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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也许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倒也不是说这样的地方就一定都出坏人,只是因为山高皇帝远,远离家乡投资的生意人又没有像在自己的地盘上那样有庞大的后盾,他们便很容易起事。铁矿的时候还好,也就是有那么些人徒步到荒郊也要捡些铁矿石,积少成多的慢慢卖钱。也有些人是勾结里面采矿的工人,一筐多少钱的挣外快。这些事不好抓,因为你很难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盯着。
虽然合伙人之一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但大家都知道,不管找怎样一个监工,都不可能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特别是铁矿变成铁金矿后,这种情况就更加壮观了。邵乾看着眼前拉着横幅堵在卡车必经之路的山民,实在是有些无语。
因为地方偏僻,有时候吃的喝的供给不上,也会到不远的村子里去买些吃的。一根黄瓜卖10块钱他也都认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他们靠着铁矿,吃不了铁矿当然就要吃开矿的人。邵乾叉着腰站在大卡车上,看着在路上静坐的人群,深觉无奈。这里面不乏工地上工人的家属,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你们这样开我们的矿,且不说其他,每天对我们的村子造成很大污染;你们挖的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你们每天从我们村口过,压坏了路;你们采矿的噪音吓坏的牲口,扰乱老人睡觉……
邵乾一人发了五百块把人打发过去之后,有些无力地招呼还在骂骂咧咧的卡车司机上车。开矿这事儿,其实一开始他就鲁莽了。并不是有钱就可以开矿,也并不是有矿就一定能挣钱,有钱有矿,也不一定能顺顺利利的走下去。如果附近的村民三五不时的来这么一场,损失的不是小数目。可误工费和扔出去的钱比起来,更是……
中午吃饭的时候,出去采买的人回来说:“附近村子上开始收小车过路费了。”
说白了,就是只收他们矿上进入车辆的过路费。邵乾问何东:“要不和当地负责人谈谈?”
“还不如雇一帮人去谈。”何东低着头吃碗里的水煮白菜,“你找谁不得花钱?钱滚钱,恶性循环。”
“有没有想过把矿转手?”
何东抬抬眼皮看过去,“你舍得?”
邵乾没吱声。人总是这样,看到更大的利益时,很难说放弃就放弃。哪怕是明知道前面会面对的是什么。
日子这般乱糟糟的过下去,每天有各种看上去鸡毛蒜皮,不管的话又会发展成惊天动地大事记的闲事要去管。邵乾在焦头烂额中寻找片刻的安宁,何东便在他那片刻安宁的时候出现,随便聊聊人生。
何东经常问的一个问题是,“邵乾,你以后准备怎么过?”
邵乾每次的回答都一样,“回去,继续打理我的小公司。这趟出来知道一个道理,知足是福。”
邵乾说这话一点也不假,他算是从这里先是激动后来是无奈的行程中知道了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圆满的。钱不会有挣够的时候,但时间却是可以在消无声息间溜走的。如今不觉得就已经分开一年了,大过年的时候都忙得没有回去。虽然还是固定一周几通电话,平且莫桐依旧的热情,可邵乾心里没谱。
大都市不像是他地处偏僻的地方,大都市有太多的诱惑。莫桐帮着他跑公司的事情,有时候向他汇报处理的事情,邵乾就能从语气里听出那份历炼出来的沉稳。这边钱倒是挣了,万一回去人跑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办公室倒是越来越像样了,还装了空调。何东双脚放在桌子上,靠在椅子上喝小酒,吃今天采买的人刚带回来的鸡爪和鸡脖子。又是那么一句:“邵乾,等咱们忙完这边儿,再找个地儿去闯闯?”
“我得回去了。”邵乾头也不抬翻手里的文件,“你爸妈就不着急?你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原因。要是我爸能接受我带个男人回去……好吧,根本就不可能。”
“要是他接受你这毛病,你就找人安定了?别找理由,你就是没心思安定。”
“你呢?”何东扭头看他,“你也三十多的人了吧,你哥就不急?”
