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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
“益善啊,来。”英国公笑眯眯地为冯益善斟上了一杯酒,“这次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若能叫裴家那小小子袭了爵,我举荐你留京入御史台的事,想来不会有人敢阻拦了。”
冯益善脸上亦是挂着笑,“公爷实在客气了,益善所为,不过是举手之劳,咱们以后就是儿女亲家了,您又何必与我见外?”
英国公斜觑了眼冯益善,将满腹得意生生压到了心底。
这么多年,他为什么缩手缩脚不敢好好给自己的外甥做打算?就是因为忌惮御史台那帮长舌妇一般的笔杆子们!
如今,总算找到了一个能扶入御史台的、又有眼色、不那么迂腐的文人。
英国公一边拍着自己的膝头,一边畅想着之后的日子——那就是,青云平步,所向披靡了!
也叫他的好妹妹看看,自己决不是单仰仗她在后宫里的那点宠爱才在朝廷上站稳脚跟的,从今以后,她的母家,自然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而,与此同时。
俆府。
“老爷啊,我瞧咱们这外甥,跟那个继母关系也没多好嘛。”徐夫人笑呵呵的,殷勤地为丈夫宽去外衣,“前几天,那宋嬷嬷说的您可都听见了吧?连舅爷的脸面都不肯给,早晚也要把孟家都得罪了去。”
徐丛蔚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妻子,慢悠悠道:“得罪了还不好?得罪了还不称你的意?少嵇调转头来再求咱们的时候,你不就高兴了?”
心思被丈夫直白地说穿,徐夫人登时有些挂不住,“你胡说什么呢,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这位门下侍郎做了多少年了,不见升迁一步,你不急,我都替你急!”
徐丛蔚这才绷起脸,瞪了眼俆夫人,教训道:“多少人想坐到我这个位置还坐不来,你一个妇人家,能懂什么!”
两人僵了一晌,徐丛蔚方叹了口气,又摇一摇头,“这几日御史台那边闹得厉害,之前劾奏少嵇的那位冯益善,反倒被旁人揪住了小辫子,消息恐怕还没传到姓冯的耳朵里,否则……英国公,也不是轻易好相与的。”
徐夫人微怔,她嫁到俆府的时候早,那时候徐家还没攀上惠安侯这个高枝,在京中根本数不上号。相对的,徐夫人邵氏的出身也就显得平庸许多,甚至连当日的俆府都比不上。正因此,徐夫人的“个人素质”颇有些不过关,当年在小姑面前颇抬不起头,时隔多年,也并无进益。
寻常操持家务尚可,眼下,丈夫说起了政事,她就有些接不上口了。
徐丛蔚也不指望能从妻子口中听到什么良策,斜睨她一眼,淡淡吩咐:“这不马上过年了?隔两日,咱们一同去侯府上看看少嵇罢。看看侯府可缺什么……有没有,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
·
即便是隆冬时节,午后的日光一样毫不吝啬地笼罩整个大地。
明窗前的高脚几上摆着一盆水仙,清香幽幽,融在炭炉传出的温暖里,徐徐弥漫开来。
“奇了,这俆府怎么突然对咱们热心起来了?”孟采薇拿着俆府送来的帖子,掌心里拍了拍,半晌都没有搁下。“冬妆啊,夏眉呢?叫她去前院一趟,问问大公子那边收没收到俆府的帖子。”
谁知,孟采薇话音刚落,夏眉自己倒绕过屏风,进到内室里了,“夫人,大公子求见。”
孟采薇第一反应是愣住,然而紧接着,她就变得手忙脚乱起来——要知道,这会子,她是刚刚午睡醒来,头发没有绾髻,只是用系带随意地绑成了一个球,松松垮垮地坠在颈后。
衣裳那就更别提了,屋子里铺了地炕烧着火龙,又摆着好几个炭盆子,要多暖和有多暖和,孟采薇“自我放纵”,一件儿湖蓝的主腰外面,单披着一身儿月白褙子,衬得胸口一片雪肌,别说是裴少嵇,就连宋嬷嬷适才请见,孟采薇都以“尚未更衣”的理由拒掉了。
“夏眉,你、你出去陪大公子赏雪吧!缠着他,一时半刻先别叫他进来!冬妆!快!递个袄子!梳头来不及了,秋黛快给我找个卧兔戴上……”
兵荒马乱折腾了好一阵子,孟采薇总算有个勉强能见人的模样。
长发编成了一个最简单的麻花辫子垂在脑后,一顶卧兔戴在头上,将来不及用桂花油抹起的碎发统统罩住。一身雪青的圆领对襟长袄则被孟采薇当套头长裙穿了,因着在孝期,孟采薇泰半都是穿白绫袄子,若非看中这衣裳穿起来省事,不必再换衬裙,孟采薇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么小清新的颜色往自己身上张罗。
在软榻上坐定,孟采薇一边掏出绣帕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一边扬起笑,故作从容道:“秋黛,去请大公子进来罢。”
少顷。
裴少嵇阔步而入,他甚至都没抬头,直接就躬身揖礼,口称:“母亲万安。”
“咳,起来吧。”这几日裴少嵇忙得厉害,不是跟着孟然栋一起在书房中商议事情,连一日三餐恨不得都在书房里草草用了,再不然,他就是出门寻友,说是友,孟采薇猜忖,大抵还是能在这次的事情上帮到忙的人。总之,孟采薇已经连着许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但是,谁又想到呢?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她就是这么蓬头垢面的形象……
孟采薇尴尬不已,下意识抬手扶了扶卧兔,“过来坐,冯益善的事,你料理得如何了?”
