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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书茹倒也没行出多远,不过是经了几道岔路后,有些失了方向。
都是难能出门的丫头,碧婷伴着她绕了几道,这会儿也有些晕,天南地北的辨不清楚方向,便劝林书茹等等,且让芳草他们跟上来再说。
林书茹方才等那小尼已经等了那么久,此时哪里肯依她,只道是再走走便回屋去算了,就又转了几步。
待要转头回去时,却彻底迷了方向。林书茹带着碧婷团团转了几圈,倒是越发的找不着北。林书茹望着眼前这些布置得毫无半点印象的花丛草木干瞪眼,碧婷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忍不得又叨了她句:“这下可是好了。”
先前还赞这处人迹罕至,如今却因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而发愁,正是急坏了这一主一仆。
等行到一处,似是对这周遭布置有些印象,碧婷见着林书茹额间起了丝丝薄汗,心头挂着她才病愈不久,怕会累着身子,不由分说的将林书茹扶到树荫下站侯着,边拭着她额上的汗边道:“这处倒是瞧着眼熟,八成是寻着道了。姑娘且在这歇个脚,奴婢这就去叫乘软轿来。”说完,也不待林书茹的反应,即刻转身匆匆行远了。
林书茹向着她远去的背影“喂”地一声唤,却没叫得住她,眼睁睁地看着碧婷的身影消失在葱葱郁郁的林荫深处。
难得碧婷自作主张,显然是自己的面色瞧着大不好。
林书茹叹了口气,抽了绢帕出来擦擦额间、鼻尖的细汗。
才不过是走了一会儿路,若是上一世的那副身体,必然还是精力充沛的,而如今这副小姐身子,再加上大病初愈不久,还真是走一步就三喘气。
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只身一人侯在这苍翠静谧的山林间,倒是有些寂寥。
林书茹低着头,看那些被枝叶割裂落在地上的寸寸光斑。徐徐清风拂过,带着些泥土的清新味儿,夹带着山涧流水淙淙的轻响。
突而听着些声响自头顶处传来,林书茹偏头看去,见有两只松鼠一路追逐跃下,落到离得不远的地面上,似是不怕人,瞧瞧林书茹,用类似上下打量的目光,端看林书茹的目光颇似奇特,后又追闹着跑远了去,钻入一簇草丛中没了踪迹。
林书茹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那草丛微动,拨了半晌露了一个小脑袋出来,黄豆大小的眼珠子闪着乌亮亮的光,巴巴瞧着林书茹的模样,看来真是拿林书茹当了稀罕物瞧。接着在它旁边的那簇草丛也被拨了拨,探出了个棕黄毛色的小脑袋,两双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林书茹,好奇的模样倒是比林书茹初看见它们俩时更多些。
瞅着这两只松鼠颇有些意思,林书茹便朝着它俩转身过来行了一步。
像是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两个小脑袋立即缩了进去。等过了片刻,听着没什么动静了,这才又探了头出来。
林书茹本是作势要逗这两只松鼠,这会儿被搅着玩心大起,想着去吓唬吓唬这两个小东西再回来待着,便一路追着这两只松鼠趟过了几拨齐肩高的树丛。
林书茹追着有趣,身上有些丝线被勾挂了起来也只随意抚了抚拍了拍没个计较,前头跑着那两个小东西大约也是知道了追来的姑娘并无恶意,见她行得不快,就跑一跑等一等,倒似在同她玩耍着。
等林书茹再拨了下一丛,跨步行前突然扑面而来沁凉的薄雾,便见一带潺潺溪水自山隘间蜿蜒淌下。
前头那两只追着对方的尾巴转着圈玩,见林书茹寻过了来,吱溜一声窜上溪水边的那株玉兰树上,歪着脑袋并着身子低头朝林书茹看。
林书茹跑到那树下抬了手轻轻一跳,虽是没够着,却着实吓着了那俩小东西。两只小松鼠急急忙忙地溜到了更高一级的枝杈上,双双挺着小胸膛冲林书茹左歪一下小脑袋,右歪一下小脑袋,仿佛是在得意满满的示威。
这回,林书茹除非是爬树上去,否则是再不能吓唬它们了。
林书茹捋了袖子,插着腰抬头,冲那两个小东西做了个鬼脸。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林书茹顺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见得一个颀长身影闪身在不远处一颗两人宽的大树后,心中不由一惊。
那枝上的两只松鼠一只仍在瞧着林书茹,另一只却转了背去瞧另一头躲在树后的那人,两只松鼠蓬松的大尾巴晃了晃,又呼啦一下子倒了个个儿,方才瞧着林书茹的那只转去看树后拿人,而方才看着树后拿人的又看回了林书茹。
