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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两侧。
一侧是男人们,另外一侧,则是孟采薇与徐夫人沉容对坐。
桌上的菜肴基本没怎么动过,孟采薇偶尔动一下筷子,去夹自己面前的青菜,至于徐夫人吃什么、怎么吃,她一概不闻不问,好似根本没注意过对方还是个客人。
少女精致的面庞上,却是说不出的烦厌与惫懒。
徐夫人只用汤匙搅拌着面前的羹汁,仿佛也是无心用膳。
而孟采薇却是几次三番用余光注意到,徐夫人在看她,看她的表情,猜她的情绪……她嘴边压开一笑,大大方方地抬首,出其不意地与徐夫人对视上,“我瞧夫人用得也差不多了,咱们这边,就先撤了吧。”
言罢,她便轻轻撂下了筷子,示意冬妆上前,奉茶漱口,继尔绞了湿帕子净手。
徐夫人瞧着孟采薇,气得银牙暗咬,半晌才冷笑道:“妹妹真是好教养,倒不仔细问问客人,就自己先撂了筷子。”
孟采薇纤眉轻挑,“莫非夫人没吃饱么?既没吃饱,又做什么总什么看我,我还以为你是在催我呢。”
她坦坦然揭穿了徐夫人的行径,反倒逼得率先发难的徐夫人,自己哑口无言。
孟采薇见她不语,便重新低首,用帕子细细拭着自己的指尖,“夫人要是觉得我款待不周,那也无妨。孙姨娘一早听说夫人要来,特地在榴顺苑整治了一大桌席面,巴巴儿地等着夫人呢。我实在不忍心拂了孙姨娘的殷勤,又听说夫人与孙姨娘是故交。既这么,我就让夏眉领路,带夫人去榴顺苑罢。”
明面上,这是孟采薇体察人情,特地为徐夫人所安排。而暗地里,谁又不知道这是孟采薇故意让徐夫人难堪呢?
一个正室夫人,却叫一房妾侍来招待。
昔日徐夫人不知自尊,今日,便叫她自己尝尝这份儿苦。
徐夫人闻言,登时变色,“孟氏,你可别欺人太甚。”
若非碍着丈夫还在另外一间里与裴少嵇交谈,她非要翻脸不可。
正僵持着,子冲却是躬着身子从屏风一头过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靠在孟采薇身边问道:“夫人,大公子差我过来问问,您这边……咳,动静不大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孟采薇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转瞬就变成了昭然可见的不豫,“我这边有什么事,岂轮得到他这个晚辈过问?你下去吧。”
子冲尴尬地朝徐夫人揖了一下,才退了出去。
孟采薇扬声唤了夏眉进来,唯恐徐夫人不信一般,孟采薇还特地叫夏眉领进了一个榴顺苑的婢子,“快请徐夫人去找你们姨娘吧,正巧我这也乏了,可别让孙姨娘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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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孟采薇刻意摆脸子给伺候裴少嵇的子冲,而那厢——
“丛蔚慢用,犬子这几日功课疏松,我还要先去与他先生交代几句,不多陪了。”
孟然栋施施然撂下双筷,裴少嵇却是蓦地蹙眉,眼神里竟是瞬间便浮出了警告的意味,“外祖当真要走?”
孟然栋淡睇了裴少嵇一眼,不置一词便袖而去,随即,孟翊亦是跟着也起了身,向徐丛蔚一礼,紧接着追了父亲出去。
席面上,只剩下徐、裴二人。
徐丛蔚意味不明地望向裴少嵇,试探地唤了一声,“少嵇啊……”
裴少嵇垂眼,嘴角却是向上略扬,“舅父不必在意这些外人,乡里乡气的,登不上大台面……来,少嵇以茶代酒,敬您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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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果不其然,我就说么,孟氏那么个小丫头片子,如何降得住你那个外甥?”徐夫人一边摘下发髻上的簪钗,一边向丈夫抱怨,“就是这孙氏也忒不懂事了,今日什么场合,她倒敢派人来请我,真不嫌丢人的!”
徐丛蔚一摊手,“我可不是没提醒过你,跟一个婢子来往,像什么话!”
徐夫人重重一摔手里金钗,颇不爽利地回首,“我跟她来往怎么了?要不是找她,那侯府里还有谁记得你们徐家!”
徐丛蔚不耐烦地瞪了眼妻子,隐含怒意的眼神总算叫徐夫人熄了脾气,静着声让丫鬟伺候着梳发,良久才敢问道:“那少嵇那边,与您说什么了?”
徐丛蔚哼笑一声,一脸悠哉地坐到了榻沿儿上,“能说什么?还不是拜托我这个亲舅爷,帮他上奏请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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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答应了吗?”
