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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不曾料到他一时兴致所致的决定竟引来了这样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结果。宋青书在山下与那些灾民一起住了十日,回来拜见他时竟说要以行商养活这三万余人!好大的口气!“士农工商商为末,青书你何以起这心思?”不等张三丰有所回应宋远桥便已出言反对。
“爹爹,若是还有别的办法孩儿也不会出此下策。”宋青书既然敢回来提这个建议便已做好功课。他当场取出今年三月以来武当自收容第一名灾民起花费银两的流水账与张三丰及武当诸侠算了一笔账,安置灾民、赈济衣食、延医问药、灾后防疫、开垦荒田……可谓是时时处处要用钱。这几个月以来武当花钱如流水,可即便再怎么节俭也毕竟是要养活三万余人,哪怕是将两个月后收上的秋粮全堵了这大窟窿也不过了这个冬天,除了开源实想不到第二个办法了。
宋青书将账本一翻,武当上下都没了声音。谁都知道行商有*份,只是所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除非可以不管那些灾民的死活,否则如今这情况总得想法子解了这困局才是。俞岱岩看一眼账本又看看面色不渝的宋远桥,低声道:“也不是非得行商吧!我武当派堂堂名门,此举终究是……”他摇摇头,不再多言。
“何不劳烦师父修书请各大派帮忙安置?”殷梨亭忽然言道。
经历过上一世流落江湖时的落魄,宋青书的确不曾想过这个办法。所谓正派之间的同道情谊,锦上添花时总是嫌多雪中送炭时往往稀缺。“六叔,那些灾民方经大难身体羸弱,未必能适应长途跋涉。更何况,各大派年景如何我等亦一无所知。”
反而是张三丰生性随和这等小节皆不萦于怀,一摸长须笑道:“远桥你且宽心,青书愿为赈济灾民行商筹款实乃一片侠义丹心,何来低贱之说?若能活这三万灾民,便是要为师亲自沿街叫卖亦无不可。”
有张三丰一句劝说宋远桥神色稍霁连忙向张三丰躬身行礼道:“师父何出此言?徒儿只是担心青书不知轻重招人笑柄堕了我武当威名。”
“清风过耳!清风过耳!”张三丰无所谓地摆摆手,转头问宋青书。“此事你可有把握?”
见太师父做主应允宋青书顿时松了口气,满怀信心地道:“孩儿打算收购茶叶以船运往泉州出售给色目人。海运贸易素有百倍之利,鄂中茶叶也极富盛名,只是这些年义军四起长江水道一向不太平,买卖才停了许久。但如今……”宋青书轻轻一笑,目光转向莫声谷。“七叔才与白莲教结下交情不至为难我武当,蒙古人不善水战,至于其他水匪更不值一哂!”
武当上下都只是普通武夫于行商一道犹为陌生,宋远桥虽老于庶务以往所做也不过是与农事交道,他心中虽有疑窦却是几次发话都被俞岱岩、张松溪两人岔开了去。众人见宋青书侃侃而谈似是极有把握,竟只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将此事交给了一个年方十五、之前从未有过行商经验的少年。“既是如此,声谷你便与青书走这一趟。”想到莫声谷粗豪爽直宋青书年幼识浅,张三丰四下看了看,宋远桥打理武当事务分神不得、俞莲舟三日前已奉命下山送信、俞岱岩筋骨未复行动不便、殷梨亭生性稚弱还不如莫声谷,“松溪你也同往。”
大事已定,离开紫霄殿后宋青书正准备下山却被俞岱岩身边的道童清风拦住了去路,说是俞岱岩要见他。宋青书稍一皱眉就明白了俞岱岩的用意,虽然明知这样的相见叔侄俩必然有一份尴尬在,可他也更清楚若是不能说服三叔,他必将为此愧疚终生。这绝不是宋青书愿意看到的。乖乖地跟着清风来到俞岱岩的斋堂却见除了三叔外四叔张松溪竟也在场,宋青书心中诧异而俞岱岩却是先向宋青书问起了行商的打算。“三叔虽不曾有行商的经验却也明白做买卖本愈厚则利愈厚,你的本钱何来?”见宋青书神色游移似不愿深谈,俞岱岩不禁沉下脸道,“方才在紫霄殿内你爹爹问话三叔替你岔开了去是因为清楚你爹爹为人方正,生意上的手段他必不能认同。可如今你连三叔也要隐瞒……”俞岱岩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知道以他这个师侄的聪颖当能明白他的苦心。
宋青书神色一凛,心知六叔稚弱七叔粗豪这两人好糊弄,但三叔见事分明四叔又心思缜密他的小盘算必然瞒不过他们,当下老老实实地道:“去泉州行商一来一回总要两个月,刨去这两个月武当上下必要的开支,侄儿能动用的本钱不过三千两。若是再扣去来往交通、交际应酬所需,这点银钱根本就办不成什么事了。所以,侄儿已借武当之名与茶农约定延后结账之期,三个月后结账,届时价格会比如今的茶价再高三成。”
宋青书此举实与空手套白狼无异,竟还扯了武当的虎皮当大旗,俞岱岩与张松溪闻言一惊,顿时明白到为何在紫霄殿内回话时宋青书竟会遮遮掩掩。无他,此事若是让宋远桥知晓,宋青书小命能否得保都是两说。黑玉断续膏之事令两位师叔心知他们这个看似谦冲温文的师侄实乃胆大包天之辈,如今看来这胆大的程度仍远在他们意料之外。张松溪沉吟半晌,忽然道:“既是如此,此行便绝不容有失。青书,你有多少把握?泉州的情况你又了解多少?”