相比于它们一如既往的活泼样,林书茹方才的神气劲儿被那一惊之后驱得烟消云散,左右看了看身边景致,发觉竟是同先前行走之处截然不同,林书茹便知不好,想来或是自己误打误撞的走出了南音寺的地界了。
林书茹心道不好,赶忙转头拔腿便往回走。无奈她之前走的不是大道,而是循着两只松鼠的足迹而来,如今也只能凭着记忆中的印象照着来路往回跑。
林书茹方才只瞥到那人影一眼,单从身形高度觉出该是个男子,也没多留意这身形打扮是否和印象中记忆中的哪个人有所关联,又因逃得急,也没细细回想,只顾着急急往齐肩高的树丛里钻。
这一幕被藏身于树后的人瞧在眼中,便成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奇观。
袁亦儒听着踩踏草丛的咔嚓声传来,微微探头往树后瞧去,忍不住扶额。在他的目之所见里,林书茹还真是少有正儿八经的模样。
今日本是来赴一场诗会,来人颇杂,多有语气尖锐之人,听在耳中不仅刺耳更是刺心,袁亦儒便悄悄退了席,在这半山间随意走走看看。
他寻着那一带溪水往上,本是兴致所起,从未料到半途中会碰上只身一人的林书茹。
袁亦儒远远看着林书茹将袖子捋到胳膊叉在腰上,气呼呼地瞪着头上那挺着肚子的两只小松鼠,粉嫩白皙的胳膊露出来,仿佛玉雕一般,瞧得袁亦儒呼吸一窒,突然刹了步子,脑中本是思绪纷纷却又抓不住线索,就在林书茹望来的那一刹那,所有思绪消散成了空白一片,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袁亦儒几乎是本能反应一般,迅速地闪身,躲在了近身的那颗大树后头。
先前行过来的时候,林书茹的衣上已勾了些丝线出来,如今这么慌不择路的逃逸一般,被那些断枝一带,林书茹的一身衣裳简直是不能看。
林书茹对自己很无语,一时间责怪自己追着松鼠跑出这么远,一时间心道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受过现代文化洗礼的人,见着个男子像老鼠见了猫似地逃之夭夭,光是低头看看这一身狼狈,就知道自己是有多丢人,还不如堂堂站在那处装着无事一般的气定神闲。想及此处,林书茹又兀自在心中喟叹:可惜这个时代由不得她气场强大,若是被人瞧孤男寡女立于一处,她倒不怕被人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叨些什么,却怕连累了沈氏在林家在林二爷那头更没了位置。
等林书茹又迈过一带草丛,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汗颜的事情,赶忙上下左右将全身搜了一番。这一搜不要紧,林书茹不由得捂了脸。谁能告诉她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她先前拽在手上的帕巾是掉去哪了?
正是越急越没了思绪,林书茹挠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那帕巾究竟是在她追着两小东西的最初给刮蹭掉了,还是在方才急哄哄地逃跑时给落下的。
林书茹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忐忑并煎熬着。
若是追来时掉了,此番返回头去大约是能寻着,可若是逃跑时给落下的,再一个不好彩被好事之人拣了去,光是想想就心头别扭,更别提那帕巾下头还落了个款,要是被好事之人给拣了,真是怎么唱都可以。
林书茹一额头的黑线,越想越觉着不妥,越想就越是想要转背回头去寻。
一边是同那男子照面的风险,一边是被人捡去贴身物品后唱通街的风险,林书茹挥了一头冷汗,下了决心:还是回头吧。
她扯扯衣襟,又抚了抚身上那件被勾了丝线的样子已经十分惊人的衣裙,吸了一口气,带着闯梁山一般的心情往回走,拨了树丛走出来,发鬓两侧挂了半片枝叶,一脸狼狈的对上了恰站在树丛那头的袁亦儒。袁亦儒方拾起勾落在地绣有莲叶荷花的帕巾,见着上头还有落款,顿时尴尬万分,重新仍回去显然不好,可收在他这里若是被人瞧见了,更是大大的不好。
袁亦儒正犹豫间,未料到林书茹转头回来,用着力气分拨开树丛,显然就没有办法扮出人前的淑女样。
见着正对面站着的是个熟人,林书茹呆了呆,反应倒是很快,扫眼见袁亦儒手持着才刚拾起的帕巾发着愣,抬手扯了那绢帕一角一抽,忙将绢帕抢了过来。本打算就此离去,拔腿要走时突然想起该还是要循些礼貌,转头同袁亦儒嘟喃了句:“谢谢。”声音是不大的,诚意是没有的。
袁亦儒听着她这敷衍语气就些不大高兴,沉声冲林书茹问了句:“就这样?”
