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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嘴里叼着半个馒头,欲躬身舀水,一双眸子却被河中倒影吸引住。
天这样红,似要滴出血来。
今日。
江云城处处透着古怪。
人来畜往,争吵不休。
越是亲近,越是凶狠,连平日里结伴流浪的野狗都在互相撕咬,半身皮肉烂了也未曾停下。
江云城人大都良善,在这里讨饭五年,从未见过此等景象。
突然,瞳孔微缩,心头一震,小乞丐似是想到了什么。
大祸将至!
他快速从地上弹起,正欲逃跑。
哐当!
说时迟那时快,尚未迈开半步,便被两名来回拉扯的彪形大汉撞进河里,呛了好几口水。
待到浮出水面,正欲发作,却被岸上惨象惊得吐不出半个字。
两名壮汉,如鬼似魅,疯狂至极。
双手掐着对方脖颈,青筋暴起,恨不能将对方扒皮拆骨。
血丝从壮汉的瞳孔、面部、颈部渗出来。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细细密密的渗着,不多时便双双倒地。
周遭人畜皆是此状。
几滴液体滴到脸上,冰冰凉凉,比这寒冬腊月的河水还要寒冷三分。
冰凉瞬间在脸上化开,往骨头里钻,小乞丐整个身子抖动起来,在失控边缘徘徊。
液体刺痛双眼,随手一抹,触感黏黏腻腻,不是河水,竟是浓稠的暗色鲜血。
心中警铃大作。
血雨裹挟着血雾,将偌大一座城池,顷刻化为炼狱。
思绪短暂拉回五年前。
那日也如今日这般,血雨悄然而至,白日变血夜。
与小乞丐相依为命的黄狗阿顺,死了。
寸缕狗毛都没留下。
五年前逃掉了,今日还是要死吗?
看着血液从身体里缓缓溢出,伸手去捂,却发现手心手背早已血液横飞。
死命咬着嘴唇,企图用意念延缓血液流失,最后干脆将整个身子藏匿在刺骨的河水中。
河水很腥,比阿顺的血更腥。
河水很冷,比生铁更冷。
小乞丐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达官贵胄,在血雨中扭打,诅咒,最后臣服。
小乞丐看到欺他辱他的老乞丐,在咽下最后一口剩菜时,含笑闭眼,化为一滩血水。
小乞丐看到前一刻还与自己抢吃食的阿顺,只是呜咽两声,便化为血烟,与漫天血雾融为一体。
今日我将如他们一般。
化为一道血烟,被风吹走罢!
强烈的撕扯感至大脑传来,好像有人拿着无数根钢丝拖拽着小乞丐的灵魂,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想叫,叫不出。
想挣扎,全无气力。
是阴差锁魂来了么。
惧怕到极致,竟是坦然。
小乞丐闭上双眼,任自己彻底沉沦,嘴角一抹微笑异常突兀,像是苦笑,又像讥笑。
终究心有不甘,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无声控诉着。
“既放我生,为何又来取。”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沉入河底的小乞丐,倏地睁开双眼。
身体还是那具身体,河还是那河,甚至可以看到岸上熟悉的房舍和拱桥,却不见一人一畜。
血雾并未消散,血雨却停了。
“嘶——”
用力拧了一下自己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阴差又眼瞎了?
想我小乞丐凄苦十几载,竟有这样的好运。
天不能收我!
鬼也不能收我!
“哈哈哈……”
一阵阵爽朗笑声,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快飘荡开来,仿佛江云城也活了过来。
“人族,本殿赐你以死,往后你便是我的魂徒。”一道清冷悠远的女声传入小乞丐耳中。
许久,小乞丐才从漫天血雾中辨出声音出处。
只见血雾之中,一名红装女子,静立于十几丈高空,周身金光笼罩,神态悠然,额间金色羽毛印记微光若隐若现,令她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
看着她,小乞丐心头涌出一股暖流,像阿顺的毛发抚过,又像受灾前江云城的初阳,令人瞬间忘却悲伤,只留下满足。
尤其是她一双凤眸,分明未笑,却给人无尽温柔之感。
哪里还能生出半分敌意、半点戒备。
环顾一圈,确认周围除了自己再无活人。
“你是谁?”
“我活着,为何要死?”
不似凡俗之人,又不像魑魅鬼怪,难不成是天神下凡?