她不动作还好,这一动,裴少嵇的目光抢先就落在了她的发型上。
孟采薇明显感觉到裴少嵇脚下一僵,须臾后,才迈到了软榻另一侧,整袍落座,“多亏外祖提携,结识了几位侍御史大人,安西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奏书,也俱已递交诸位大人了。”
这就是顺利的意思了?
孟采薇莞尔,“一切顺利就好,我没什么帮得到你的,也只能盼你万事顺利了。”
话音将落,孟采薇却发现,裴少嵇的眼神又挪到她的头发上了,少女双颊不受克制地泛了红,她再度抬手,摸了下卧兔,心虚地带开话题,“少嵇前来,所为何事?”
裴少嵇收回目光,定定地落在孟采薇脸上,片刻,他迟迟开口,“还是摘了吧。”
“什么?”
“卧兔。”孟采薇几乎可以看出裴少嵇的眼神里,写满了戏谑的意味,“既然母亲觉得热,自己也不自在,何必掩耳盗铃呢?”
“你……”
“摘了吧。”裴少嵇见孟采薇只是盯着他,索性直接伸手,将她头上的卧兔取了下来,信自放在一侧。
孟采薇脑袋上一空,顿时觉得像被人扒光了一样。
她几乎已经习惯了头上有沉甸甸的狄髻,除非睡觉,或是像方才只与丫鬟相处的时候,她才会偶尔地放松一下。
但是此时,被一个人目光灼灼地望着,却要她只扎一个麻花辫,孟采薇别提多别扭了!
更重要的是,她要不要这么少女的出现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啊!
“我……我还是戴上吧……”孟采薇悻悻然,伸手想去够那个卧兔。
没想到,她手刚摸到帽子边儿,裴少嵇便把卧兔往后一扽(den),漫不经心道:“我既已知晓你只梳了一个辫子,你何必再继续遮掩?好了,说正事。”
他专断起来,可真够专断的。
也不再一口一个母亲,恭恭敬敬地喊着了,更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意见了,只是从怀中抽出一本帖子,轻轻往孟采薇面前一递,命令似的口吻,“打开看看。”
“哦……好……”孟采薇但觉脸上烫得厉害,又不敢再和裴少嵇纠缠刚才那个话题。好在,这帖子的内容很快就分散了孟采薇的精力,“徐丛蔚?你舅舅也要来?”
孟采薇微微转身,从引枕下头抽出了她收到的那封帖子,递给了裴少嵇,“这是你舅母遣人给我送来的。”
裴少嵇并不接,只是点了下头,“我料到了。不过,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急着与我避嫌,倒还主动凑了上来,实在是蹊跷。”
孟采薇仔细读过徐丛蔚的帖子,很快就发现了他字里行间,似乎有暗示之意。裴少嵇不知内详,可孟采薇作为“始作俑者”,却是一眼看透,“少嵇,几日前,我去正院寻你时,托辞是你与我长兄有所争吵,前去解决……当时,宋嬷嬷凑巧在,想来,她是及时把这个消息,传到徐家去了。”
`裴少嵇眉峰极快地蹙了起来,孟采薇观他神色,忙不迭把帖子递还给他。
果然,裴少嵇当真是想重新读一遍这帖子。
孟采薇瞧着他低首细览,从旁解释道:“依我看,徐大人约莫是想来亲自看看,咱们两家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孟家依然可以为裴少嵇所驱使,在这个当口,徐家自然可以隔岸观火。
但若业已决裂,那么……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徐丛蔚自忖做了雪中送炭的事,也就不愁日后无法控制新的惠安侯了。
“母亲高见。”裴少嵇眼徐徐抬首,将目光再度落到了孟采薇的脸上,“那么,过几日就要有劳母亲,来陪少嵇演一出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