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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东选的这个坑不对,到最后邵乾把水舀干,也没捉到好大的鱼。三条还算有点个头的红尾巴黄河鲤鱼,剩下的就是四指长的小鱼。好在小鱼不少,邵乾认真地用柳条穿了也串了两大串。
只是从河堤背面上堤比正面顺着路上堤更艰难,两个人轮流搬着自行车,另外一个人还要又拉又扛。再回到河提的时候,都是大汗淋漓。何东米白的运动裤被黄河水染得一片片的泥沙,一双白球鞋灌满了沙子。
过了晌午的点儿,何东建议直接去乡里推那辆自行车。邵乾想着自己过不几天就要到学校去领通知,接着很快就要开学。如果有一辆自行车,他还可以抽空和何东一起去学校看看即将度过三年的新校园。更重要的是,他要把今天捉的鱼送过去,不为别的,只为了感谢何东对自己的照顾。想要感谢更多人,他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
家里还存放着一小包花生没舍得吃也没舍得卖,那是巴掌大的菜园子里种的。家里一共二亩地,绝对不舍得种花生,产量低,又不能当粮吃。一般都用来种了红薯、玉米,插行补上高粱、黑豆。家里吃的油是油菜籽榨的,没有女人的家庭鲜有煎炸,一缸油可以吃上一年。
像何东家这样的条件势必要吃花生油,邵乾想着,回头凑机会把花生也给何东送过去。晒干的花生还是很香的。他们自从村里搬走就没有地了,什么都是买着吃。别人家的花生也不一定比他和哥哥种出来的好,施足了肥,长得又大又饱。
俩人到乡里的时候已经三点,玩的时候不觉得,路上就开始饥肠辘辘。何东放下车就往里面冲,一面叫:“妈,有没吃的?饿死啦?”
“跑哪儿去了又?找了你半条街没见影。”
“找邵乾了……”声音渐小,邵乾提着鱼跟进去,笑着说:“桂姨,我和何东捉的鱼。”
王桂芝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很快就接过去招呼说:“你也没吃吧?等着,姨给你们下面条。这鱼先放着,回头还带回去。你叔单位有娃子下网,捞了不少,还在缸里腌着哩。”
“姨我不吃了,我哥肯定给留着饭哩。”邵乾冲何东使眼色,想要推到车子就走。何东伸手拉他,“吃了饭再走呗,你不饿呀?”
虽然同学那么多年,这还是邵乾第一次进何东现在的家,也是乡长的家里。和在村里的时候截然不同,住的地方虽然也是蓝砖瓦房,可是里面的东西已经高级了不少。如今自己面前的,是沙发,沙发背上面铺着雪白的用细毛线勾出来的垫子,坐的地方铺着淡绿的竹篾编出来的小坐垫,面前还有放茶水的地方。讲究的很。
邵乾转着看屋子四周,不想用自己脏兮兮的裤子去碰那看着很干净的沙发,却冷不丁被何东拽了一下跌了上去。
何东哈哈大笑,“你怕啥,又坐不坏。”
何东蹲在门口倒自己鞋里的沙子,顺便摁开了小黑白。恰好重播前一晚的聊斋,出来就是一点火光和鬼声。何东蹿起来骂了句“操!”换了双拖鞋做到邵乾一旁说:“这鬼片儿能吓死人,半夜看了都不敢出门撒尿。”
起先邵乾也有些被吓着了,后来看清了,才发现是一个人挑着一盏灯笼进了书房。待电视剧的名字跳出来,才恍然大悟道:“蒲松龄啊。”
何东看看那黑乎乎场景里进屋的人,随意道:“可能吧,谁知道。不过我妈说聊斋好像是他写的哈。”
王桂芝已经端了一盆鸡蛋青菜白面条进来,除了炒的鸡蛋,还卧了两个荷包蛋。上面还专门撒了两勺的肉末,绊了酱油,看着很有食欲。
“我说的‘好像’?我说那本来就是他写的。”王桂芝佯怒,“整天忙叨叨的不知道忙什么,说到学习就不用心。你要是成绩有邵乾一半好,也不用我们这么操心。邵乾你们自己盛,放开了吃别不好意思。姨出去给你们买点小菜。”
“不用了桂姨。”邵乾慌忙站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去拉她还是怎样,有点尴尬地摆着手,“桂姨别忙了,我不……面条就很好了。”
王桂芝一面去围裙一面笑,“你们吃你们的,我顺便出去赶一下集。何东爸爸的朋友晚上过来,正好也要买菜。”
何东在一边催促,“你赶紧去吧,给我买点瓜子回来,要五香的。”
王桂芝瞪他一眼,继而看向邵乾笑了笑出了门。
这种吵闹间又充满爱意的母子关系是邵乾不曾享受过的,不过如今他的心思全被那一盆漂着油花的鸡蛋面条吸引了去。他和邵安都是男人,自记事起家里的饭菜就是父亲挨批斗回来随便煮点什么,有时候没有饭吃,邵安就随便把食材倒在锅里咕嘟一锅大杂烩。他吃的饭菜向来粗糙的很。大致是做熟了便好,更何况那些材料最好的不过是玉米面。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白面,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学着隔壁的婶婶,把黄面窝窝头外面包上一层白面。但这样纯白面面条,又炒了这么多鸡蛋加了肉末,还是他没曾享受过的。
邵乾喉结因为咽口水而上下耸动着,虽然王桂芝的离开让他自在不少,可在好友面前还是不想表现的太没有见过市面。何东跑出去端了一个大海碗过来,把面倒出去三分之一,剩下的都留给他,连碗都没给拿,直接说:“你就盆吧,省事儿。”
“你够吗?”