孟采薇咬着勺子尖儿,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神望向裴少嵇。
“嗯。”裴少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神却是专注地落在他对面的少女身上。
自从上次在他面前穿过一身儿雪青色的对襟长袄,孟采薇仿佛也不再有所顾忌,非要全身素白不可。譬如今日,她就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大袖衫,胸前是一枚白玉,人的精气神显得好了许多。
这几日孟采薇着了寒,嗓子略有些哑,因而便吩咐底下人熬了梨汤。
此刻裴少嵇坐在孟采薇对面,但觉满屋子都是果香,香得他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去与孟采薇一本正经地说白天的事。
孟采薇又舀了两口梨汤饮下,舌尖舔了舔上唇,半晌才笑着接了话,“答应就好,趁过年前,把你袭爵的事敲定了,也省得我心里总不安生。”
裴少嵇还是只答一个“嗯”,孟采薇终于禁不住抬头去打量他。
这人显然是不在状态,装得认认真真地望着她,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眼神浑然不是与她正经说事时该有的样子。
孟采薇故意突然松手,银汤匙与瓷盅撞在一起,清脆声响,裴少嵇总算回神,望着她的目光中,出现了探询的神色。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孟采薇不满地盯着他,“我说话你听见了?”
“听见了。”裴少嵇顿了下,继而才道,“今日的事,多亏母亲之前铺垫,否则徐家绝不会轻易在此刻出头。”
孟采薇舒眉展目,很快就被裴少嵇短短一句感谢,引得笑逐颜开,“算不得什么铺垫,不过是我歪打正着。眼下朝廷上非议颇多,你亲舅舅愿意出面替你请封,那是再好没有了……再观今日徐夫人表现,咱们也可以放一回心,她与孙氏交情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的利益去。孙亦绫呢,便更不足为惧了。”
裴少嵇的目光也随着孟采薇一笑,变得平和许多,里面固有的锋芒,在温暖昏黄的烛光里,淡了不少,“只是辛苦外祖,替我奔波多日,最后这奏章,却要署徐家的名字。”
“嗐(hai),这有什么的。我和你外祖不都是为了帮你么?帮得上这个忙就够了。你外祖他呀,还不缺这些事情来沽名钓誉,更不希图由此就能收买你什么。”
更何况,这个风口浪尖上,出面的人,只恐怕是弊大于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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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
金殿上,皇帝龙颜大怒,“冯益善,你给朕闭嘴!既为监察使,理当刚正不阿、秉公办事,你倒好!沿路鱼肉百姓!收受贿赂!你这样的监察使,朕留你何用!”
冯益善哆哆嗦嗦地伏地而跪,眼神却是不由自主地往肃立在一旁的英国公身上瞥。
谁知,英国公才迈出一步,皇帝便冷厉的眼神便落在了英国公身上,“你身为外戚,便该自知避嫌,此事为御史劾,卿先退下吧。”
英国公一愣,却是无可奈何,只得俯身称是,退出了金殿中。
此时,徐丛蔚方向皇帝一揖,“惠安侯长子昔年虽是意气离京,却是胸怀壮志,一心为国。此番他甫回颢京,臣身为舅父,本不欲立时就为他上奏请封,奈何朝中小人如冯益善者颇多,欲以少嵇在安西都护府之事大做文章,毁誉侯府,为此,臣恳请皇上,尽早下旨敕封少嵇,以正视听,也安惠安侯在天之灵。”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奏章,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内侍替徐丛蔚呈了这奏章上前,而皇帝翻开后,却只是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便“啪”的一声合上,“徐卿所言极是,就把这个发去中书省,命他们依例拟撰,尽快送来批勅罢。”
徐丛蔚沉稳称是,片刻后,告退出殿。
殿外,丹陛之下,丹墀之上。
英国公的目光遥遥落在徐丛蔚的身上,良久,方才冷厉一笑,震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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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惠安侯府内,香案端陈,人员毕至。
一卷明黄旨轴由宫内出来的内侍交到裴少嵇手中,那内侍笑容可掬,亲自托在裴少嵇臂肘处,殷勤道:“从今往后,大公子您可就是侯爷了。”
“多谢中贵人。”裴少嵇单手接过卷轴,一如昔日握剑般,将这份旨意,牢牢攥在掌心,只是面孔,依然云淡风轻。
孟采薇觑他神色,忙不迭拂了拂膝头上的浮尘,噙着微笑步上前,帮着寒暄,“真是有劳中贵人了,您这厢请,府上备了好茶给您呢。”
她一边说,一边眼色示意夏眉近前,引着内侍远去。
孟采薇逆风而立,并未见,身后的人刚想抬手替她一整风帽,却在瞬息的犹豫后,轻轻收回了手。
“母亲。”
孟采薇循声回首。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