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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这次打工是在深圳,邵乾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周过去了。
因为是转包工程,怎么说也算了小头头,他除了偶尔做砖瓦工,只要保证带过去的几个工人能按时认真完成任务就行,工钱却是比之前高了很多。
经历可以让人快速改变,虽然邵安很不适应,但这种改变还是毫不迟疑地在他身上发生着。如今他已经很心虚地跟着工地负责人一起,带着安全帽检查工程了。工地负责人和他竟然是一个省份的,出门在外以省为界均为老乡,这么一算,怎么着也算半个老乡。再加上邵安的老实本分,那人很信任地把工地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他。如今邵安已经不用和砖瓦工们大通铺挤在一起了,房间虽然小,但毕竟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加卧室”。
邵乾告诉他孙敏让帮助寄信的事情,邵安沉默半天也没说怎么解决。邵乾干脆说:“我给你寄过去吧,最慢十几天也该到了。”
“别,万一丢了呢。”
邵乾心里乐了一下,“我寄挂号信,放心吧。”
“昂。”邵安算是默认这种做法,想了下还是问:“学习咋样了?快考试了,别不舍得花钱,哥现在有钱了。我听工地上人说,高考的时候学生都喜欢喝啥补脑的东西,回头我给你买几盒回去。”
“千万别。”邵乾惊恐,“那都是给神经衰弱的人喝的,我好好的可不敢喝,再喝坏喽。钱你攒着吧,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邵乾没忍住,说:“哥,孙老师那么漂亮,你要加把劲儿。”
“胡说八道什么?”邵安瞬间翻脸,再次强调,“不要胡说八道。”
邵乾笑,“我一会儿就去寄挂号信,你还是给孙老师去个电话,她找你应该是有事。”
邵乾心情还算不错的挂了电话,邵安却久久平静不下来。他回到房间坐在自己的小床边很久都没有移动,却也没有播出那个早就记在心里的号码。他没有那种可以什么都不考虑的魄力,他甚至是不明白工地上那些看上去也很普通的男人,为什么说起自己的感情经历都是一套一套的,哪家的姑娘为了他寻死觅活,哪家的媳妇儿对他多么多么好了。每次他们聊这些的时候邵安就只有沉默,他的感情生活太空白了,空白得有那么一抹色彩出现时,自己反而畏缩。
孙敏比自己条件好太多,家庭好,学历好,人漂亮,还比自己小好几岁。邵安忽然想,也许自己应该在挣够了邵乾上学的钱之后,也去读一读书,好和她的差距不那么大。
似乎继续考学的想法给了他莫大的鼓舞,邵安搓了搓双手再次出门,大脑有些空白地拨了那组电话号码。“滴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邵安又开始紧张,忽然觉得如果接通了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响了很久,依旧没有人接听。邵安舒了口气准备扣上,那边却在这时传来声音问:“您好,请问找哪位?”
“您好,我找孙老师。”
“哦,等一下。”
一阵杂音后孙敏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她说:“您好,我是孙敏。”
邵安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轻咳了一声才说:“孙老师,我是邵安。”
那头忽然静了下来,邵安仿佛感觉到,对方连呼吸都放轻了。片刻后他听见孙敏说:“是不是我不让邵乾帮我带封信过去,你就不给我回这个电话呢?信你看了吗?”
“还没收到,邵乾说寄过来。”
“等你看到了,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
“昂。”邵安竟没勇气问是什么事情。
电话那边的人轻笑,“你怎么不问我什么事情?”
“什么事?”
孙敏又是一声轻笑,“你太紧张了。好吧,我先告诉你,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那么急回答我。”
“昂。”
“邵安。”孙敏看一眼一直留意着她的母亲,放轻声音说:“我们处朋友吧。”
直到挂断电话,孙敏都没有再听到过邵安的声音,想也知道,应该是冲击太大有点不知所措了。孙敏有时候觉得,邵安在处理男女关系上就是个白痴,总表现得好像他是泥巴,对方是鲜花。
孙母放下手里的毯子问:“和谁打的电话?昨天见的那个吗?人家很不错了,个体户。不要眼光太高。”
孙敏耸肩,“我知道对方很不错,可惜,他觉得不合适。”
“为什么?!”
孙敏看着母亲笑,“你知道为什么。”
“那你刚才再和谁打电话。”
“邵安。”孙敏好意地提醒母亲,“那个当时救我了的人。”
孙母惊呼一声叫道:“那个害了你的穷光蛋乡下人?你想都不要想!”
“妈。”孙敏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缓缓挂上一点笑意,“有时候我都不敢想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觉得恐惧。我是人,你也是人,我恳求你,不要再把我当作商品待价而沽了。”
孙母嘴唇有些颤抖,指着外面气道:“我把你当商品?你怎么不去看看外面邻居都是怎么在背后笑话咱们家呢?你要是嫁给那个农民工,才是不把自己当人看!”
“生活是我自己的,不用别人指手画脚。妈,如果你依旧觉得我给你丢了脸,请你不要再管我怎么生活。”
高考越是临近,邵乾心里越是有一块石头如何也放不下。借着一次月末星期,邵乾让李明伟带路,找到了莫桐家里。李明伟指着面前的那栋楼说:“就在三层东户,你要是去找最好快点去,再晚一会儿好多人下班,省得别人看见了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你不上去?”
