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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一走,房中立即空寂下来。
林书茹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走到窗边。
蒙蒙细雨下在丛草、泞土中窸窣作响,将廊道一侧的细碎闲聊声盖了下来。
林书茹不由想起一事,回过头问走上前来的碧婷,“方才芳草是怎么反应的?”
碧婷答她:“芳草鼓了眼,险些同奴婢吵了起来。”
“为何最后没有吵起来?”
碧婷道:“奴婢见她似是生了气,还补了两句骂的,也不知为何她未同奴婢吵将起来。”
林书茹想了想,问:“芳草同这院里的人都是不好的,你可曾听说她同谁吵过?”
碧婷摇头,“没呢,芳草多是同人顶嘴,却都没听说和谁真吵起来过。”
林书茹默了默,又问:“这几次你已经摆了明的是要为难她,她可曾同你讨饶讨好过?”
碧婷说:“没呢。”
林书茹摆弄着房在窗台上的盆景,问她:“你说说看,你觉得她为何不曾同你讨饶讨好?”
碧婷想了想,道:“大约是觉得自己不曾有错,不曾犯过错吧。”
林书茹笑了笑,问碧婷:“若是有个得势的人处处为难你,你会如何做?”
碧婷缓缓道:“实话同姑娘说,碧婷当会私下寻了那人,问及为何会为难我,是不是我曾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过。”
林书茹又问:“如果那人不愿私下同你说个清楚呢?”
碧婷道:“那就只能一昧讨好了。等她对我消了那许多的火气,总是能寻上个机会的。”
林书茹余光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个滑头的。”
碧婷笑了笑,曲了一礼道:“奴婢当姑娘这话是夸奖了。”
主仆俩遂相视一笑。
处了这么多个时日,碧婷对林书茹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也就没了太多初来露薇轩时的那么多战战兢兢了。虽然依是守足了规矩,说起话来却不像从前那般各种瞻前顾后。
碧婷想了想,提了一句:“奴婢觉着,也试了这么多次了,不若待会儿奴婢搅出场大的,了结了罢。”
林书茹略一思索,点点头,“你去将小厨房重新给炖的那碗糖水端了来吧。“
碧婷应了声:“是。”缓步退了出去。
林书茹重走回桌前,将方才放下去的活计又拿了起来。听得围在廊角的那些碎嘴婆子似乎被什么新的话题惹得更七嘴八舌起来,遂笑了笑,稳了稳手中的针脚,继续起方才未曾绣完的工夫。
这是今日碧婷第二次来小厨房。
一个时辰前,她曾来过一次,说是帮姑娘端盘糕点,却不知为何同芳草撞了个满怀,覆了盘子碎了碟,也将糕点尽洒在了地上。
厨房的主事婆子没见着碧婷怎么同芳草撞上的,当下以为是打扫着厨房门口的芳草笨手笨脚,才会令得碧婷手上的东西打了,于是不由分说将芳草骂了一通。
主事婆子没见着方才碧婷同芳草怎么撞上的,却多少有人瞧见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哪是芳草不留神挡了碧婷的道,分明是碧婷有意撞上去寻衅滋事的啊!