“咱们不一样。”
何东哼笑,“有什么不一样。你和莫桐是那种关系吧,有什么好瞒的?我又不是瞎子。”
邵乾想了下并没有否认,“不管男人女人,总要安定下来。”
何东斜着眼看他,似乎很随意地说:“我倒是想找个人安定呢。怎么样,要不咱俩试试?”
邵乾笑,“不当兄弟了?不当兄弟可就当仇人了。”
“嗨!”何东拨棱头发,“至于吗?”
邵乾心说,别说我没那心,若是有了,回头莫桐敢捅了我。想想又觉得可笑,不仅何东这玩笑,莫桐那边也不会真拿着刀捅了他。可是想想,若真分开了,比被刀捅还要难受痛苦呢。有时候觉得,习惯还真挺可怕的,就那么习惯了在一起,就再也分不开了。手心手背的关心,分开了,那就是割掌之痛。
何东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邵乾能接受自己,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说出去的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明知道说出去的结果就会像今天一样,可一旦得到答案,还是难受的很。剩下的时间何东就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喝的多了,大脑就有点放空。
他觉得胸口特别的闷,总想吼出来释放一下。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哪有那么耀眼?偏偏他就惦记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算是非他不可,可总会在觉得有点可能的时候做些什么,明明想靠近,明明没可能。
何东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住处的,也就是和邵乾一墙之隔,之前俩人很多个夜晚都是在一间房打扑克牌闲聊打发时间。这给了他一种错觉,似乎只要是没有莫桐的地方,他们两个就还是当初读初中时候的他们。
头疼欲裂,爬起床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发现隔壁已经锁门出去了。应该是去了矿上。何东对于昨晚的事情完全断片儿,蹲在门口面朝前面一片黄沙,目光放松。在感情上,他就是没种啊!
事实上,昨晚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酒精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暂且忘记烦恼。酒精又是个恼人的东西,会让人做出清醒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情。昨晚何东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时候,还是在后来一口接一口的酒后都吐了出来。
他猛地跳起来红着脸问邵乾,“为啥咱俩不行!”
在邵乾愣怔的时间又冲过去钳住他的肩膀吼:“咱俩不行,你和莫桐为什么就行!那个混蛋!”
何东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压地下,操你,狠狠操你!做梦都想!我他妈的不敢!我竟然不敢!”
何东说:“当初真应该睡了莫桐那小子!”
何东还说:“能不能明白的告我,到底为什么不行?咱们试试吧,试试……”
邵乾戴着安全帽看着矿工进进出出,忽然有种感觉——俩人的合作估计快到头了。正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烈,邵乾背着手往回走。他觉得村民可能还得来劫道,他觉得想要收购这眼矿井的那个人可能还得带着小跟班过来。不过直到天黑下来,两件事也多没有发生。
因为赶工,矿工是两班倒的,夜里钩机和推车的声音,确实轰隆隆的传很远。邵乾早早就回了自己房间,晚饭碰见何东的时候随便问了两句,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何东宿醉头疼一直没缓过来,一动弹就像是碗里的豆腐脑,乱晃荡。无奈中,捂着脑袋又回去补觉。
邵乾是被一声震天雷惊醒的,也就是坐起来癔症了片刻的功夫,外面就一阵暴雨匝地的响声。邵乾急忙穿好衣服,披上雨披去隔壁把何东喊起来,俩人打着手电往矿井走的片刻功夫,脚下已经积聚了不少雨水。
倾盆大雨,这是邵乾所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个直白而又贴切的词语。矿井离住的地方不算远也不算近,也就是他们赶过去的功夫,已经有人一路跑过来,边跑边喊:“矿洞进水啦!停电啦,快点发电抽水!有人在里面!”
