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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奶娘的叙述,宋子期沉默半响后,抬起头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凝出了屋子没有走远,她去了隔壁的小间,万一房里有个动静,她也能第一时间听到。青山跟在她身后,还处于呆愣的状态,这事除了宋子期,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了。
惠娘现在已经不是府里的仆人了,一直呆着不走也名不正言不顺也无济于事,她摸了摸酸涩的眼角,向苏凝提出告辞。
“奶娘回去了不要忘了将行李收拾妥当,我们过几日还是要去西来镇的。”苏凝没有挽留,别说惠娘,就连她也不想再多留片刻了。
“啊?怎么还是要去?”惠娘惊愕,她以为闹一闹,让宋老爹服个软儿,宋子期就应该顺势留下来继承家业了。
苏凝摇头,道:“揭开了旧事,我们更不可能再留下来。”
正值中秋佳节,人们看花灯凑热闹,扎堆的说起新传出来的流言。宋子期其实是被抱养的事,没几天就传开了。
没事的时候,不少人都跑到老族长家里去打听,以期第一时间获得新消息,好出去得意炫耀一番。可怜的老族长不堪其扰,险些会气坏了身子。什么时候他家这么闹哄哄的,没有一点规矩像菜市场一样了。
外面没少传,当年其实族长和宋老爹合伙欺骗人家家财。老族长简直后悔不跌,当初就不该做这个见证人,德高望重了一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还被带累了名声。
至于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不去宋老爹和云氏,很简单,宋家大门紧闭,什么外客都不接待了。
事情一直僵持不下,宋老爹死活不松口。他把宋子期养这么大,又是请先生教读书,又是长年累月的供吃药,自认为没半分亏待。多年下来田产什么的也是他在辛苦经营,忽然徐管家找上门来,要把东西全收回去,他怎么可能甘心?
宋老爹本来只是个小地主,得了宋子期的“抚养费”他才有了银子在战乱期间买了不少田地,一跃成为荷花镇的大地主。期间他没少花钱上下打点,每年还要交可观的税费。好在近几年风调雨顺,收成什么都还不错。
除了小儿子的仕途还需要他花心思,其他的他万事不愁,坐拥良田等着享清福就是了。这时候让他把一大半的家产交出来,简直是硬生生的割他的肉。
那天在厅里,他牛脾气一上来,差点没和徐管家打起来。外面传得再难听,他只当放屁。凭什么他给别人养了孩子,半点好处捞不着,他又不是什么都没分给宋子期,给他的田产庄子,再加上他祖母给留的铺子,够他衣食无忧了。
果然不是亲生的,靠不住!
宋老爹对流言蜚语丝毫不惧,把一个无赖汉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但他坐得住,宋家族人可坐不住了,再传下去,他们这一宗的名声基本就毁了。他们齐齐找上门来,说服宋老爹。云氏的兄长本特意过来主持分家,他没想到自己接手了个烂摊子。
他责怪妹妹几句,闹这么大,一个不好,连他都要受拖累。直把云氏说得羞愤欲/死,她本就心虚,这下再也招架不住。不管宋老爹怎么给脸色看,边抹泪儿边跟着外人一道劝他。
最后双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协商,各退一步,商定将财产平分。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就算完了,岂料宋老爹犹自不满,哼道:“这个儿子我要不起了,分了钱,让他去做回他那死鬼老爹的儿子吧。”免得他死后,还有名义和他家子愈分产。
云氏大惊失色,“老爷,你瞎说什么呀?”过继不是过家家,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那么简单。在古代,过继的儿子其实与亲生子并无多大差异。
“就依宋老爷所言。”徐管家笑得得体,他把事情闹这么大,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总算是得偿所愿。
老族长没要半分好处,效率极高的办妥了此事。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是九月初了。第二天就要正式启程前往西来镇,如无意外,是不好踏足这里了。苏凝清点了一遍箱笼,发现大体不差之后,让下人下去休息,她择回了内室。
宋子期最近很消沉,脸上难以见到笑影。这会他坐在窗前的榻上,任窗户大开,冷风灌进,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凝快步上前关了窗子,回过头嗔怪道:“真是离开一小会儿也不行,你穿着单衣坐在风口,着凉了可怎么办?”
