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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木槿轩中出来的陈妈妈心情平静了许多,也就没再找沈老太太那去说,匆匆回了老太太院子时薛姨娘已经走了。
陈妈妈进了屋中,丫头正扶着老太太起身,见陈妈妈过了来,忙退了开去。
老太太问她:“不是说身子骨不大舒爽去躺了躺么?怎地这么快又起了身?可曾多穿了几件?”
陈妈妈笑道:“现下大好了,也不冷,便也没多穿了。”
老太太点点头。
陈妈妈问:“姨娘方才定是说了些紧要的事情,从也没让我们这些个都避出去的。”
被陈妈妈一提,老太太精神起来,反手扶着她道:“我问你,你可还记得我那表姐嫁去的那个薛家,有个继娶了再嫁寡妇的薛释。”
陈妈妈一时没想得起老太太指的是多久之前,便也没接话。
老太太道:“瑶儿方才提起来时,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得起来。那薛释之前娶了个工部主事的女儿,后来那媳妇儿得了痨病,为此瑶儿她娘怕孩子给染了上,还将瑶儿给送到了我们林府来住着呢。”
经老太太这一说,陈妈妈是想起来了。
当年就是因为那薛释的夫人得了痨病,薛姨娘的母亲就各种忐忑地让薛姨娘在林府内住了大半年。
这事也就老太太当那痨病是薛姨娘当年住在了林家,喜欢上林大老爷,后来发展成非林大老爷不愿嫁的缘由。
可陈妈妈心里清楚得很,薛姨娘她母亲若是怕孩子染了痨病,怎么将她宝贝一般的儿子送了娘家人照顾,却将她这女儿放到林家来?
当真如薛姨娘的母亲当年所说,她的娘家人照顾不来这么多个孩子?
在陈妈妈看来实是有些难以置信了。薛姨娘当年已是十岁一二岁,老太太当年膝下只三个儿子,薛姨娘她母亲真真是司马昭知心路人皆知。
其实最开始时,薛姨娘的母亲也未同林老太太说起过儿女间的事情。薛家若是好着,她定是要将女儿高嫁的,林家当年的光景,薛姨娘的母亲大约都还没太看在眼里。后来会将薛瑶放到林家,是因为那个时候薛家的官司已经闹起来了。
照着薛姨娘的母亲当年的原话说:知那是个富贵人家,就不该如此计较的。
一个不到二两重的芝麻官,占着个理便要同个侯府家作对,打死了你那四房大爷,人家都说了,打死活该,就是闹到大理寺去,公道仍是他的。
薛家仍要同他们闹,怪得谁呢。
当年,就是因为这一场官司,薛家不仅没有得会被侯府扩建而侵占的半边院子,更没有为枉死的薛家四爷拿回公道。相反,薛家家中三名在京中担着个小官职的爷儿们皆被罢了官,房产也被官府寻了个由头查封了,最后整个薛家老宅的地皮都归入了扩建的侯府中,成了别人送给老侯爷七十大寿的礼物。
想要公道的薛家人财尽失,一夕间家道没落。
幸得薛姨娘的母亲早先便寻了个林府这样的下家,换了京都其他人,得罪过侯府的,便是同他们仅有着点沾亲带故关系的得罪了侯府的,人家也是决计不敢娶的。
虽然侯府没再找薛家的麻烦,但薛家却也再不可能得什么机会再度爬起来的。
想起那曾听得几次的名字,陈妈妈点点头,道:“记起了。”
进了卧房,陈妈妈手脚不停地帮着老太太换身衣裳,老太太便缓缓说起了薛姨娘给说的这人。
这人便是那薛释的继娶的寡妇带来的儿子,名叫钱行之。
当年薛家告了侯府,官衙那头拖着迟迟未有回音,后来闹得不可开交时,四房大爷在两家的交锋中被侯府的刁奴给打得奄奄一息,才一抬回家中便落了气。
侯府那头知道闹出了人命,官司便更不好了了。不待薛家动作,率先发了作,反将薛家告了上去。
那时的薛释才死了妻子不久,家中忙乱得很,自然也没人操心他再婚的事情。
后来薛家败落了,一夕间家道中落,便更没有人赶着上来说与亲事。
等又过了几年,听说薛释那头娶了个寡妇,因是瘫卧在床的公婆也都相继去了,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实在有太多难为的地方,这才想着再婚。
薛释前头那位的身子骨一向不好,早年曾也生下过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可都遗传了母亲的体质,病弱难养,不过三岁便夭折了,如今膝下无子,且又家徒四壁,想娶个年纪轻轻品貌端正的,他看得上人家,人家还不定会多看他一眼。