林书茹觉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可礼数既然已经失了,这会儿也想不出来怎么圆回去的好,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就这样。”说完,一溜烟儿的不见了,只剩错愕在原地的袁亦儒,和那头树梢上并头站着的两只小松鼠。
等碧婷叫了乘软轿过来,和芳草、小尼一道寻着了林书茹的时候,只见她半生倚着树,一头发丝松垮垮的拢在后头,显然是自己动手简单梳理过一番的。着的一身绣云罗暗纹的素色衣裙,不知是被怎么勾出了条条丝线,猛一瞧着像是逃奔了多日得寻的人儿,可又没有正的逃奔多日沾染满面满身尘土的模样。
碧婷道了句:“天哪!”率先跑上前来,上上下下的拂着林书茹身上那些勾脱的丝线处,边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站在软轿那头的小尼听着这一问,目中便开始有些复杂的神色闪烁,似是在心里头暗自揣测着什么。林书茹瞥眼见她那模样,猜她是知道今日这南音寺的后山界外袁亦儒会出没于此的因由,心道该是要想个主意来解释解释这一身的狼狈模样。
芳草跟在碧婷的后头走上前来,仍是惯来的那副憨直到显得有些呆傻的模样。见林书茹没回碧婷的问题,遂眨巴眨巴眼,重复又问林书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眼见这一身模样没什么好借口解释,林书茹汗了汗,压低声音同碧婷道:“怪你帮我寻了个好地方让我等。”
碧婷听得林书茹责怪,更有些慌,左右看看这处清幽,也不见什么危险,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呢?
林书茹撇撇嘴,指了指身后这颗生得极是繁茂的大树,补充道:“你给选的这处倒是荫凉,连着些小动物也喜欢得紧。方才你才走不久,便溜下两只小松鼠,也不知道为什么偏不怕人,给蹭了我这一身,赶也赶不走,倒是还好没花了我一脸。”
碧婷听着倒抽一口冷气,哪曾听过什么人迹所在处的小物有这么大胆子的,也只是听说在荒山野岭里平常人多不去的地方,可能碰着些不识得人的动物偏不怕人。
碧婷被吓了这一跳,开始仔仔细细地查着林书茹的身上可曾被挠伤蹭伤些什么。查了一个通遍,终于舒了口气。
还算是好,那两只胆大包天的小物索性没有将她们家姑娘给挠伤,没想到个小物居然还有几许分寸。
芳草在旁帮着碧婷的手查看林书茹有未伤着哪处,边问了句:“姑娘这一身都是被那两只小物给挠的?”她瞧着不像,便起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林书茹抿着唇不答她的话,光是笑眯眯的望着她。不知道的人瞧着觉着这家姑娘的脾性可真是好,知道她的碧婷和芳草汗了汗,心道居然信了姑娘的瞎话,方才那一下真是给急得直跳。
那边站侯着的小尼偶听得她们三个低声说话时漏出的一两句话,先前存于目光中的疑惑便随之消去了几分,仰头瞧瞧那绿葱葱挡了天的大树,眼睛里多带了些好奇,睁着双大眼睛侧耳努力地听林书茹那头说起或是这树上住这的两只松鼠,不仅生得漂亮机灵,还活泼得将她身上的衣裙连着手帕都扒拉成了这副悲催模样。
林书茹见这小尼越听越信,便越说越带劲。碧婷看她眉飞色舞,就快说得没了分寸,忙在扶她时捏了捏她的手腕。
不过到底是年纪小,那小尼听着倒是信得很。等林书茹上了软轿行了一段路,回个头去看,她依然万分稀奇地仰着头眼巴巴的盯着森森叠叠的大树望,目光烁烁的,像是在等那两只调皮的松鼠下来,碧婷忍不住道了句:“叫了两声了小师傅似还没听着般,被姑娘的话迷着在那,可该怎么办。”