谁也不知道碧婷同芳草究竟发生过什么过节,只知道有一日下午碧婷被姑娘罚了后,便将一盆子水泼到了芳草的鞋上,显然是为了撒气的。自那日后,碧婷没有少挑惹过芳草,好在芳草脾性虽然直,人却有些憨傻憨傻的,碧婷寻衅那么多次,芳草居然还没同她真正发生过口角。
碧婷第二次去往厨房的时候,芳草正打扫着廊道。
她抬抬眼皮子见碧婷又来了,迅速地沉了眉眼低下头去。
碧婷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瞧在别人眼里倒有几分趾高气昂般的霸道姿态。
一旁嚼舌头的婆子说:“你们瞧着吧,等会儿定有好戏看。”
方才碧婷摔了盘栗粉芙蓉糕是姑娘吩咐小厨房给做的,打了盘子没了糕点姑娘竟也没有生气,看来碧婷在姑娘心中的地位很是不错。倒是芳草,被沈氏命来的王善家的好一顿训,略偏着头下颚微敛,似乎对于这个罪名很不甘心,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这会儿碧婷又去了小厨房,也不知会不会再次作弄出什么祸了芳草。
芳草这丫头虽然平日同露薇轩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不搭理别人也基本没人主动搭理,可是她勤勤恳恳这回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说这姑娘傻气,这是谁都不会有异议的,可若说这姑娘有多么令人讨厌,倒还是说不上。
毕竟这傻里傻气的姑娘自进院子到现在,也没在主子那讨过什么喜。
这院中人酸她的时候居多,真论起讨厌憎恶什么的,都还是谈不上的。
如今见着在姑娘面前得势的碧婷将她如此欺侮,有好些人都在私下里嘀咕:那碧婷才进院子多久,真是好大的气性。就是那芳草真不知深浅曾得罪了她的,也没得这么鼓捣人的。
更何况就芳草那傻丫头,一向都不如意,从来只有被罚得惨惨的份儿,因此也没什么人真拿她的傻脾性来置气。
昨夜碧婷挑着灯芯,边将这番话学给林书茹听,说的时候用足了婆子们说长道短的语气,听得林书茹直笑。
笑完了,林书茹道:“芳草进了露薇轩这么久,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帮着她说句公道话呢。”
碧婷抿抿唇,应她道:“姑娘说的是。”
现下,碧婷稳稳托着盘中的白果腐竹薏仁汤,迈步上台阶的时候瞧着芳草的背影斜了斜眼。
眼尖的丫头正瞧见了碧婷的眼神,捅了捅一旁站着的人,道:“那碧婷似乎又不安好心了呢。”
话音未落,便见碧婷手中的托盘一倾,也不知是撞着了芳草还是没撞着,反正那一盅汤是打了。
林书茹在屋中正起着一瓣芍药的边,听得隐隐一声铿锵落地碎裂声,眼眉挑了挑,微微笑着继续手中的工夫。
不过多久,那纷闹嘈杂的声音自远处而来,碧婷压低着声音蛮道:“这碗是太太吩咐了给姑娘炖了,这回洒泼了我可担不起。你若不给姑娘赔罪,太太那绝饶不了你。”
几声挣扎后,芳草吁吁道:“凭什么要我赔罪,我好端端的避了你在角落中打扫,你偏撞过来,干什么要我去赔罪?”
谁都知道即使赔了罪,不罚出院子去做粗使活计,也定会扣了月银的。芳草忿忿不平,明明是碧婷一直要找她的茬,凭什么要她去认罪。
碧婷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托着走,边道:“好利的嘴,倒是栽赃到我头上来了?!我看你就是对太太和姑娘存了不满的心思,因而砸了东西权做发泄了,是不是?”
芳草一愣,没料到碧婷突然将砸了个东西上升到对主子们心存不满的高度,顿时傻了眼。
趁着她愣神的这会儿工夫,碧婷突然松了揪住碧婷的手,将正堂的门推了开后走了进去,跪在林书茹的面前叩头道:“姑娘,这芳草存了不当的心思,几次三番作弄得砸了姑娘的东西,方才连太太交代下的那盅糖水也被她整泼了,却还说她没个错呢。”
林书茹放了手中的针线,瞧了瞧叩首在地的碧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芳草呆呆站在碧婷的后头,也不知是谁小声提点了句:“还不快跟姑娘讨个饶?”
芳草这才回过神来,忙跪了下去同林书茹道:“不是我弄砸了姑娘的东西,是碧婷撞上我自己给砸了的。”
碧婷转头横了她一眼道:“既有胆子做,为何没有胆子认?”
芳草本来就不是个口齿伶俐的,被碧婷如此一逼更是哑了言。
站在外头当值的三俩丫头侧了头探看过来,暗叹一声后又缩回了头去。
林书茹高高坐在那里,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芳草抬头瞧了林书茹一眼,见她正瞅着自己,忙又垂下头去,紧紧皱着眉头。
久久的沉默后,林书茹突然出声问碧婷:“几个时辰前,你便说是芳草碰倒了糕点,如今你又说是芳草撞了你,我可要问了,你既知她有意为难你,为何不避着远些?”
碧婷道:“只一条长廊通往这正堂,芳草拦在中间打扫着,奴婢有心避她,却是避无可避。”
芳草情知不能让碧婷再如此说下去,再这么说下去就真解释不清楚了,于是赶忙辩解道:“芳草没有。”
林书茹敛目道:“半日没到,你们二人已经闹了两次。这回可不由得碧婷你说是,也不由得芳草你说不是了。”
微一停顿,林书茹道:“将在这廊上当值的丫头婆子们都叫来,我可得亲自问问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