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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仓皇失措的大牛,朝秋被李陶氏好一阵念叨,一面顶着娘的压力,一面看着采清姐冲她歉然一笑。
天近傍晚,楚明泉几人才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狠狠灌了一杯热茶,通身的疲惫才散尽。
夏然和夏晚已经会翻身了,穿着棉衣圆滚滚的像个球,等翻过身再也翻不回来,哼哧两声呜呜哭了起来。待叶氏连忙一个一个重新翻转过来,两人呼哧了一会儿又开始踢手踢脚,咯咯笑起来,重新开始滚雪球。
朝秋悄悄探头进来,见两只奶娃子醒着,几步走进去,“娘,爹回来啦。晚饭也烧好了,小然,小晚,咿咿呀呀——”
两只应了一声,刚喂完孩子不久,只怕得闹一会儿才能哄睡过去,便把朝秋赶了出去,让大家先用饭。
家中一直没买个伺候的奴仆回来,大家都不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四合院里事情也不多,就是洗衣清扫煮饭之类的琐事,几个人搭把手就能做完,买个陌生的人回来,还觉得有些膈应。
吃罢饭,大家都散去了,叶氏和李陶氏在收拾碗筷,朝秋几人把桌椅收拾一遍,听着姥姥串门子回来的唠嗑。
“今年这冬天,我还以为这雨要下好几天咧,今个儿终于晴了,怕是能得好几天的日头。”
“谁说不是,一下起雨连身上都没劲。”
李陶氏把洗净的锅子倒挂在钉上,擦净了灶台,抬头看灶间储着的好些腊肉,苞谷,米面,菜蔬,蹙着的眉头不由松下来。一副满足的样子,“我听长河娘说,这几日庄子里经常去城里囤货,就怕到时候万一要打仗,干脆猫在家里把年给过了再出门。”
李氏有些纳闷,“娘,哪里要打仗呀?咱杭城不是挺太平的,大周这些年没也起过乱呀。”
经常下山去串门子的李陶氏低声说道:“你就好好在家养着,今年就在家里呆着,也别到外头去走。就等明年四月里孩子落地。长河娘她们消息灵着呢,说是已经开始打起来了,就怕到时候要征兵征粮呢。”
叶氏心里一动。“她姥姥,这是哪里传过来的?”
“说是北边传过来,边关那里早就开始封河积雪了,就咱们这儿才开始起凉呢。”李陶氏有些不省心,“老天保佑啊。这好好的日子,可别打起来……我小时候那会儿打过仗,可没少吃糠咽菜。听说北边那里的连这些都没的吃,只能挖草根,有的甚至吃泥巴咧,苦命哟。”
“吃泥巴?泥巴能吃吗?”时瑞探着脑袋进来。
叶氏挥了挥手。“白天里跟你爹去船上,现在还不累?赶紧去洗洗,娘给你烧了热水。”
时瑞小脑袋一撇。对着几人说道:“才不是姥姥说的这样。我听船上的人都在说这个事,是漠北的弩族跑到咱大周边境来扰乱,那儿离咱们这儿有好多好多路呢,骑着马赶上一个月都到不了。”时瑞眼睛亮闪闪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兴奋劲。“林大将军好威风,林家将一出马。弩族一个个都跑的精光,都不需要大将军出马。我也要当大将军,到时候上阵杀敌,保卫大周!”
叶氏过来敲了敲时瑞的脑袋,“还将军!赶紧去睡觉,不睡觉个子长不高。人弩族的一个个都有三头六臂呢!就你这个小萝卜,一下子就拔走了!”
时瑞一脸顿时纠结无比,似是担忧,似是懊恼,又大声道:“娘,三个头六个手臂,那不是妖怪嘛!”
叶氏唬了一声,“小孩子乱说话,晚上大虫来叼走!”
时瑞浑身抖了抖,眼珠子一一看过去,似乎是在问姥姥和伯母真的是这样?
李陶氏和李氏好笑不已,仍然顺着叶氏的话,终于把时瑞的大将军梦给暂时压住了,回了房间捂在被窝里纠结不已。越想越觉得可怕,时瑞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找哥哥姐姐问一问,肯定知道怎么才能当上将军。
隔了两天,朝秋和言璟跟楚明泉进了城,买了两车布料,细盐,饴糖,盐卤之类的东西,这些家里都没有,年前一定要存够。
又去沈氏医馆看了看,馆子门依然是锁着的,空空荡荡的巷子,一点都没有临过年的喜气。
言璟目光扫过那个旧锁,确实是未曾开过,朝秋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巷子。
刚走没两步,前面踢踏踢踏一阵马蹄声传来,言璟心里一凛,拉着她快速往巷子外走出去。若是一直呆在里面,容易被冲进来的马匹给踩踏,往后躲都不行,来不及跑。
迎面一群玄衣铁马扑面而来。
言璟脚下错开几步,拉着朝秋往旁边闪过去,若是换成以前的速度,怕就被撞上了。
马上两人对视一眼,见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少女,两步就离开马蹄几尺之外,不由深看了两眼,见两人没有丝毫的惊诧,只是眼底透着浓浓的疑惑。
一群人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脸色肃然,握着马缰的手穿着旧手衣,看样子似乎已经赶了很久的路,已经有了青青紫紫的冻疮。身上的玄衣纵然一色,可仔细看一看,便能发现不少易磨损之处是用黑布补上的,尽管没有褪了颜色,可朝秋很是迷茫不解,似乎并没有浆洗过几次。从衣料之上可以觉察到层次不齐的新旧程度,那些没打补丁的地方本应该罩着其余的遮挡之物。
见这群人森意凛然,煞气更盛,虽然对方人数不多,可气势实在太过诡异,言璟心下有些异样,忙拉着不解的朝秋避开。
还未走几步,巷子口就在前方,那边一个人拍马上前拦住了,声音有些干涩,可让人听着并没有觉得不善,“你们可曾知道,沈神医去了哪里?”