三日后,林书茹便跟着沈氏回了林家。
本想着难能出来一趟转转心情,可就因为林书茹方一出门就一身狼狈模样回来,这几日可是被沈氏狠狠拘在了院子里,除了陪着去往师太那儿,可没有再挪腾到别的地儿,反倒是比在林家宅子里的时候更约束得厉害。
唯一的亮点可算是这寺里的菜食,虽说一律皆素,却是费了足足的心思和工夫,将那菜肴做得带出了荤食的味儿,又配搭得色香俱全,林书茹在南音寺的这几日,胃口真是出奇的好,满碗的饭吃了才不过几日,回了林家人人都说精神气尽回来了,说是跟着沈氏去寺里还愿吃斋,约莫是佛主又给施了些福气。
林书茹听着人说,点头如捣蒜,附和着道:“是呀,是呀。”心里头却敞亮着明白,什么得了佛主的福气,这是吃嘛嘛香,将养出来的精神气。
老太太拉着林书茹的手问着沈氏这几日在寺里住的事儿,抬手摸摸林书茹的脸颊肉,心疼她病的这些日子消瘦下去了许多,突然想起些事,便问陈妈妈道:“二爷呢?”
林家大房的两个姑娘都已定了亲事在明年年初,听着说林棋茹许的虽是个庶子,说到底还是不差的。大奶奶顾氏还算是有些分寸,给林棋茹备的嫁妆又多添了些,加上老太太这边添的,算起来倒是跟林琴茹差不多了。
虽说林书茹年纪小,可如今该给物色了。早几个月,那同林家大房有些往来的杜曾氏来过林府几次,老太太瞧着这家人的确同二爷说的那般,有些小家子气,礼数往来拘谨得很,瞧着上不得多大的台面,也不知那杜家孩子是个什么样儿的,老太太心里头被林二爷说叨得成见在先,总盯着人的不好看,自然是越看越不上眼。
另一头的沈氏,因为在二爷面前提过杜家几句,被怒气冲天的二爷惊了心,加上本心觉着杜泽这样的小户或会委屈了自家宝贝女儿,以及林二爷摔门而去前拍胸脯保证一定不会让林书茹嫁得差了,沈氏每一听这说杜曾氏过来,就像听着猫来的老鼠缩在屋里,都不出头了。
眼看二房沈氏也瞧不上杜家,老太太对杜曾氏的态度自然又怠惰了几分。
人又不是没个心眼,来去几番自然觉出了林家老太太和二房的态度,便往来得少了。
打发完杜家人,原本以为林二爷那头成日的往外跑是去帮林书茹相看着顶好的亲事,哪里知道等了好半天,等来的却是林二爷得了个杂造局九品官儿的消息。
沈氏听着这消息既是高兴,心里又气,情绪十分复杂。高兴的是,现如今林二爷也是个九品的官儿了,虽然在京城里九品的芝麻官一捞一大把,不仅俸禄极低,更说不上有多荣耀,可总比说起来是个闲散人士要好。等人说亲时提起家中父母,也稍稍多几分脸面。
虽是这样想,转头一寻思却又忍不住生气。
那日林二爷答应沈氏可答应得好好的,拍着胸脯同她说那杜家算个什么,他林鸿的嫡女要嫁出去,也该要嫁好过那家数倍的才可。
沈氏听着这话时,想的是林书茹日后生活的富贵荣华;林二爷说着这话时,却是想的自己如何攀附着荣华富贵。两人想的虽不在一处,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林书茹得嫁得好,最好是能嫁得十分百分的好。
沈氏以为林二爷出去外头早出晚归的活络相看的,是嫡女的婚事,见他活络回来个小官儿,自然是失望的。
可无奈的是,能指望的人终究只得林二爷一个。
那头隔着房的大老爷和顾氏,从前时而会提起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沈氏听着就蹙眉头,也分不出那头是真心还是好意,耳根子还软,听林二爷气急败坏地将那大房上下好一顿数落,也觉着一星半点的不是滋味:为何他家那庶女都能嫁个门户好的?她这宝贝疙瘩一样的林书茹却撮着往那小户的杜家说?
