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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天寒,今个儿一早,晨光一起,陈妈妈便知今日是个大好的天气。
沈老太太和林老太太坐在暖融融的太阳中,边吃着茶点边聊着天。
两老太太虽然年岁大了些,但精神气都还是好的,间或聊到某些趣事,朗朗笑声便传了开去。
林老太太道:“延哥儿虽皮是皮了点,但男孩儿太过沉闷总是不好的。你看我家耀哥儿,闷葫芦一个,打一巴掌都不定会吭一声出来。如今这般大了,肚子里的学识却是总不长进的。”
虽说是个庶出的,却总归是林二爷膝下的唯一一个儿子,若是日后没得出息,林二爷便少了一份依靠。
沈老太太知她忧心什么,便道:“孩子还小呢,日后大了便是要懂事的。急不来,急不来。”
林老太太无奈摇头:“原先她们也曾同我说过这话,初听着还有些念想,现如今我也不想了,左右我看他都是不成了。”
沈老太太很早之前便听说过林辰耀。沈氏在信中曾以幸灾乐祸的口气数次描述过这么一个愚钝、沉闷的孩子。
如今连林老太太都说他是不成了,沈老太太便也知道,他应是真的不成了。
沈老太太道:“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操那么多的心思总是没个趣味。”
“你说得轻省,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的趣味。”林老太太皱皱眉头,“你又不是不知,我这鸿儿总是没他大哥出息,若儿子再不得力,日后他可怎么办好?”
沈老太太笑了笑,不去接话,林老太太又说了:“我是个糊涂人,却有一件事情我是顶明白的。这家里也是因为有我在,鸿儿这一家子才得个安生,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我怕大奶奶那头再一挤兑,这家就该分了。若是有那一日,我鸿儿仍是没得功名在身,你说说,你说说他倚着谁过日子去。”
沈老太太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整日想着这不曾发生的劳神子事情,你不累,我都同你累了。”
林老太太哀哀叹了一声,沈老太太道:“你说说,你都想成这般了,你该是想要怎么做?”
林老太太道:“我那大媳妇总是不好的。”
沈老太太问:“不若你去换个儿媳妇吧。可有一点你总是得想清楚的,你怎么同大老爷交待,怎么同你孙儿孙女交待,怎么同顾家人交待,怎么同我大哥交待?”
林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忽而听见沈老太太说到她大哥,林老太太咂咂嘴道:“别跟我提,现提着他我便心烦得很。”
沈老太太故作疑惑:“哦?怎地?”
林老太太道:“若不是他背着我去帮沛儿提亲,哪会弄了个这样的媳妇给我。”
沈老太太笑出了声:“我大哥我总该是支持的,便是如今已经去了,我还是站他那一边。”
话说到此处,林老太太突然想起一事,便问:“如今你大哥是去了,但有件事儿我总也没想明白,问问你看,看你当年是知还是不知。”
沈老太太捻起一块桂花栗粉糕,小口咬下缓缓咀嚼着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林老太太来了劲儿,坐起了些往沈老太太那处倾身过去:“当年我同你大哥提出让瑶儿同沛儿结亲的时候,你大哥也没多反对来着。怎地后来转了背,背着我偷偷去到那顾氏家中提亲去了?”
沈老太太整个眼神全放在手中的那块桂花栗粉糕上,似乎没有认真在听林老太太说了些什么。可林老太太话一说完,她那头便笑了,笑容略带些狡黠,“你终是问了。”
林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定是知道内情的,忙道:“你早知道的?干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早些告诉你让你想应对的法子?”沈老太太挑挑眉道,“难得家中出了个这般模样的人,我做姑妈的该当成全成全。”何况她知道的时候也是迟了。
林老太太奇怪道:“你越说我越糊涂。”
待手中那块糕点尽咽了下去,沈老太太又啜了几口茶,这才缓缓说道:“也是如今了,我才告诉你。来来来,你再坐过来些。”
林老太太依着她又凑过去了些,俩老太太一个人附耳轻声细语,一个人半倚在桌面上探身去听,仿佛又回到了及时年前年轻的时候,姑嫂两人在家中闲话家常时的情景。
“什么?!”听着听着,林老太太突然道:“这话是沛哥儿说的?”