见对方努力压低身上的煞气,言璟心中的寒意褪去。竟是来寻沈老先生的……
朝秋一时张开嘴没说出声音来,等察觉到自己失了声,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道:“沈老先生离开两个多月了,都未曾见他回来过,我和哥哥还等着来买跌打药酒呢。”
这个说法也是实情,不管这些人有什么打算,反正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曾透露。
马上的玄衣人皱了皱眉,粗糙的面上有些失望。
言璟对这些人的气息实在熟悉不过,并不想深交,“妹妹。咱们回家吧,爹买了好多东西,药酒上别家去买吧。”
言璟紧紧拉住朝秋的手。正想从侧边绕过去,那匹马却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了去路。
朝秋顿时抬起头,神情有些愕然,直直望进玄衣人的眼里。却没有看出其他的情绪,似乎只是无意为之。
这个人看着肃然,其实年轻的很,不超过三十岁,但是脸上的风尘和紧锁的眉心,硬生生把一个大好青年的样貌显出层层老气。这一支队伍中。没有一般武夫的那种粗糙,反而暗里有种异样的默契和严谨。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齐齐想到一点。军人。
前面复返的领头人驾着马,眼中透露出浓重的慎重,“怎么回事?有问题?”
言璟面色一白,并没有再看领头人一眼,倒是对挡在面前的人略作慌张道:“沈老先生医术好。我们只是来求医的,你们拦住我们做什么?”
朝秋也顿时恍然过来。立时扑进言璟的怀里,“哥哥,我怕。”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倒是那拦路的玄衣人有些愧意,“我只是问一问,没别的意思。”说完,又想了想补充一句,“我们不是坏人。”
若是再平时,朝秋心里会毫不怀疑地断定,没有一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当然言下之意,他也没说自己是好人。
领头人见两个孩子怕的厉害,淡淡说道:“走吧。”
他说完这话,左手一挥,远远近近的五六人顿时捏紧马缰,脚下一沉,几匹健壮的高头大马立马调转了方向,不过几步,所有的马匹蹄声一致响起,这个巷子恢复了之前的清净,似乎从来没有来过这样一批人。
朝秋忍不住带着几分惊奇看着言璟,“言璟哥,他们都是军队的人吗?连马儿都看着怪吓人的。一个个都黑着脸,也不知道来寻沈爷爷做什么?不会是要救什么人吧?”
“这些人,虎口带着老茧,甚至都是冻伤皲裂的,看来应该是从北方过来的人,但到底是大周哪里,从口音里听不出来。若真的是军营中人,只怕有重要的人受了重伤,不然千里迢迢,何以奔至杭城?”言璟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到了什么,却又停住话不再说下去。
朝秋这时才发现自己紧紧揪着言璟的领口,弄的皱皱的,不由退一步迈出,舒一口气道:“幸好都不是坏人,要不来一个杀人灭口,咱们小命都没有了。”
言璟手里一紧,“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朝秋抿嘴一笑,“那言璟哥你得练好武才行呀,看他们那种悍然的模样,恐怕……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言璟哥你还是能练个自保就成,千万别跟他们对上了,太可怕了。”
言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心中那个念想越来越重,握了握拳头,手上没有一丝一毫茧子,伤口,完好如同美玉。
从小他就是束在笼中的小鸟,要不是公孙先生带走他,只怕如今……
他没有入过学堂,没有学过武艺,甚至连大周也只呆过几处地方。东奔西跑了几年之后,公孙先生怅然离世,他却没有好好地听先生的话再不跟家中联系。
一只信鸽,一封书信,居然能毁了他的所有……
如果……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在公孙先生离开的那一年里,最怅然无助的时候,传递了那一封平凡至极,却真正改变了一切的平安信……
只是人生没有重来。
言璟僵硬的四肢突然软了下来,却是朝秋伸手拉住自己,黑葡萄一般明亮的双眼里带着忧愁。
“言璟哥,你怎么了?”
“没事,我陪你去首饰铺子吧,给你买过年的礼物,还有娘的,姥姥的,二伯母的。”言璟面上浮现一丝笑。
朝秋很是欢喜,“好呀好呀,还要给时瑞,夏然夏晚也要买。姐姐们的也要挑几样,不然等她们嫁人啦,临时来挑肯定没有多少好看的。”
言璟微怔,心里噗通一声,“嫁人?”
“对呀,我看大牛哥对采清姐很好,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一对呢。嘻嘻,若真的成了,说不定我就成了红娘喽。”朝秋兀自想着,嘴角泛起一对梨涡,“这样采清姐还能住在家里呢,到时候二伯家建个大大的宅子,我们两家能一直在一起。”
言璟听的呆住了,似是慌乱,又有些怅然,看着朝秋在前面走着,不由想到以后,若是朝秋到了嫁人的年纪……
心中茫然,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一直酸到心底里,似乎慢慢地在割着心,不痛,却把这丝惶恐蔓延出来,很是漫长。
这是第一次,他才想到,朝秋也会长大。
而他,只是楚言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