顾氏听着李迎家的说,笑得越发勉强。
明明是好心帮着,却被全然当成了驴肝肺,真是一腔苦水没地儿倒,没地儿说。
等得沈氏和林书茹从南音寺里回来,老太太都坐不住了。问陈妈妈二爷去了哪儿,陈妈妈道是出去吃酒了,还没回来呢。
难得休沐一日,这可真是好了,人都找不着,吃酒去了,这姑娘的婚事到底是管还是不管了?
薛姨娘站在旁瞧着好笑,想着自家丫头寻得这门好婚事,更是由衷的开心,面上便起了洋洋得意的神色。
沈氏听林二爷竟出去吃酒了,眉头蹙了蹙,扫眼见到薛姨娘这般高兴,心里头老大的不痛快,又不是尖利的与人结怨的性格,便将她这神色狠狠记在心里头,遂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并咬咬牙。
林书茹同沈氏出去的这趟虽是行得不远,但总算是出了几日门,林书茹还是捎带了些东西回来。将黑檀木的簪子送了给老太太,又挑了几样分送给顾氏、大老爷以及家里头的几个兄弟,剩了一把青檀木梳一把桃木梳,林书茹拿不住那把比较对林琴茹的胃口。
从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林书茹拉着顾氏问,顾氏笑道:“送哪把都无所谓,你瞧着送去就是。可那丫头情绪不好,家中姐妹几个也就你能同她说上话儿,伯娘想让你得闲儿时,陪她去说说知心话,可好?”
顾氏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委婉,讲明了希望林书茹得闲时去瞧瞧林琴茹,陪她说说话儿,可谁也都知道,姑娘家成日待在家中能有个什么事情。林书茹猜,或许她老爹林二爷在同大房坳起架时真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要不然平日里顾氏会直接说句让林书茹去林琴茹那头坐坐,可不会道得如此拐弯抹角。
想及此处,林书茹又想到那杜家曾氏,第一回见着她时满心满意的笑,后被老太太和沈氏轻慢得没了踪迹,心里头就有些不大好受。
总归她是已经做好了几分准备的,不论是在林辰光的院子里默默同杜泽下棋时,还是盘腿坐在屋中炕上翻看着被杜泽改头换面的话本册子。即使心里头没有那么波澜涛涛搅动心扉的情丝,她也因着这份准备而存了于杜泽的几分希翼。
如今骤然间被林二爷这一捣弄抹平了前路,林书茹茫茫然,不知所措也不可奈何。
实话说,她还真是很羡慕大房的孩子。就是林棋茹那样的不得宠,大老爷也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帮她寻个家境不错人品不错的亲事。
老实说,她对林二爷真没什么信心,主要是林二爷此人在林书茹的脑海印象里,还真没办过什么特别靠谱的事。
如今听说他那杂造局的官儿,不过是疏离京都兵物抄册备案的官儿,卡着兵部各局的规制咽喉,却偏偏品级不高,说不重要却又几分小小的权利,说重要吧,还真是个芝麻绿豆般的丁儿,也不知他是从哪处活络上的,倒是林大老爷跟老太太说了,不是他出力的。
林二爷自得了这个官儿,连月见苑里谢姨娘见他的次数都少了许多,便是晨朝起床、更深夜归时说叨几句。
二房嫡女林书茹的婚事,还有老太太催着着急。二房庶子林辰耀、庶女林画茹的亲事,要没林二爷紧着,真当是没人过问了。
谢姨娘一日比一日担忧,眼见林二爷做了一阵子官,事情没个减少,归家的时候反倒是越来越晚,再沉不住气,这夜挑了灯披着衣坐在窗边边打着哈欠边等着他回来。
待得三更更鼓敲完,外头起了些身音。谢姨娘忙趿着鞋子去迎,见几人或搀或扶的簇拥着林二爷过来,目中神色微微一沉,却也没显出特别的不高兴,只嘴角撇了撇,快步上前从几人手中接了林二爷过来,扶着他边道:“这是怎么的,又去了哪里吃酒了?”