“色目商人对茶叶的需求向来是多多益善,这几年义军四起,鄂中的茶叶已经好些年不曾送出交易。所谓物以稀为贵,只要我们能将茶叶平安送到泉州,这笔买卖侄儿有十足把握定能获利,并且是巨利!”宋青书坦然道。陆岷在武当十余年一向对武当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危害武当之事,而在上一世流落江湖时,宋青书也曾在泉州见识过色目人与商户往来贸易的情形,当真是通宵达旦昼夜不停,尤其是对茶叶与丝绸的需求,他们从来都是趋之若鹜不吝千金。
张松溪行走江湖多年,见识更是远甚宋青书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虚,当下道:“这一路多不太平,随行的弟子更要仔细挑选。”说完这句便向俞岱岩抱拳一礼,匆匆走了出去。
张松溪一走俞岱岩便想提起黑玉断续膏之事,谁知不等他出言宋青书已经率先开口说道:“三叔,当时在大都侄儿万分确定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换了我武当任何一人都会愿意为三叔冒险夺回黑玉断续膏,不过碰巧是侄儿恰逢其会领了这功劳,三叔不必时时牵挂在心。”又做出几分哀怨几分自得的神情自夸道,“侄儿天分既高,习武一日的精进原就胜过旁人苦练十年之功,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当是武林新晋一代的翘楚,这次受伤必是老天看不过眼,要我明白吃苦耐劳将勤补缺的道理,果然所谓天地不全人世有缺原是至理啊!”
宋青书如此插科打诨俞岱岩更是哭笑不得,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话如今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安慰地抚着宋青书的背心,许久才慢慢道:“汝阳王府的奴才阿大、原丐帮长老八臂神剑方东白,他既伤了我俞岱岩的师侄,这个场子我俞某人必然要亲自找回来!”俞岱岩的这句话说地慢慢吞吞语调不高不低平平静静,然而言辞中的铿锵刚直磊落分明却让人悚然动容。宋青书望住俞岱岩轻轻一笑,他心知自此他那位名满天下的武当三侠俞岱岩俞师叔终是回来了!
辞别俞岱岩还未下山又见着了莫声谷,听得莫声谷一脸关切地问起他的伤势,宋青书不由地仰天长叹。莫声谷这些年与宋青书相处名为师徒情如兄弟,见他这般敷衍的模样当下不客气地一拍他的后脑勺沉着脸道:“七叔问你话,你就这么应对?”
“七叔,不过是些许小伤,你当我是纸糊的?”宋青书不高兴地小声嘀咕,“我就是不想你们总是这样问个没完这才情愿住到山下去!”
“些许小伤?”莫声谷简直被宋青书给气乐了,“你现在连冯默之都不是对手!”
宋青书怔怔地望了莫声谷一会竟鬼使神差地说道:“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如果将来的事不可避免,那么这一世我绝没有这个本事杀死你。
莫声谷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安抚道:“你太师父送往峨嵋的书信中已提请灭绝师太赠予‘九花玉露丸’,这味药乃当年桃花岛黄岛主所制对治疗内伤有奇效。”
宋青书闻言不禁动容,急道:“七叔既知此事,何不劝住太师父?灭绝师太绝不是好相与之人!”灭绝师太个性孤僻极难相处,太师父虽说辈分远高于灭绝,但要她甘心将“九花玉露丸”如此珍贵的灵药赠予武当怕是并不容易。当年太师父为了无忌师弟的寒毒向灭绝求助,可灭绝竟连太师父的书信都不曾拆阅便直接退了回来,不想如今竟还要为了他这个不肖子弟再次低头。
宋青书如此反应实是远出莫声谷的意料,他呆滞许久不禁问道:“青书,你当真不担心自己的伤势?这些年的苦练……”
“那也比不得武当和太师父的名声更为重要!”宋青书断然道,“七叔难道不也是如此?……况且,说来七叔可能不信,这次受伤之后侄儿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这一句,宋青书自己明白并非说谎,他是想到了张无忌。上一世,他在武当习武的日子以及初出江湖的那几年总是光芒最盛占尽风流,直至张无忌横空出世。同是武林新秀、武当三代弟子,便是宋青书心如止水也难免要被旁人拿来与张无忌比较一番。而他又怎会是张无忌的对手?如今旁人只当张无忌命在旦夕,绝不会想到他将来能闯出怎样大的名声,与其再一次被逼着上台打一场明知必输的擂台,而且还要输地满地找牙凄惨无比,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上台的资格。想到这,宋青书忽然低低地叹息一声,心中升起一丝对自己懦弱无当胸无大志的嘲讽。眼见莫声谷还要开口,宋青书抢先凑近莫声谷身边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说来七叔与六叔最为亲近,不知六叔寻找峨嵋派纪师姑的事可有进展?”
莫声谷自然不信宋青书所言,却也明白如今武当上下确然是对宋青书的伤势束手无策,便是日日哀叹也是徒劳,当下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道:“还没有消息,青书你怎会想到此事?”
宋青书故意长长地叹息一声,幽幽道:“我见六叔憔悴了不少,果然相思使人瘦!我们不久就要出发去泉州,一走就是两个月,爹爹和三叔都是心性粗疏之人怕是未必能明白六叔对纪师姑的情意,七叔不趁临走之前多劝他两句吗?”
莫声谷失笑道:“你一个孩子也懂这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怎会不懂?”宋青书一脸深沉仿佛当真尝过情滋味,“七叔还是抽空劝劝六叔吧!”
莫声谷一窒竟是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娃周芷若,颇有些心虚地暗忖:青书大概至少比他更懂一点吧?再一想殷梨亭近日反常的沉默萧索,他不由受教地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