不管哪种,都开罪不起。
一丝诧异在女子眼中转瞬即逝。
凡胎一具,竟没有拜倒在她的威压之下,倒是头回。
小乞丐就这么注视着女子,带着些许探究和不卑不亢。
片刻。
血雾中散落的血珠开始凝结,一幅幅画面成型。
是江云城。
子时刚过,三更未响,家家户户散发出血色烟雾,初时极浅极淡,到辰时已血烟滚滚。
每个人,睁开眼瞧见乃是此生最痛恨、最怨怼之人,但那分明是他们的亲朋好友。
是幻象。
血雾使得亲人变仇敌。
他们开始咒骂、打斗、搏杀,最后清明、懊悔,直至化为血水,又变作血烟。
画面转换。
一名少年绝望的闭上双眼,沉入河底,血液将河水染红。但那血像是流不完,待到城中之人尽数化为血雾,他依然维持人形。
不知过去多久。
一名女子立于苍穹,玉手轻拂,少年至河底慢慢浮起,被一圈淡淡金光裹住。
流失的血液从空气中、河水里,一点一滴,从密密麻麻的毛孔回到身体。
然后。
他醒了。
“本殿乃是千池,你该知道,是本殿救了你。”
小乞丐眼中迷惘更甚,不知何去何从,却不怕死的再次顶撞她。
“若我不从呢?”
天都不奈我,你又能奈我何?
千池笑不作答,手指轻弹,原本除了血雾什么也没有的天穹,顿时变了景象。
小乞丐吓得蹲坐在河面上,面上血色全无。
血色天顶之上,倒挂着无数尸体,面色可怖,堪比鬼魅,血液已经流干,却还继续滴着透明液体。
小乞丐捂着口鼻,一阵阵干呕。
“如若不从,不消一日,你便也如他们,肉身溃散,灵魂被缚于这血月之中,直到榨干最后一丝魂力。”
“然后灰飞烟灭,不入六道轮回,永生永世,三界不容。”
周身血液又开始往外冒,比先前更快更急,五六息后,小乞丐已虚脱到无法站立。
就这样灰飞烟灭,连灵魂也消失么?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
她口中的赐死、魂徒又是什么?
断不会比此刻更难捱、更痛苦了罢?
“成为本殿的魂徒,你将脱去肉体凡胎、摆脱轮回之苦。本殿会赐你永生、授你术法,从此,无人再敢随意伤害你。除了自由,你拥有一切尊荣。”
她竟能看穿他的心思。
在活着面前,自由微不足道。
思忖片刻,小乞丐在心里有了计较,但还保有十几岁少年最后的倔强。
“敢问仙女,做了那劳什子魂徒,可有肉吃,可有酒喝?”
小乞丐使出最后一丝力气问。
闻言,千池轻笑出声,感情这小乞丐在找台阶下呢。
果然是人,甚是有趣。
小乞丐看着她的笑颜,春风荡开,万物复苏,漫天血雾瞬间散去,暖阳再次照耀江云城。
一眼,此生不忘。
“好肉不尽,美酒无穷,不知可否?”
小乞丐眼见千池飘落跟前,远看摄人心魄的绝世之姿,近了却模糊起来,任他如何看也看不真切,只有额间的凤羽印熠熠生辉。
“甚,甚……好!”
语毕,小乞丐双膝跪地,匍匐在她脚下,身体、大脑均不受他控制。
千池右手无名指上金光乍现,两个古老神秘的符号从指间跃出,轻轻一点,那符号混着金光便隐没在小乞丐额间,形成一枚红色羽毛印记。
“往生,此后便是你的名字。”
魂徒往生,拜见神主。
魂徒往生,拜见神主。
魂徒往生……
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一声声在小乞丐脑中炸开,随即他跟随意愿开口。
“魂徒往生,拜见神主!”
腿都麻了,也没有得到千池回应,待身上那股神秘力量稍褪,才小心翼翼抬起脸。
神主,好像,似乎是——睡着了?
“呃……”
没有神主允许,他无法站立,更无法移动。
百无聊赖,小乞丐复又匍匐在河面上。
十几息后。
也睡着了……
他又梦见十六年前,自己在东海之滨醒来,记忆全无,没有同伴,没有名字。
漫无目的走了四天四夜后,到了东海城,饿晕在路边,醒来脚边有一个馒头,三枚文钱。
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索性当起了乞丐。
待他熟悉社会规则,不想当乞丐,却可悲的发现。
大字不识,官,做不得。
身无分文,商,经不得。
更无半亩肥田,连良农,都不敢想。
卖身为奴,又受不得主人打骂,一气之下,将侍主打得白沫乱喷,逃命至浠水城,又当起了乞丐。
行乞,是他唯一且精通的本事。
在浠水城,捡到老狗一条,取名阿顺。从此,一人一狗,称霸浠水城。直至五年前,浠水城降下血夜,化为乌有。
他记得自己逃了很久,跑了很远,将浠水城远远甩在后头,在江云城扎下根。
江云城远比浠水城富庶,乞丐又少,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然而,好景不长,血夜再次降临。
要说十几年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除了神秘恐怖的血夜,还有一件。
自他醒来,容貌一直维持十三四岁少年模样,十六年未曾改变分毫。
他有预感,他自由自在的乞丐生涯。
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