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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迟衡携庄期的手进入飞星门。
书院规矩更多,一个个严谨肃穆的先生一一拜过,尤其是曦和书院的院主荀泰然,年过半百,与迟衡畅谈了近两个时辰才歇下来。
迟衡得了空,和庄期二人坐在黄花梨木椅上,中间隔着茶几,茶香袅袅。迟衡品了一口,抚摸几百年的藤椅,笑对庄期说,“你是来曦和取经的么,我回昭锦近两个月,也不见你来将军府看看。”
庄期道,“司学的所有事务我都与纪副使报过了。”
“你就只认纪副使不认我了,”
庄期微笑:“战事紧急,迟将军事务繁忙,庄期不敢擅自打扰。”
迟衡揉了揉太阳穴,笑道:“果然是书院里出来的人,以后都这么说话我就不敢来了。容越得了几大箱子古书,我送到你府上了,见了吗?”
“多谢将军!这些时候一直呆着衙府和书院,还没来得及回去。”
迟衡哦了一声低头品茶。
庄期简单叙述了他这半年的督学司业事务,繁杂且艰涩,许多事还是开疆拓土。虽然迟衡早从纪策那里详知了,从庄期口中说出,却淡淡抹去个中的艰辛。迟衡瞅着庄期的脸颊,似乎那些艰辛不曾有过一样,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司学诸事简单说完后,庄期道:“我看过许多地方的公学与私学,生出一个想法,这几天写了一个呈册,还需要将军准许。”
迟衡面露一丝讶异,庄期从未提出过要求。
“曦和书院也好,玢州的私学也好,我都觉得太过束缚。紫星台天文地理节气均有涉猎,如能由出世转向入世,恰可以弥补元奚国过于呆板的办学,比现下单纯的苦学科考好很多。”庄期双目炯然,面带自信的微笑。
迟衡觉得很有意思:“那你了解紫星台的弱点吗?”
庄期道:“紫星台要求出世、学问太艰涩、且多鬼神虚无之说,而且经义太由心,所以不能普及百姓。我会扬长避短,汲取紫星台最有用的东西,造福百姓。”
“你想让所有的书院变成紫星台?”
“那很难。百年树人,几百年也未必能做到一统天下。一纸命令下去,反而会适得其反。最主要的是很少人了解紫星台,更谈不上发扬光大。”
“你想怎么办?”
“身为司学少卿,我目前最要紧的是广开公学、鼓励私学,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让整个元奚的科考及举荐重新运转。同时,我想开设一个新的私塾或学院。”
迟衡讶然凝望庄期。
“五月时,我命人将紫星台的所有经义之书抄下来,之后一直淬其精华,紫星台绝对不单单是观星象,看风水,查气数,可用的地方很多的,天文、地理、经略、育人为善、涤人心魂、不拘陈规,比现在的学院一味呆板学古、规矩繁杂好很多。所以期望私设学塾,尽我所能将紫星台的学问广传开来。”庄期越说越神采奕奕,双目如深林飞电一样。
迟衡被他感染,倾身道:“你能忙得过来吗?”
“去做,就能忙过来。传授学业不需拘泥于时间,我可以每天入夜酉时以后教授学问。当下,我已物色了一批学子,愿意跟着我学,以一传十,以十传百,假以时日就可实现。当然,我也不会那么拘于形式,没有学院,在庄府一样可以实现。”庄期胸有成竹。
迟衡将茶杯放下,微笑:“我当然同意。”
迟衡不仅同意了,在两个月后还亲笔为庄期书院的匾额提了字:万里书院。庄期望着匾额的样子,特别像他仰望星空的专注。
迟衡想,他会越来越少见到庄期。
的确,以后的两年里,迟衡都没有太见过庄期,见面也是匆匆忙忙,迟衡所揽阅到的都是司业少卿所做的功绩。司学乃是长计,经济民生是即见成效,所以司学的事务往往被推到后边。但凡迟衡见到庄期正儿八经来到自己跟前时,必然是庄期为了司学之事据理力争之时,庄期的耿直、执着以及不愿妥协,令他在一众人中独树一帜。
以至于迟衡偶尔都怀念当初尘世不染的庄期了。
至于私塾之事迟衡极少过问。
数年后的一天,迟衡已入主京城。有日,逢大雨,迟衡一袭普通的衣裳奔入一个寻常人家避雨。主人一个私塾的先生,迟衡与他攀谈起,书生谈吐不俗,他自称是万里书院的弟子。迟衡十分疑惑,庄期的弟子怎么会有平常人士。细问才知,庄期传授下来,他的弟子们又散枝开叶,有普通子弟愿意来听均可。
迟衡笑着问先生会不会看天相。
这先生回答略知一二,会看些利于农事的节气,但更多的是为人之学,诉诸于心于礼。
迟衡又问他见过庄期没有,这先生立刻面露倾慕之色,说仅见过一次庄期讲学。不等迟衡再问,先生立刻滔滔不绝说起庄期的容仪超然世外、以及他学问的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力荐迟衡听听万里学院,说学院不避任何人,目不识丁也不要紧,虽然只有少数的人能亲聆庄期讲学,但能聆其学问也是幸运。
先生浑身激越,全然不掩目中的崇敬。