天气没有按照天气预报走,事故也从来不会提前告知当事人它要来。这场暴雨就像是和其他一切事故商量好了似的,猛地都冲了过来。大雨冲垮了矿洞半道的支架砸断了电线,工地停电了。发电机竟然没有加柴油,派人冲回去取的来回又浪费了十几分钟。等电发起来带动抽水机,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邵乾焦急地站在雨里等着,也只能干等着。已经有人去附近村上找人帮忙了,邵乾也第一时间向当地派出所报了警。好在矿洞进口是斜向下,中间一段又渐渐往上走了。如果里面的人在发现无法出来时第一时间往里冲,站在新挖开的高点,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外面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抽水机已经从一台增加到三台,所有一切能用上的工具全都用上了。邵乾甚至开始想能不能从另一边钻洞进去,当然,只能是想想而已。
有些时候总是天不随人意。雨不但没停,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三台抽水机加上附近村子里开过来的拖拉机一起工作,竟然也没有看到水面明显下降。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家都清楚,估计是真的要出事了。
且不说其他的,矿洞里这般泡着,就很容易出现塌方之类的事故。第二天雨终于小了些,水面也在机器的坚持工作下开始缓慢下降。就在邵乾攥着手电筒准备和几个人下矿看看情况的时候,一声闷响惊得矿洞外的人都停了手上的动作。声音沉闷,是从矿洞里面传出来的,在人们没有给出反应之前,地面又微微颤动了一次,想必是里面的又一次塌陷。
一直等在矿外的矿工家属开始嚎啕大哭,有人开始冲上来拽住邵乾和何东扭打。邵乾被妇人抓了两把,知道安抚无用,叫道:“闭上嘴巴,人还没死呢!”
邵乾推开愣住的妇人,从矿工手里夺了一把锹站在矿洞口,高声道:“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看到,谁也不会料到会发生,我们尽力!我们会尽力!”
邵乾带着几个矿工进去的时候何东拦了一下,见他眼神坚决,暗自叹了口气又松开了手。
进去了才发现里面情况一点也不容乐观。低洼的地方依旧有到胸口的积水,塌方的地方在低洼处,和里面。邵乾担心是不是最里面塌掉了,因为觉得里面那块土石比较结实,越靠里支撑相对做的越薄弱。
邵乾扭头看了眼外面站着的来自各个单位、村落的人和矿工及家属们,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当地派出所的警力在邵乾带着人进去后才过来,他们的方法还是排水,在水下去的地方慢慢做支撑,一点点打通里面塌方的地方。
何东是在邵乾进去半个小时后回的办公室,他也有的要忙。里面的人不全死也得死一两个,他得铺路。这算是重大事故了,得把当地领导层的人摆平了。莫桐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何东心烦意乱,接了电话就吼:“喂!有话快说!”
莫桐愣了一下问:“邵乾呢?”
他半夜睡不着,总觉得胸口闷的慌。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打雷,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打了这个电话。
何东深吸了口气,“矿洞里呢,塌方了。”
“他出事了!?”
“快出事了。”何东笑了一声,“别人埋进去,他硬着头皮带人钻进去救人。”
莫桐没有再说什么,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何东说:“喂,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你说,他这次会不会被埋进去?”
“不会。”莫桐回答的斩钉截铁,“其实你也不用嫉妒我,你有自己的幸福,不过被你弄丢了。”
何东拿着滴滴响的话筒愣了片刻,摇摇头取包出了门。
矿洞里和邵乾想的差不多,坍塌的地方在斜向下的那段路上,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全部把路堵上,但是因为坍塌的地方是最低洼处的外面,就阻断了抽水机排水。邵乾带了三个人,努力从那段碎石里找到进去的路。因为害怕再引起坍塌,机器是不敢进去的。派出所派过来的有经验的人,曾经做过矿井的工作,却也不敢爆破在加速道路清理。谁知道震动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反而是那些之前做惯了“抢”钱偷矿石的村人帮上了忙,他们一人连着一人排成了人力长城,从矿洞里把大石头一块一快的往外运。