林二爷回来这一路上被夜风吹着,如今头脑是清醒得很,只脚步虚浮了些,人人以为他醉得不行,只他知道自己好着呢!
谢姨娘这一问,林二爷就不高兴了,将她一推,道:“怎么的?我没醉,不需你扶我的!”
他这不推还好,大力一推将谢姨娘推得趔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等谢姨娘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回个头去看他,却见他反作用力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小石子膈得生疼,不由地怒道:“饭桶!饭桶!你们这些饭桶!还不将我扶起来!”
先前扶着他的那几人听着他叫喊,忙上前又拽又拉的将他扶起来,谢姨娘不由地火大,将那几个扶起他的人拨开,拽着林二爷的手就往屋子里揪。
她平日里没个服软的姨娘脾气,大家瞧着已是见怪不怪。人二爷吃这一套,那软柿子的沈氏他还不爱呢,谁也管不着。可今个儿见着谢姨娘一弱质女流生拉硬拽地将林二爷给拖进屋里头,还啪嗒一下重重将门关上,众人不禁愕然。
原来,谢姨娘不仅没个服软的脾气,大约性子里蛮烈的成份还占了很大的程度。
虽说林二爷头脑清醒,但终究是被猫尿灌得双脚不停使唤,由着谢姨娘将他拽进屋,又没得力气挣开,只在屋门合了时超嚷嚷道:“这是翻天了!翻天了!”
谢姨娘将他推了在凳上坐,给他倒了壶浓茶,横着眼将那茶盏递到他嘴边,用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的语气同林二爷道:“叫,你还叫,这会子什么时辰了,将你家丫头给吵醒了,我让你去哄睡了他。”
听谢姨娘将林画茹抬出来,林二爷的嚣张气顷刻就没了,这心疼不心疼,就只一句就立见分明。
谢姨娘看他不吵不闹了,便推了窗点了香,散着屋子里的酒气边同他道:“你也紧着你自己的身子,成日的出去吃酒,是寻了些什么样的乐趣。”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若是没得过满怀宠爱的姨娘,哪敢如此说。林二爷听得,心里头开心得紧,收手一揽,谢姨娘便顺势柔柔倒入他怀中。
房中点着的烛火一时间昏了几分,屋子里弥漫着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馨香,林二爷抚着她胸前的软绵,不自觉的哼哼着。谢姨娘见他情起,欲拒还迎的将他推了推,却被林二爷抱得更紧了。
正是要行好事,谢姨娘却突然想起这日等得他这么晚的初衷,边推边道:“等会儿,等会儿,我同你有几句话要说。”
林二爷情涨得厉害,又被浑身的酒精发着酵,偏不愿意停了动作等她说,谁知道女人家的几句话,究竟是有几句呢。
林二爷不依,谢姨娘就不干了。她向来不是逢迎的脾性,只不过偶尔曲意低头,全一全二爷的脸面。现这时刻只他们两人在屋子里,谢姨娘的性子顷刻就上来了,挣着将林二爷蛮力推开,扯扯衣襟道:“不行,我将话说了先。”
林二爷僵着脸,心道真是扫兴。啧了声,垂垂头,冲她道:“你说,你说。”
谢姨娘坐了他对面,问他说:“辰耀那头,你相看上哪家的姑娘没有?”
林二爷睨了她一眼道:“他这本事……嗨,得了,等着家里头姑娘几个嫁好了再说。”
谢姨娘想想也是。林二爷这才刚挣了些头面,在京中也没什么人缘,要寻个多好的姑娘家,还真是有几分难,更何况林辰耀这孩子,的确没什么本事。
若是家里头几个姑娘嫁得好了,连着些亲家走动,林辰耀或能搭上个好的也说不定,可是,前提是——姑娘能嫁得好。
谢姨娘想着,不由皱起眉头来。
这二房没本事,谁都知道。林二爷凭着什么能让二房的两个姑娘嫁得好?