“够了,我等我妈买东西回来再接着吃,不然肚里没地儿装。”
邵乾端起红瓷盆,有些贪婪地深吸了口气,心情顺便变得绚烂。他脑中有麦浪一*的划过,形成了一副丰收的景象。很快金黄的场景里有人物加进去,劳作着的,在那黄土地上挥洒汗水。邵乾想,自己回去得为这土地做一副画,颜料剩下不多他舍不得用,就用铅笔画好了。等完工了,要送给桂姨,希望她能不嫌弃自己这半吊子用心画出来的作品。
邵乾把小半盆面全部吃光,最后才吃那个荷包蛋。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一面呼噜面条一面看电视。吃完的时候邵乾站起来去接何东的碗:“我去刷干净。”
“别。”何东难得的主动伸手把他的盆夺过来,端出去接了水泡着又进来,“咱们去看看自行车?”
正合他的心意。
邵乾就想着能在王桂芝回来之前就走了,省得回头又给他吃的。他是接还是不接呢?再者,何伟业也不在家,若是半途回来了,他也会紧张。他们一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就何东现在说话,都有点不同于他的普通话的调调。
这么想的时候邵乾心里有些疼。他的父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的母亲很漂亮,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还上过洋学堂。听说跟着祖父去过上海,在那里住过一段才又回的乡。他的父亲才华横溢,还在村子上开过学堂教过不少孩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虽然说出来觉得可悲,但j□j时他的大字报和讨伐书,都是自己写的。最潇洒的字,最恶毒的语言。邵乾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每次被批斗回来都会抱着他说——乾,保佑爸爸吧。
自行车确实有被废弃的样子,斜斜的扔在何家西堂屋和西屋的夹道里。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骑,车座上已经堆了一层浮土。何东把车子拽出来,找了破布弹了几下,被尘土呛到咳了两声,弯下腰转着脚蹬试了试,“不知道好不好骑,回去你用油锆一下。车链也得紧紧。你会弄吗?要不在乡里找个修车的拾掇好。”
“不用。”邵乾自信地擦着车梁,男孩子天生对自行车这类东西有着专属于自己的超能力。他会把车子修好,并且骑着特别舒服。
说实话,如果擦干净些看着还是挺好的。只不过何东用东西向来废,自行车沾了雨水泥巴很少记得擦,因而车辐条有点生锈,轴的地方应该碎了钢子儿,有些摇晃。可不管怎样,已经很好了。
“我先回去呀,回头去玩儿,我带你挖红薯。”
“行。”
邵乾推着车往外走,有些兴奋还有些感激。他不知道怎么说感谢的话,但以后一定会慢慢还的。只是他们还没走出大门,迎面就碰见相跟着走过来的何伟业夫妇。王桂芝已经买了不少东西,夹在何伟业的自行车后座。
“邵乾要走呀?”何伟业很亲切地问。
邵乾不自在地转了转握着车把的手,解释说:“我要回家帮我哥开荒地,大队给分了两亩荒地。还有,何东的自行车送给我骑。”
“昂,扔着他也不用,这小子废东西的很。”何伟业扭头拿东西,“带点东西回去,几年都不来一趟。”
“不不!”邵乾慌着推辞,推着车子要走,却碍于乡长就站在自己面前堵着本就不算宽敞的路。
“就拿着吧。”何伟业拍他的肩,“从小帮何东补课,都没谢过你和你爸爸。”
邵乾抿抿唇,“我爸爸说,你们是好人,让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回报。”
何伟业放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就连后面的王桂芝,也有那么一瞬的不忍。可惜邵乾说这话的时候因为羞涩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异样。
最终走的时候不但骑走了车,还带了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自行车确实有些旧了,倒不至于不能骑,只是被何东扔了半暑假那饱受风吹雨打的自行车更倚老卖老。不但链盒会响,骑起来也特别的沉。即使是这样邵乾还是骑得一路欢喜,满头大汗地推着上了河堤,然后骑在上面让自行车顺着下坡路疯跑,甚至还学着那些有自行车的男孩子们,在保持住平衡的时候撒开车把,做出飞翔的姿势。
风吹得他有些长了的头发往后背去,邵乾哈哈大笑,一路心情愉悦地回了家,似乎明天就能拿到通知书,然后就能够和其他人一样,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当然,如果何东能考上就更好了。他很感谢他们一家,也很感谢何东这个朋友,他希望自己能继续给他补课,让还没有能力回报什么的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的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