莫桐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邵乾还在矿洞里,之前站在里面运石头的人说,他们在清晨的时候挖了个洞钻进去了,说是里面的水到脖子,能游过去。后来他就带着两个人游过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新进展。
说是要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领导们,已经在何东的劝解下一起回去了。剩下的警员和村民矿工们已经清理了最外面一处的坍塌,正在加固矿洞。里面的水也还在往外抽,有警员从矿洞里出来,说是把通气的管子已经送到能送到的位置去了。里面还有一处坍塌,邵乾疑似是和两个人从上面爬过去的。
邵乾是天黑透之后,从已经重新架起矿灯的矿洞里出来的。满头满脸都是泥巴,若不是身材还是那么高挑,莫桐怕自己根本就认不出他来。很幸运的,他并没有出事。很不幸的,他们在里面找了很久,最里面的那处塌方挖了很久,也没能挖通了进去。他很焦灼,想着里面的人也许比他更焦灼,在稀薄的空气下等着他们救援,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那么等着。他想着里面的人可能被压在石缝里,险些就要坚持不住了,就等着救援。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莫桐什么都没说,用湿毛巾给他抹了把脸递了一碗水过去,邵乾摇摇头,直接坐在了地上。
矿洞里所有的坍塌全部清理掉,已经是两天后了。最里面施工的四个人没有往里面的高地跑,而是被埋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想来他们发现矿洞灌水的时候比别人晚,试图着从低洼出过去。人们猜想,应该是水势太猛没有过去又返回去,在往里面寻找高地的时候发生了坍塌。
何东很快就把当时的派出所和政府人员摆平了,事故没上报,就当是发生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附近喜欢闹事的村民反而安静了,好久都没有人再上来滋事。死者有三个都不是本地人,外地独自过来打工的。工钱都没领,人没了。
一个本地人是何东去处理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给了多少钱,那家人竟然也没吵没闹。过来领尸体的那天来了一个老人,背佝偻着,背着一个大的竹筐,身旁跟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女娃娃,走路还有些踉跄。老人把尸体拖到竹筐里,拄着棍子勉强站起来的时候,她正吮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瞪着大眼睛看一旁帮忙却被拒绝的邵乾。
莫桐拿了一包肉干给女孩,被老人一巴掌打掉了。女娃也不哭,看了眼地上的锡纸袋子,估计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多少好奇,走两步就回头看他们一眼,满脸懵懂地跟着老人走了。
当天夜里邵乾没睡,或者说自从出了事邵乾一直没有怎么睡过觉。矿上暂时停工了,何东找人把那三个外地打工的给埋了。莫桐觉得有很多话想问,却忍住没有问。例如,死者的家人他怎么处理的?每家每户赔偿了多少?那位老人家没有别人了吗?你又赔偿了他多少?
夜里莫桐是被怒吼声和东西破碎发出的巨响扰醒的,之前一直坐在床头的邵乾不在房间。莫桐披上衣服跑出去,撞开隔壁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邵乾把何东压在地上,尖叫着一拳接着一拳的揍。
邵乾像是气疯了,直到莫桐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还在剧烈地喘气,手臂上的肌肉嘭张。这是莫桐第一次见到邵乾这般气愤,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地暴露着,甚至可以跟着他的喘气看到跳动。
“你就是他妈的这么处理的!把人埋了就了事了?人死了,连一分钱都拿不到!”
何东擦了下嘴角的血,从地上站起来,狠道:“老子拿着钱上上下下打点得多少?要不是我用钱把那群人摆平了,你现在他妈的还在监狱里呢。哪有钱给他们那些死人填窟窿?你是不是出来开矿的?你明不明白每天死在矿上的人有多少?他们都有赔偿吗?屁都没有!我他妈的给了那个老头五万块已经仁至义尽了!”
邵乾大口喘气,拍着自己胸口问:“何东,你良心呢!”
“我良心被狗吃了!”何东拍打自己的头,“打呀,继续打呀!你高尚,你高尚你去把人变活!他来我矿上干活的时候签合同就是死活自负的!死了也白死,怨天怨地怨不到我何东头上!我给他们吃得好喝的好工资好,连设备都没有偷工减料,不知道比其他矿上的老板好上多少倍。他妈的这样老子还要天天遭村里人欺负,要不是你那些狗屁道理,老子早买一群人把村子里人老窝端了。不是我说,老子找人进去砍一个人,他们的就全消停了!都是贱,都是他妈的犯贱!”