李明伟耸肩,“我本来就是带路的。”
他抬手拍拍邵乾的肩膀,“再说,听说莫桐现在状况不太好,也不一定希望太多人看到。”
李明伟又拍拍他的肩,转身甩着大长腿一晃一晃的走了。邵乾仰头看三楼的窗,在看见不远处有人走过来的时候快速地冲上楼。他怕自己的到访给莫桐又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蹿上去的时候邵乾忽然有些后悔,他应该带两名女生一起过来才好。
开门的是张雪英,看样子是正在洗东西,袖子双双卷起来,手上湿漉漉的。邵乾把手里的一兜水果递过去说:“阿姨好,我来……”
未完的话被巨大的关门声打断,邵乾看着面前那扇险些摔到自己鼻子的门有些缓不过神来。再去敲门,很久都没人回应。
邵乾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似乎有吵架的声音。他再次敲响那扇门,在没有期望能被打开的时候那门竟然被打开了,张雪英脸色不悦地皱眉问:“有什么事说吧。”
“莫叔叔他……”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些水果。”
“不用,你拿回去吃吧。”
“其实……”
张雪英很不耐烦地回头道:“你和他说!”
邵乾越过门缝往后看,才发现站在那里瘦得已经两颊下凹的莫桐。因为瘦,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却无神。莫桐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向别处,出口的话冷冰冰的,他说:“希望你以后不要来了,谢谢你的水果。”
说罢不顾邵乾的反应又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张雪英还算保持着该有的风度,虽然勉强,但还是把该说的话说完,“我们就不留你吃饭了,谢谢你的水果,我们心领,再见。”
那道门再次在面前关上,邵乾不知为何,心里酸得厉害。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想问莫桐为什么不去读书了?还能出国吗?现在过的好不好?为什么瘦得脱相了?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的吗?
可什么都没问呢,对方已经转身走了。
邵乾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水果发呆,好半晌才把水果放在门口,转身下了楼。他不敢待太久,把遇上谁上楼下楼,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到小区院子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三楼的窗,他看见一个小小的人站在那里。邵乾惊喜地挥手,有话憋在嗓子眼里总想喊出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有人往这边看,邵乾收回手臂,再抬头,却发现那窗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那窗边已经看不到莫桐的影子,邵乾依旧觉得他应该藏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邵乾原地转了一圈,最终没有离开小区,反而往一边走。那里是自行车棚,旁边有一把半新不旧的椅子。邵乾走过去坐下,暂且冒充一下看车棚的人好了。
这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直到天彻底黑透了,小区里昏黄的灯光亮起。邵乾频频抬头看三楼的窗,竟然还在等待期间学了几次鸟叫。
楼上的莫桐一直站在那里,藏在窗帘后面,看着坐在下面不时往这边看过来的邵乾。他表情很平静,平静的有些可怕。张雪英在外面大声喊:“还不出来吃饭,让端给你吗?”
莫桐走出房间,帮着盛饭,给莫良玉腾出一块舒服的地方坐着。莫良玉基本已经可以行动了,只不过几处骨折和手术后的伤总要小心些。
三个人依旧沉默的吃饭,莫桐在饭场中间开口说:“我水彩用完了,一会儿我去十字路口的超市买一套回来可以吗?”
“明天下班我给你带回来。”
“我想自己去买。”莫桐坚持。
张雪英停下筷子看他,莫桐回视,带着些恳求道:“我想出去走走,我现在什么都画不出了。”
“我陪你去。”
“妈。”莫桐这声出来,赶紧埋头下去,不让他们看见自己忍不住又流出来的眼泪。他说过再也不哭了,看来还是做不到。
也许是张雪英察觉到莫桐的悲伤,也许是忽然有些心疼这个从小被宠大儿子,饭后竟然主动给了准备再次回房间缩着的莫桐一百块钱让他出去逛逛。
莫桐愣了一会儿才接过那张钱和张雪英递过来的布袋子,换了鞋出门。
莫桐一走出楼梯口邵乾就看见了,莫桐只往这边看了一眼就低着头插着口袋出了小区。邵乾心跳有些快,等了片刻约莫着莫桐走得不远不近了才赶紧跟着出了小区。他在右边看见了安静站在那里的人,几步跑过去,心里有些惊喜。
莫桐等他跟上来继续低头往前走,等到离自己小区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才问:“有事?”
“没事。”邵乾看他,问:“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哦,我最近减肥。”
“你过的不好。”邵乾踢脚下的石子,“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不知道。”
“你一定会回去上学的对吧。”
“不知道。”莫桐停下脚步看他,“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我……”邵乾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来看他的理由。
莫桐仍旧看着他,笑了下说:“你好好高考,说不定以后还能见着呢。”
“怎么会见不着?一定会见着的。”邵乾低喃。
莫桐没听清他说什么,又站了片刻转身往回走。邵乾没有跟上,目送他走出去两根路灯杆的距离,忽然喊:“不要再瘦了!”
莫桐脚步停顿了一下,抬手做了个告别的动作,毅然走回那座小区,走进那座围城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马年大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