这问题不好问,一旦出口,便是质疑林二爷的能力和本事。可又不能不问,毕竟谢姨娘还是很担心林画茹的。
林二爷摆摆手,同他道:“今个儿有人问起画茹丫头,是宝源局的曹副使,说的是他的堂侄。”
谢姨娘一听就来了兴趣,问:“宝源局是什么地儿?”
林二爷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它一掷在桌上,里头的银钱铜板同桌案一撞,发出铿锵一声响。林二爷道:“瞧见?督办这个的。”
谢姨娘一听,眼珠子就直勾勾的:“可是他想铸就铸的?”
林二爷嗤笑道:“从九品的官儿,哪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嘿,想铸就铸,这天下岂不成他家的了?”
谢姨娘直笑:“是了,是了,这是我问错了。你给说说,他堂侄怎么样?”
林二爷道:“怎么样?身长八尺,玉树临风,幼时父亲就已经亡故了,是他母亲独个儿将他拉扯大的。如今上来京城住在那曹副的家里头,也是为了在京城博个功名。若是运气好些,得了功名,过个三年五载就立足了;若是运气不好,等着两年没个盼头,八成是要回去。”
谢姨娘听着面色就变了,一声没出。
林二爷重重拍着桌子道:“瞧你那丧气样,你以为我能应么?我没应呢!”
谢姨娘的脸色立即由阴转晴,“真没应?”
林二爷不耐烦地解释:“我能应这个?”
谢姨娘松了口气,顺着胸口道:“那还同我说得这么仔细?吓我不成?”
林二爷道:“我没寻好,你偏要我说,不拣个出来跟你说说吓唬吓唬你,你还真当我是不上心的了。”
谢姨娘陪着笑脸儿,又给沏满了茶,想了想,探问:“你那书茹丫头,有人给说的没?”
一提起林书茹,林二爷的眼神就变了。他郑重地咳了咳,啜了口茶道:“说肯定是有人说的,那丫头多跟大奶奶出门过,别人家多见过几眼,自然就有寻的。”
谢姨娘默了默,又问:“可有爷瞧得上的人?”
林二爷深深瞧了她一眼,笑了起来。
谢姨娘心头百味陈杂,面上却还努力装出毫不嫉恨的好奇模样,凑上前来问林二爷:“给说说。”
林二爷依是在笑,笑容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这倒是不能说了。”
谢姨娘翻了他一个眼色,赌气道:“怎么就不能说了。”
难得林二爷坚持对她守口如瓶,拍拍她的手道:“这事儿现没成,没成就不得说。”
因为林二爷的坚持,这晚上谢姨娘可没如他的意,气得林二爷熬了大半夜才睡着,早早的起来,头痛欲裂间又去衙门领差事去了。
林二爷走了没多久,天久透亮了。林书茹给老太太请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个海马青云纹的盒子去了林琴茹的屋子。
她想了好半天,还是觉得青檀木的梳子比较合适林琴茹,不仅纹理色泽比桃木的漂亮,握在手中也比桃木的那个要称手些。
等走到葳蕤阁处,突然听得几声呵斥,林书茹刹了步子,想想顾氏昨天的话,似乎明白了些林琴茹近日来脾性不好的因由。
踏步走入葳蕤阁中,林书茹笑道:“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惹得姐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林琴茹见是她来,撇撇嘴道:“还能有谁呢?”
林书茹佯作惊讶,问:“不会是妹妹不请自来,惹了姐姐吧?”
林琴茹嗔了她一眼道:“你明明知道。”
林书茹吐吐舌头坐了下来。
她是知道,林琴茹气闷的因由在于林棋茹的嫁妆。她是嫡女,又是嫁去金陵郑家。虽是不太显赫的三房,怎么也该比林棋茹要多些吧。可到最后,大老爷给林棋茹添了份,顾氏又抬手添了份,老太太瞧了她们两个的单子后,又偏着林棋茹添了份。
这下可好了,林棋茹那头同她的单子比着肩了。该要如何消得下这口气好?!
林书茹听着吃吃笑,边笑边打开自己揣来的盒子道:“这是给姐姐。”
林琴茹瞧了瞧,就一把寻常模样的梳子,没她喜欢的繁复斑斓的样子,努努嘴,让丫头收好。
林书茹也不介意她敷衍,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林琴茹同她吐了一肚子的苦水,临到送林书茹走时心情纾解了不少,拉着林书茹的手道:“我就同你说说,你可别给我乱去传。”
林书茹笑问她:“我能跟谁去传?”
