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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没断了下,风没断了刮,谢王氏和谢李氏也没断了唠嗑。
谢王氏和谢李氏虽然脾气、秉性不是一路人,可毕竟在一块堆住了十多年,哪能不知道对方是啥脾气、啥秉性?谢王氏总能估摸出谢李氏要说的下句话的大概,也就早早地寻思出自己该咋接谢李氏的下句话。谢李氏总是挑着谢王氏爱听的说。谢王氏和谢李氏只要坐在一块堆唠嗑,虽都觉得有点累得慌,可还总是唠得欢气得呃。
谢王氏和谢李氏正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先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忙三火四地走动,不大会功夫又听到婆婆在嚎丧,听到婆婆用那种嚎丧该有的调子一声声地哭嚎着:“我的儿子呀!你的命咋这么苦呀!咋说没了就没了!这可叫我咋活呀!……”
听到婆婆的嚎丧,又听到婆婆哭嚎着她的苦命的儿子说没了就没了,谢王氏和谢李氏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俩人赶紧抬脚磕了磕烟袋锅,把烟袋往炕上一撂,拧着小脚急忙出了门。谢王氏和谢李氏一到屋外,见公公站在正房门前,婆婆瘫坐在正房门前的冰冷的雪地上,双手拍打着满是积雪的冰冷的地面,一声声地哭嚎着。这时,听到老太太的嚎丧,在灶间忙着晚饭的张满福媳妇和在自己屋纺线的刘玉娥也跑出来。
谢王氏、谢李氏、张满福媳妇、刘玉娥还没跑到老太太跟前,看到谢长玺、谢长玺的二儿子谢贵重、谢长印、王宝银、张满福、左邻右舍的男人把一个紫红色的棺木抬进了院里。
谢李氏听到婆婆哭嚎着她的苦命的儿子说没了就没了,看到抬棺木的人里面有谢长玺和谢长印,唯独没有自己的男人谢长章,马上明白发生了啥。和自己的婆婆一样,谢李氏哇地一声,瘫坐在地上,也开始了嚎丧。
谢潘氏是从在邻县的娘家过门到了谢家,谢李氏是从在本县李庄的娘家过门到了谢家。俩人做闺女时虽在不同的地界,年岁也差了差不多三十多,可头回在一块堆哭丧的谢潘氏和谢李氏,哭丧的样子和调子一摸一样,不一样的是年纪轻的谢李氏的调门比上了年纪的谢潘氏的调门高些,当然做媳妇的谢李氏的哭嚎的话和做妈的谢潘氏的哭嚎的话也不大一样。
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的谢李氏也是双手拍打着满是积雪的冰冷的地面,也是用那种嚎丧该有的调子一声声地哭嚎着:“你的心咋这么狠啊!撇下我和俩闺女说不管就不管了!这让我们咋活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被大片的荒秃的土地和不多的露着光秃枝干的大树围绕着的冬天的程渡口庄,本来看着就有些凄凉。阴沉的天空,从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房顶、牲口棚顶、墙头、树枝、柴草垛、地面的积雪,让本来看着就凄凉的冬天的程渡口庄显得更凄凉。落在光秃树枝上或在庄上空飞来飞去的鸟的叫声,从各家各户传出的狗、牲口、鸡鸭鹅的叫声,在庄里玩耍的孩子们的说笑声,才让雪天的程渡口庄多少有些生气。傍晌午从谢家大院传出的谢潘氏和谢李氏的嚎丧声,不但没让人觉得多了些人气,反倒给本来就更加凄凉的雪天的程渡口庄添加了几分悲凉。
听到谢家突然有了难的乡邻,念着谢家这些年的种种好,顾不上老理,即没等着谢家人登门报丧,也没来得急准备祭品带着,一个接一个地来到谢家大院。棺木还没放稳,谢家当院已经站满了人。
谢王氏、张满福媳妇、刘玉娥、刚刚来到院里的庄里的女人们,赶紧把瘫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一声声地哭嚎着的谢潘氏和谢李氏架起来,为她们扑拉着身上的雪花和灰土,把她们架到了各自的屋里。
被架着的谢潘氏和谢李氏像没了骨头,耷拉着肩膀,耷拉着腿。被架着回屋时,虽不能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用双手拍打着满是积雪的冰冷的地面,可谢潘氏和谢李氏没断了一声声的哭嚎。
一进了屋,大伙架着谢李氏坐上了炕沿,帮着她脱了鞋,把她安置到炕上。瘫坐在暖呼呼的炕上的谢李氏,又接着一阵阵地嚎着丧,只是双手拍打的不是冰冷的落满雪花的地面,而是铺着炕席的暖呼呼的炕面了。
昨个夜里做了一夜噩梦的谢李氏一遍又一遍地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摆在院子里的紫红色的棺木,在院子里忙着丧事的来来去去的人们,轮换着跟在她身边的家里和庄里的女人们的安慰话,一遍又一遍地给谢李氏提着醒,这不是梦。想到自己没了男人,自己孩子没了爸,谢李氏又觉得自己确确实实入了梦,活在昨个夜里做的那些噩梦中。谢李氏觉得,无数的鬼神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她周围来来回回转悠,一声接着一声的鬼嚎震得她的耳朵发出一声声的回音,一张接着一张的鬼脸在她眼前晃悠,一只接着一只的魔爪撕扯着她。听着无数的鬼神的嚎叫,看着无数的鬼神的嘴脸,忍着无数的鬼神的魔爪的撕扯,谢李氏所能做的只有一声声地哭嚎。
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拍着满是积雪的冰冷的地面哭嚎,虽只那么一会,已让上了年岁的谢潘氏没了半点力气。被家里和庄里的女人架回到屋里的炕上,鞋刚刚被脱下,谢潘氏就一头倒在刘玉娥刚给铺好了铺盖上了。听着从西厢房传来的老三家的哭嚎,刚倒在铺盖上的谢潘氏,只有一个劲用袄袖子摸泪的力气了,掉了一气泪后眼里的老泪也断了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