邵乾挫败地垂下双臂,似乎努力了好半天才找回些力气,他抬起头看向何东,问:“我要是通知那三个人的家属,要求你给赔偿呢。”
“没门!让他们管这里的乡长要,老子都孝敬他们了!”
邵乾笑了笑,摆了摆手,像是要赶走什么困扰自己的东西。一旁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莫桐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邵乾扭头看了莫桐好一会儿,有些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集起来,他重新看向何东说:“我明白了。”
“不是有人要收购这矿吗?卖了吧,把我投的那部分钱给我,咱俩就各走各的了。”
“你投进去的钱早就赚回来了吧,你以为开矿是过家家?想开就开想卖就卖?这矿不能卖。”
邵乾点头,“我也算股东之一了,我这份卖了,你应该没意见。那仨人家人我安抚,不要你的钱,就是良心。我不像你,背着良心债不能安心活下去。蒙蒙别人说句谎话赚点钱可以有,但没良心就不叫人了。”
何东咬咬牙,顺手就把一旁桌子上的瓷杯摔到了地上。他困兽一样走了几个来回,笑了笑才说:“从小你就这样。你知道现在人管你这种人叫什么吗?圣母!以为自己背后有个金光闪闪的大光环,其实你P都不是,就是想标榜自己多高尚多正义多善良,做给别人看讨别人一句好。这矿上塌方怨谁?我没给足东西还是怎么着?我他妈的连……”
“谁都不怨。”邵乾打断他的话,“怨我!当初就不该为了钱,跟着你跑着一遭。”
邵乾拉上莫桐往外走,何东看着他的背影叫:“你就是这样!拧!拧到死!什么都说不通!上学的时候让你吃块白面馍都得变着法求你。”
邵乾眼眶蓦地就酸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却深吸了口气说:“你心里不是一直想问(咱们俩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今儿告诉你,很简单,(莫桐)他知道(懂)我,你只知道自己。”
人在受过打击之后总要有一段时间消沉,邵乾的消沉是在矿井坍塌事件之后那几天。等要着手买手上股份的时候就开始重拾精神。莫桐做不了什么,就每天用工地的灶按时做点简单的吃的,如果何东在,也会给他带上一碗。
邵乾有些庆幸当初两个人出来投资矿产初期,就把什么都用文字写得清清楚楚了,就在他准备找之前那个人转让股份的时候何东主动找过来,花一百万买他手上30%的股份,先付一半,后一半等矿上盈利了再继续还。邵乾也没算少,只是对他这种手里攥着钱却宁可把三个工人埋了了事的行为更加厌恶。谈妥了细节签了合同收了钱,邵乾拿着那三个人的证件和一些信息资料,带着莫桐离开了这口满地黄金的矿井。
邵乾先去了那个本地人的家。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姑娘正坐在门槛上盯着一只蚂蚁猛瞧,直到他们的身影把她面前那块地方给挡上,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是那双黑亮纯净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莫桐叹了口气过去把孩子抱起来,一起走进那间低矮的茅草顶的破房子时,才看见床上卧床的老人。即使是躺在那里,莫桐还是看出来他比那次矿上见到的时候更佝偻了。
老人病了,两颊似乎都比之前凹陷了。睁开昏花的双眼看见两个穿着和村上人不一样的人,就急着要坐起来。
邵乾把枕头竖起来扶着他靠着,忙活完了才发现老人看着他们的目光又变了。从一开始受宠若惊般的恐慌到了如今的冰冷。好吧,老人是错把他们当成当官的了。等靠近了才认出来,原来是矿上的人。
“还来干啥?不都清了?”