林琴茹白了白眼儿,说:“谁知道。”
直来直往的林琴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送林书茹到院门口时还能同她调笑几句。老太太的偏疼是一如既往的,从小也没见她将一碗水端平过,林琴茹想通后也就不钻着牛角尖了,只拉着林书茹的手道:“轮到你时,你可千万多紧着些去。”怎么也要把林画茹给远远甩在后头。
姑娘家备嫁的时间漫长而枯燥,外头宴请一律是不能去了。林琴茹被拘在家里一段时间,居然真有些修身养性的效果,前日再去时,居然听她说起话来轻声慢语了两句,瞧着有些斯文淑女的气息透出来了,看得林书茹忍不住远望向外,辨一辨那日的日头是不是打西边升出来的。
这几日林二爷常过来瞧林书茹,殷情得实在有些反常,连芳草都问说:“碧婷,我们这是出什么事了么?”
林二爷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让林书茹忙她的去,当是自己不在一般,只在旁暗暗的看,瞧着林书茹执笔练字,瞧着林书茹一针一针的绣着物件,瞧着林书茹一页页翻着书,这日终于一拍大腿,说:“打个八蝠络子吧。”
林书茹听着点点头,乖顺的让碧婷即刻去取材料打络子,林二爷忙说:“不急,不急,要是做工细致的,你且慢慢来做。”
听他这么一说,林书茹便留了个心眼。林二爷说让林书茹打络子,也没说是不是打给他的,这瞧了这么多日,林书茹也没做过打络子的活计,怎么林二爷突然灵光一闪,让她去打络子呢?
而且,林二爷还说了,让细致些,慢慢来,似乎暗含了些别样的意味。
只是五蝠络子本身也是求福求寿的意思,没有特别隐晦的含义,林书茹虽是留了心眼,但想想还是动手了。
其实这络子,碧婷的手工是最好的。可林二爷叮嘱了,必要是林书茹亲手一结一结打出来,一根一根捋出来,不得加以人手的。
这么一叮嘱,连碧婷都觉出了些意思,问林书茹:“要不要同太太说一声?”
林书茹边捋着线,边问碧婷:“你想说什么?”
认真要说,无非是父亲寻女儿要个络子,叮嘱了些要求而已。碧婷想想,的确没得什么好说的,也就没往沈氏那头透什么风。
等过个两天,络子打好了,林书茹送到林二爷面前,林二爷拿了络子起来端看良久,目色越发的奇怪,说不上来是在打着什么样的心思。半晌后,林二爷问:“绣一副百福屏风是要多久呢?”
林书茹愣了愣,答:“约莫是要两三个月吧。”她这手势,两三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绣得好。
林二爷想想,又问:“那若不是百福图,只一个福字的单面屏风呢?”
林书茹心里头犯起了嘀咕,面上仍是恭谨的:“只一个福字的单面屏风?会否过于单调了些?”
林二爷点点头,沉吟片刻,再次问道:“那不要一字福了。若是绣一首‘胡无人’在上头,该是不会单调了吧。”
“胡无人?”林书茹诧异道。
林二爷颔首确认:“胡无人。”
林书茹想说,若是绣一首“胡无人”在屏风上,都是些黑漆漆的字,应该会很素,不会太好看的。可当林二爷重复应着“胡无人”时,林书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五蝠络子,胡无人……
林二爷说,要林书茹亲笔写下的簪花小楷打样子……
单面屏风满满的绣着簪花小楷的“胡无人”,林二爷的主意打得还真是不小呢。
林书茹的手紧紧交握着,白了脸应了声好,仍是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等林二爷一走,林书茹忙打发碧婷去忠勇侯府递个信,让蒋娉婷过来一趟。
沈氏听说林二爷挑了个屏风样子送了过来,让林书茹给绣一面,便差人去问林书茹,林二爷求的绣样是什么。
等沈氏知道林二爷要的居然只是簪花小楷打样的胡无人,沈氏捧着林书茹写来的样,嘀咕道:“谁往屏风上捣弄这个。”想想都觉得素寡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