,他在国子监读书没读几年,便因为与惠安侯的争执毅然而然地离开京城,奔赴疆场。
但端看这样周到的礼数,孟采薇心里清楚,只怕这个昔日倨傲的少年,并非如原主记忆里道听途说来的印象那般,是个纨绔子弟。
浪子回头金不换,且再观察几日,希望裴家大公子,是个值得交付的对象。
惠安侯过逝,在京中算是个不小的事情,皇帝亲自下旨,着停灵四十九日,在这一个月里,前来吊唁的人不胜其数。
府上的权力能暂且寄居在孙氏手上,徐徐图之。但招待宾客的事情,不管孟采薇年纪再小,身子再差,也需得孟采薇亲力亲为。
第一,这种事关乎侯府体面,由一个妾出面,难免落人话柄。第二,若连最后的傀儡壳子都拱手让给了孙亦绫,孟采薇再也别想当家作主了。
为此,即便疲于应付,孟采薇仍然强打精神,每日端坐淇云馆,与前来吊唁的夫人们周旋。
第四十五天,听到秋黛报来这个数字,刚起床的孟采薇总算舒了口气。
只消再坚持四日,就算熬过了这一场大仗。
孟采薇按部就班的用膳哭灵,没过多久,就有几波来吊唁的人了。
这几天来的,多是些品级不高的官员,应付他们带来的女眷夫人,就显得轻松许多。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孟采薇一边抽出帕子抵上眼角,一边用余光打量她身侧的女人。
这是位不速之客,当朝姚淑妃的长嫂,英国公夫人薛氏。
在孟采薇的记忆则里,英国公与惠安侯是没打过太多交道的,惠安侯的爵位是靠祖上打江山承袭下来,裴家出了两朝猛将,靠得是头颅热血。而淑妃的父亲则是个文臣,全凭女儿在宫中得宠,才换来了今日的爵位。前几年老国公过逝,这国公的衔儿自然而然落到了淑妃长兄的头上。
因着这文武之别,两家人又素无交情,英国公府与惠安侯府,基本上全无来往。
今日英国公夫妇到访,叫孟采薇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妹妹且节哀,瞧着你这样消瘦下去,老侯爷在地下也难安心啊。”英国公夫人从旁安慰着孟采薇,其他夫人亦是一片附和。
孟采薇领情地颔首,“多谢薛姐姐挂记,我年轻心思浅,倒难为您惦念了……”
明明毫无交情的两个人,却要把话说得亲如一家。
英国公夫人从善如流,拍了拍孟采薇的手,抿唇道:“初闻此事,我们公爷也是寝食难安,想当年……”
她洋洋洒洒说起了惠安侯的英武事迹,孟采薇便只好佯作垂泣,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抽了帕子拭泪。
两人正有模有样说到动情处,一个婢子忽然打了帘儿,迈进门道:“夫人,孙姨娘领着二公子过来了,说要求见夫人。”
孟采薇眉头猝然皱起,当下坐着的女眷们,哪个不是名门毓秀、正室夫人,孙氏一个侍妾,就这样大大咧咧派人进来通传,不光是扫孟采薇的面子,更难免让客人觉得备受轻视。
揣着几分不安,孟采薇侧首望向英国公夫人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英国公夫人满面淡然,触及孟采薇的目光,竟还劝道:“听说二公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妹妹且容她进来吧,别是孩子受了吓。”
孟采薇觉得蹊跷,却也没有反驳。
如今孙氏掌府上大权,想靠门口的丫鬟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她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与其到时候闹起来让自己颜面扫地,还不如此刻做个宽宏的主母。
帘子被丫鬟打起来,孙亦绫娉娉婷婷地牵着裴少冠步入。
裴少冠今年刚满十二岁,圆滚滚的模样像个小皮球。
未等孙亦绫上前行礼,裴少冠便一把挣开了母亲,带着哭腔朝孟采薇跑去。
“阿母……呜呜……”不容孟采薇有所反应,裴少冠一下子就扑到了她的怀里,“阿母!”
孟采薇愣了一下,她几时和小胖墩这么有感情了?
孙亦绫几步走到她面前,蹲身福了个礼,略带几分歉意地道:“公子一直闹着要来找夫人,妾身没法子……只好领他过来了,还请夫人莫怪。”
孟采薇自然不会为这个惩戒谁,一边敷衍地拍了拍小胖墩的后背,一边问道:“少冠怎么了?”
裴少冠仰起小脑袋,肉乎乎的脸上,虽然发着红,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姨娘说爹爹走了,不要冠儿了,冠儿只剩阿母了!”
孟采薇虚搂着他,仍然满心茫然。
但这时,底下有个夫人插嘴道:“二公子与侯夫人感情真是好呢,可见素日里,必是待他视若己出了。”
视若己出,怎么可能?
孟采薇强忍着不挑起眉梢来,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对小胖墩这么好,单论这个“视若己出”的机会,她孟采薇压根也没遇到过啊!
惠安侯还在世的时候,孙亦绫把这个儿子看得别提有多严实了,生怕叫孟采薇一时兴起抱去养,整整半年,都防贼一样,鲜少带儿子在孟采薇跟前露面。
今天她这是哪根筋搭茬了?居然带着儿子来套这个近乎?
孟采薇不明其意,秉持着祸从口出的原则,只是朝那位夫人温柔地望了一眼,并没说什么。
然而,只是这一个眼神,也叫底下的夫人纷纷变了脸色。
孟采薇僵了下,侧首看向英国公夫人。
英国公夫人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见孟采薇转过头,接口道:“妹妹既然待二公子这样好,想来平日里也是精心栽培,寄予厚望的吧?”
这话里的试探意味并不强,但孟采薇眼下草木皆兵,一下子就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
作为侯府里名义上的女主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大抵就是挑选一位惠安侯的继承人。尽管孟采薇自己觉得,既有嫡长子在,花落谁家不言而喻,但显然,孙氏今天闹得这一出,给所有在场之人,造成了一个极大的误解。
尽管长子有着嫡出的身份,但他常年在外、与父亲的关系甚至算不是和睦。与之相反,年幼的次子承欢膝下,不仅受到父亲的关爱,连嫡母也对她寄予“厚望”。
在这个节骨眼上,厚望代表着什么含义,大家自然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