“来看看还有什么能帮上的。”
“把儿还额吧。”
老人一句话,让邵乾鼻酸。莫桐晃了晃坐在手臂上的小姑娘冲老人说:“您生病了吗?有没有找过医生?您放心,以后小姑娘读书生活,我们都会帮忙照顾的。”
老人半天没说话。莫桐看了看这件昏暗破旧的房子,又看了看小姑娘糗在脸上的鼻屎和污迹,把孩子放在床上出去舀了盆水进来给她擦脸。老人靠在床头一直看着,直到莫桐蹲在一口地灶旁求救般地回头看向邵乾的时候,才咳了两声叹了口气。
邵乾生了火,俩人合伙做了一锅玉米糊糊。小姑娘应该是好几天没吃饱了,刚盛上就抱住要下嘴,吓得莫桐赶紧把碗端走。
一件旧房子里四个人,就这么安静地或坐或站了两三个小时,老人吃过粥后先开的口,“额把钱还你,你们把娃带走吧。额有癌,治不好。娃亲娘跟人跑了,就那一个儿,还给压死了。不求别的,就额死后别让她饿死了,额那钱,随便给娃盖个住的地方,把娃拉扯大。”
老人操着浓重的乡音,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又躺了回去。邵乾埋头坐在地灶旁,安静了片刻出去找了这里的村长。村长倒是对他们矿上的人没什么特别的不喜,倒是觉得那个矿工死了就死了,活着也是没奔头。老婆跟人跑了,娃儿耳朵还不好使,老人有病,挣点钱都给买药了,还是治不好病的药。
村长说:“你们要能给治当然好,顺便把娃儿耳朵也治治。要是能治好,二柱也没算白死。”
反而是回去想把老人弄到市里治病的时候遇到了阻力,老人说什么都不走,死也要死在家里。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情况,一直强调活不了几天了,进了医院要火化,就回不来了。最后还是村长敲了板,说老人他找人在家里治,死了包埋。孩子邵乾他们负责带到市里治,以后上学结婚彩礼什么的,都得给管了。
老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看着绝对权威的村长架势十足的和两个陌生人签了一张纸,整个身体多放松下来。
邵乾莫桐又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住了一星期,他们不急着走,也不想那么快把孩子带走。老人没催,他们在这多待一天,他就多安心一点。深觉得自己的孙女以后算是有了活路。
后面的三家都是莫桐去办的,把存折送到死者家里,连同一包死者的遗物。他每一次都没停留,只找到村长找到死者家人的院子,把东西放下扭头就走。其实何东说的也对,他们的死没有人可以负责,也负责不了。
天气突然变了,怨得了谁?本来觉得一定不会出事的矿洞被淹了,怪得了谁?不但淹了还塌方,把人活活给埋了,又怪得了谁?天灾*,无人可怨。
俩人带回来一个小姑娘倒是难为了他们,小姑娘不会说话,名字倒是有,约莫着乡音,大概是叫王花。带着她去医院看了,请了很有名的专家。专家建议佩戴助听器而不是耳蜗植入。就是上户口有点麻烦,俩人想着还要她姓王好了,别让王家断了后。可孙敏觉得还是姓邵,干脆跟着他们的户口好了,当自己亲女儿养。并不是不姓王就不是王家人了。
等一切安定下来,改了姓名叫做邵嘉琪的女娃在懵懂中被戴上助听器,第一次对声音做出反应的时候,又是一个冬天过去了。马晓宇和王彪似乎又重新进入了热恋期,马晓宇对于邵乾的回归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肯定。他的态度很明确,当初邵乾就不该扔下个破摊子自己去外面闯。世界上钱多的是,没有挣完的时候,别地儿的金子就该留给当地的人去挣。
正月十五的时候,邵安所在的那个城市有盛大的灯盏和游街活动,各种踩高跷的大头娃娃敲锣打鼓游街串巷。邵一航早就在电话里给两位叔叔和姐姐下了邀请,请他们正月十五一起看花灯,晚上吃元宵放烟火。
邵乾十四晚上带着一家五口回的襄城,四眼有些老了,坐在车上都没有了几年前的调皮捣蛋。如今多半时间是被莫小乞蹂躏着踩头踩腰踩屁股,现在还多了一个嘉琪,坐在后面抱着四眼的脑袋非要把它的耳朵给竖起来。
第二天一家人早早吃了饭,八点半的时候街上已经开始热闹。等几个人步行到了活动的那条街,早就很多人聚集在了那里。邵乾把嘉琪顶在脖子上,一航骑在邵安脖子上,莫桐和孙敏每人手上都拿着孩子的吃食和滑板车,一人护着一个孩子跟在旁边。