回去后迟衡越想越好奇。遂悄然伪装潜入京城之南风景最宜人的万里书院,书院人皆着蓝纹白底的长袍,坐于竹藤椅中。而庄期坐在高台之上,一举手,一投足,超然脱俗,俱与平日所见不同。
迟衡眼睛一眨不眨凝望庄期。
庄期似有察觉往迟衡所在的地方一展目。四目相对,庄期停了一停,而后从容继续下去,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声音在空中流淌。他的声音不高,珠圆玉润,入耳很舒服。如空谷幽声,如世外之音。他的每一句都能听得明白,但细味又觉深奥,再望庄期只觉越来越远、越来越高。
庄期再没有看迟衡。
迟衡蓦然释然,庄期,始终是那个尘世不染的庄期。
一个可以忍受黑夜寂寥一夜一夜观望星空的人,必然也能将他心中所想执着地实施下去。唯有入世,才能出世。没有出世,澄澈随时可能被沾染。唯有历经出世之磨练,淬成烈酒,再论出世,才可能真正的出世。
此皆是后话,在此不表。
只说此刻,迟衡与庄期相对而坐,茶越品越淡,话越聊越亲。迟衡问起曦和学院的诸人与诸事,学院是教授学问为主,年初迟衡说要增设学武一课,才从军中调了几名低阶将领过来教学武术,强身健体,但也仅止于强身而已。
饶是如此,钟续还是脱颖而出。
庄期察觉迟衡的忧虑,道:“不如撤去武学之课,让钟续专修学问,等十四五岁时再送到纪策身边,久而久之自然就断了成为武将的念头。”
迟衡思绪纷乱。
于他心底,是绝对不愿让钟续涉险。但是,有些事终不可阻挡。迟衡最末才去看望钟续的伙伴,都是十来岁的孩子,端的是天真无邪活泼可爱。
中有一八岁孩童,名池宜年,眉目很是眼熟,迟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庄期道:“他是池亦悔的长子。”
迟衡惊讶道:“怎么可能?”
池亦悔和迟衡一般年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庄期娓娓道来:“池亦悔十五岁成亲,十六岁有子,有苗不愁长。你看他的眉目,与池亦悔多像啊。”
当年,炻州时候,和池亦悔那一架仍历历在目,迟衡失笑:“再长几年就到我跟池亦悔打架的年龄了!池亦悔这小子,当时那幼稚劲,一点儿不像当了爹的啊!”
池宜年胆子大,见迟衡摸他头顶,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打转,稚气道:“迟将军,我爹什么时候可以回城……他们说要迟将军准许了才行!迟将军,什么时候可以收复整个元奚国呢?”
一听迟宜年要爹,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围过来。
稚声稚气很是可爱。不止是将领,还有谋士们的,龙生龙,凤生凤,武将的孩子都有些蛮气,喜打闹,谋士的孩子则钟灵毓秀,个顶个的鬼点子多,有些刁蛮的甚至大着胆子偷偷抓迟衡的衣裳,。也有好些个并不那么出众的,乖乖地躲在后面瞅迟衡。
当然,十二三岁的就沉稳许多。
因纪策的暗中安排,钟续身边的伙伴自然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迟衡令人不要声张,他悄然站在不远处看。开敞的院子里,一位老先生在讲些极深奥的学问,迟衡没听明白几句,显然钟续也兴趣寥寥,趴着桌子瞌睡,老先生过去教鞭轻轻敲在钟续的脑袋上,迟衡心里一颤,看到钟续偷笑才放下心来。
除了颜景同,与钟续交好的还有副将军梅付的长子梅元白、知事巫荣轩的次子巫琛、以及相扬的弟弟相陵。相陵和相扬如一个模子出来的,性格活泼泼的——迟衡想起那个爱围在石韦身边的相扬,忽然有点心虚。
迟衡迅速收回思绪,一个个看过去。
梅元白虽然是武将之子但生得瘦弱,喜欢安静看书,他听得最认真;颜景同撑着半个脸,愁眉,但也还算认真;巫琛性子随和,不知懂不懂,总之微笑;相陵天真调皮,最爱捉弄别人,钟续也难逃毒手,二人在先生眼皮底下嬉闹。
迟衡看了一会儿。
庄期忽然说:“迟将军,需不需要撤了武学之课?梅元白、颜景同和巫琛均资质聪颖,是贤臣之才,你若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将钟续放在身边的。”
迟衡怅然:“不撤了。顺其自然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在他离开后。
钟续频频向后看,相陵踹了踹他的凳子、戳了戳他的耳朵:“嘘!还看!还看!老夫子要打板子啦!啊……”
啪啪!
老先生的教鞭端端正正落在相陵和钟续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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