沈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当年,林老太太同老太爷提出想要表侄女嫁进来时,老太爷一个字都没有吭,只垂了垂头。
林老太太不知他这点头只是个应付,以为他是答应了,遂不再纠缠,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等林老太太一走,林老太爷便将林大老爷叫去了书房。
他们之间的对话,沈老太太也是在林大老爷结婚那日,拉着老太爷问林老太太一整晚都气鼓鼓的缘由时,林老太爷告诉她的。
当初,林老太爷虽并不多喜欢薛姨娘,但也未曾有过多大的抵触。到底这薛瑶也是林老太太的娘家人,总不能说她不好。何况当年的薛姨娘,真真是模样不错。
林老太爷将林大老爷叫到书房,屏退了众人后良久不语。
林大老爷道:“父亲,我知是于我亲事有关,您便说了罢。”
林老太爷想了许久,这才说了话:“今日你母亲同我来说了,被我草草敷衍了过去。我想,你素来是个有心思的,所以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
林大老爷垂头,半晌后道:“听闻薛家家中破败了,惹的是侯府。”
林老太爷道:“我派人打听实了,她家那一房在这起子事里没站过前头,如今她不过一个外嫁的女儿家,不多影响的。”
林大老爷沉默片刻,问道:“若母亲家中非是官宦,父亲觉得是否会行得艰难?”
林老太爷答他道:“行不行得艰难,全也是看自己,若你母亲家中破败,我也不知是否会因着某些机缘而行得更好些。世上之事谁也说不清楚,父亲只得说一句,有些个助力,总归是会比没有要好些的。”
林老太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林大老爷的意思。他于林老太爷相谈这事,不问别的,就只围着“前途”二字打转,那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此刻,林大老爷接话道:“且不说寒窗苦读十年,就说这人生苦短,在世一遭来了又去,总该尽力做些什么,否则便空负了时光荏苒,也空负了满腔的学问和抱负。请父亲帮孩儿求一个体面婚事,孩儿想要的东西太多。”
……
当年,沈老太太初听到这句话时,也如此刻的林老太太一般惊讶。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瞧的是门当户对,看的是品行贤德。
虽这一家大小只她沈林氏一人得了个轰轰烈烈,可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便是如此生活。
那是沈老太太第一次听见有人,将仕途经济说得如此之重,重过了父母的命应,重过了美貌、贤德的要求。
林老太太听完,哑了声,沉沉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跟着沈老太太一路来到林家的钱妈妈走上前来道:“少爷们好似都回来了呢。”
沈老太太神色复杂,略咳了几声,啜了口茶便起了身,对林老太太道:“难得一日吵着闹着要去书院,定是个不消停的,我可得去问问有未闹出什么笑话。”
林老太太心思重重,也不多问便让沈老太太走了。
等一出院子,沈老太太脸色一变,加快脚步问:“你瞧清楚了?”
钱妈妈道:“瞧得清清楚楚,果是那庙口的书生。”
沈老太太问:“仍是让莲清给递的条子?”
钱妈妈道:“是呢。”
“那丫头呢?”
钱妈妈道:“被大奶奶拘着呢。”说完,奉了张纸条出来。
沈老太太扫眼后哼了一声,“谁家写字先生还帮着庙僧解起签文来了,你们说是他不知,我倒觉着未必。”
钱妈妈道:“大奶奶说,莲清被拘在那里总不是个办法,总是要有人去回了四小姐的。请姑奶奶一句话,该是怎么办好。大奶奶还说,人被她拘着,若被老太太知道了,怕是更不好了。”
沈老太太想了想,对身边一个丫头道:“你去回了大奶奶,将人带了我院子去,其他一概装了不知。四小姐那,我现就去回。”
钱妈妈小心翼翼问:“太太如今算来,已是这林府的客人,这般动作……可好?”
沈老太太沉沉道:“莫不是要我看着我这侄女往火坑中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