嘉琪能听到一些声音之后就开始有了模仿的意愿,只不过发出来就是各种怪声音。看上去三四岁的孩子还呜呜啦啦,不免遭人侧目,邵乾和莫桐却也不觉得有什么。要是有谁盯着看得时间长了,还会给瞪回去。
热闹的一天,晚上一家人在中心公园放了烟火,吃了元宵看了会晚会就歇下了。嘉琪被放在一航的婴儿房和一航睡在一起,二狗在门口的地方尽职尽责地做邵家忠犬,屋里莫桐靠在邵乾肩上,安静地透过窗户,看远处不知道哪个单位放的烟花。
“真漂亮。”莫桐感叹。
邵乾轻轻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笑了一下,“长大了,刚才都没和嘉琪一航抢炮玩儿。”
“我是不好意思。回去给补上吧。”
“行。”邵乾亲了下他的额头。
莫桐忽然就坐起来,轻叫了一声扭头看门口的地方,半晌又扑通一声躺下,抱住邵乾说:“这次嫂子把咱俩安排一屋了,哥啥都没说。”
“嗯。”
莫桐摸摸自己心口,那里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哥刚才瞪我了吗?”
“没注意,应该没有。”
莫桐想了一会儿说,“好像一晚上都挺开心的,也没表情扭曲什么的。唉呀,像做梦。”
邵乾翻身搂住莫桐,在他颊边蹭了蹭。真的像做梦一样,遇上一个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熟悉了,牵手了,相爱了,还多了一个嘉琪,看透了一些东西。邵乾深深吸气,觉得若真是梦,也算是一场美梦,中间有那么点噩梦,也都在梦醒之前过去了。
邵乾伸手钻进莫桐的睡衣,被莫桐一把按住了,义正言辞地低声说:“别乱来啊。”
邵乾笑笑,手坚持往上爬,莫桐却没有真的阻止,只是柔顺地靠了过去。邵乾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摸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把上面那枚小钻戒取下来,给他戴到了手上。最起码以后在家人面前是光明正大的了。他真幸运,有好的家人,有好的爱人,还有好的朋友很生意伙伴。
莫桐摸着手上的戒指无声的笑,抱紧了身边的人就觉得像是抱住了全世界,哪怕是父母不认同不理解苛责谩骂,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的手不会分开,便什么都不怕。莫桐挤在邵乾怀里笑,很想扭动扭动让身心更舒畅些,笑着翻滚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李琛。他都差点忘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似乎还收到了一条祝福短信。
他倒是有信心把这人剔除在无形,但是要是邵乾知道了他在出去开矿那段时间还有这么一出,会不会多想什么?
莫桐从床边又翻滚回来,捅了捅邵乾的肚子说:“嘿,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发誓不会生气。”
“我发誓。”
莫桐想了想,觉得邵乾的信用基本没有问题,很诚实地把和李琛那点破事儿给讲了一遍。邵乾很淡定地点点头问:“你坐了他几回车?”
“两三回吧。”
“嗯?”
莫桐赶紧举手发誓,“不超过六回,嗯,就六回。你不知道,我后来都想和他打一架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坚贞不渝,后来就不怎么联系了。今天收到短信这事我也不瞒你,不过你信我对吧。你摸摸我这颗红心。”
邵乾摸了摸,鼻尖抵着他的鼻尖说:“回头我去会会他,告诉他小三儿也不是随便就能当的。”
莫桐笑,“他可没资格当小三儿。”
“那也不行。”邵乾拧他的脸,“觊觎别人东西的人,都是缺教育,回头得上上思品课。”
莫桐低声笑,半晌才有些反应过来,抬头看对着天花板磨牙的邵乾,“不是说不生气吗?唔……撕,别咬!”
“是啊。”邵乾低喃,“不生气,就不算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越拖就越拖,这算最后一篇番外吧。其实写下去也就这样了,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