薛释也不知个中发生了些什么,后来便同那姓陶的寡妇一处了。家里因是没有别的孩子,薛释待那钱家的孩子也是甚为悉心爱护的。后来,虽薛释和陶氏的关系一直不错,却都一直没有生下别个孩子。到了前些年,薛释得了重疾,那钱家孩子日日夜夜守在床边细心侍奉着,不再应考,专心致志地在家中帮着母亲照顾薛释。
为了维系生活,那钱行之做起了庙口的卖字先生,兼或帮人修几份家书,亦或者略得些空还会帮人写些状词,苗强是够了家中的开销和薛释的药钱。
陶氏为了让薛释病中饮食好些,也为了让孩子能少些负担,便去了个大户人家里做着洗刷的活计。
也不知是因为双手日日泡在寒水中勾出了疾病还是别的什么,腊八那日陶氏从那户人家中做了活计回来,便觉得头晕脑胀,摸着额头并不热,原以为只是因为操劳而有些困倦,哪知倒头睡下之后便再也没爬起来。
钱行之将母亲的身后事安排好后,瞧瞧家中再无别人能在自己出外挣钱时照顾后父,而薛释的重疾那时刚有些好转的迹象。钱行之咬咬牙,每日出去营生时便负起薛释一齐去了。
这边卖字,那边小炉上便煎着药,熬好了便停了活计一口一口的喂了薛释。
一学正得知钱行之此行大为感动,去了庙口一遭,花了一吊银子求了副对联。且不说那钱行之的肚子里究竟有几滴墨水,就瞧着他那字里行间中的灵气也是用得的。于是这老学正便做了一番动作,让钱行之进了书院做起了抄撰工作,比那庙口卖字得钱稳定,更有一间收拾打扫好的小柴房,能让薛释在其中歇息着,且还放了一张床,让薛释能睡得舒舒服服的。
薛释的病情多年来时好时坏,道了钱行之进书院时本略见好了,不过几个月又严重了起来。
可怜钱行之已到了结亲的年龄,虽长得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却因这后父的病而拖了下来。
人姑娘家好些的,不愿意嫁了这么一个没有功名却还有个拖油瓶后父的人。
人姑娘不好的,薛释听着难过,梗着脖子就是不给钱行之点头。
于此,一个大孝子终落了个孤家寡人。
薛姨娘说的时候,林老太太的眉头舒了又皱,皱了又舒。
要说,这是个好孩子。
听着故事的时候,不断替那钱行之唏嘘人生的坎坷,而当想起薛姨娘是在为林曼同这人说亲事,林老太太是老大的不乐意。
这重情重义之人有重情义的好处,当然也有重情义的坏处。
林老太太想要林曼嫁出去仍是被人宠着疼着过着好日子,哪会想要她帮人后父把屎把尿的。
薛姨娘知道林老太太担心的是什么,话头一转,便说道:“……前不久听说,那薛释去了。”
林老太太思量道:“去了?”
薛姨娘点点头,“从前听着那钱行之是个好的,我可没敢说。毕竟四叔在那难于伺候,谁人过去日子都是艰难的。……如今可是不一样了。我这四叔没了,那钱行之品行极好的人,正合适四小姐呢。”
林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那条件却是差了许多的。”
薛姨娘没接这话,只是笑了笑。
其实林老太太也是明白的。林曼这脾气,若是嫁到什么大户人家去,不是将别人家的顶子掀了,便是会被别个人整治得抬不起头来。反倒是这种爹娘尽没了的,上不用服侍公婆,下不用照顾弟妹,能自做些活计,虽是挣不得多少钱,但总也算是在学堂中挂了个名的小吏,总还是不差的。
如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那钱行之已因孝义有了些名气,听闻知府那头已经做了保举,将他的名字直送了上去,做为明年恩科的特提之人。
林老太太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让人亲去瞧瞧才好。毕竟名声这事情,总是尽信不得的。
薛姨娘回了海桐苑,林棋茹仍没有睡,见她回来忙问:“母亲,祖母那头怎么说?”
薛姨娘捋捋鬓发,道:“说是要遣你父亲或林二爷去瞧瞧,看那神情倒是觉着不错的。”
林棋茹皱皱鼻子,“若是瞧着何意了,四姑姑嫁了去,日后过得再好也没得母亲什么好。”
薛姨娘点点她的鼻子道:“这屋里就只老太太一人信我。你且看着,我们那四小姐定不会消停。”
林棋茹疑惑地问:“可那钱行之不是个极好的人么?”
薛姨娘挑挑眼眉,笑道:“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人,再好也是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