宋子期淡淡地笑了笑。
苏凝想到她离开娘家时的心情,责怪的话说不下去了。“子期是不是很舍不得?如果心里难过,可以和我说说的。”
她的声音轻缓,就像以前每次安抚做了噩梦的妹妹一样的语气,柔软得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
“我没有难过。”宋子期似乎也有些疑惑,“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我竟然觉得有一点开心。”
“那你刚才呆呆的样子,在想些什么?”苏凝给他拿了外衫披上,语气不显,面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她就怕他病了、伤了,偏他自个不拿身体当一回事。
“我的身子大有起色,前段时间那么和……在田地里奔波,也没事。等在西来镇安顿下来,我或许能带你出行,去外面走一走了。”宋子期微微仰头望着妻子,目光柔和,似乎打心眼里愉悦放松。
苏凝放在他肩上的手顿了顿,是她想岔了,子期和她的情况……是有差别的。不管怎么样,他不再纠结下去,就是好事。
“好哇,我们先去叶城吧。”苏凝坐了下来,轻轻地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脑袋不禁有些昏沉。她最近一直精神紧绷,闲杂的事处理完毕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非常疲惫。但在即将离开荷花镇的最后一晚,她却不想入睡,就想陪着他,两人说说话。
宋子期自然的伸出手臂揽住妻子的腰,把下巴靠在她的头发上,不妨被她头上的发钗刺了一下,他短促地痛呼一声,反射性的抬了抬下巴。“我们这到叶城要十天半个月,怎么想到要去那?”没听说叶城有什么好景致。
因为精神不足,苏凝的感觉都迟钝了些,她没发现宋子期轻微的动作,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语气都带出那么一丝慵懒来,“子期的娘亲不就在叶城吗?”
“你是想陪我去找……她?”宋子期一愣,他心里隐隐是有这个念头。但接触几次的徐管家却不愿多提起他娘,摆明了不支持他去寻。“听说,她已经改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叶城,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见我。”
“不去看看,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苏凝笑说。她不愿意他留下哪怕一点遗憾。
第二天风和日丽,正是出行的好天气。徐管家带了马车早早就候在大门外,等待迎接他的小主子回家了。
东西装好,苏凝和宋子期正要上马车,却见宋子愈搀扶云氏走了过来。短短一个月,她心力交瘁,活脱脱的老了十岁一样,走路都走得不稳当了。
走之前宋子期去了上房拜别,宋老爹让他吃了个闭门羹,他没说什么就默默走了。没想到云氏这时候却出现了。
一道门槛,好像一道巨大的鸿沟一样。站在大门内的云氏见宋子期平静的样子,到嘴边的嘱咐,忽然说不出口了。
她几次蠕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话来。直到青山背了个包裹,走到他家少爷跟前提醒:“少爷,天儿不早了,该上路了。”徐管家都瞪了他好几眼了。
宋子期也不愿意这样尴尬的注视下去,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冲云氏笑了笑,就要转身上车。其实何止是云氏觉得哑口,他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曾经的亲人。单单是和云氏说话这一项,就让他分外为难。他要怎么喊她,还是喊“娘”吗?但他们身份上已经不是母子关系了,难道喊伯母?……他实在喊不出口。
“子期!”云氏终于出声了。
宋子期回头望向她,只见她已是老泪纵横。他的身子僵住,有心想如以往那样说两句宽慰她的话,却一时大脑空白,什么词汇都想不到了。
还是云氏抹了泪,挤出笑来对他说:“你有空,回来坐坐。”她的声音很低弱,风吹既散。
宋子期忽然想起,在他还是幼童的时候,家里也没有特意请先生,他荷花镇上的私塾上课,每次回来,云氏都在门口等他,那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么笑的。
他点了点头,心中的五味杂陈,最后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了,娘你身子不好,别在门口站着了,回去歇息吧。”
“哎!”云氏愣愣的看着宋子期的马车走远,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身边的宋子愈不耐烦了,催促道:“娘,看也看了,我们回屋去吧。爹等会又要发火了。”
云氏点了点头,笑中有泪。“你哥哥他,还是喊了我一声娘。”
“恩。”宋子愈闷声应道。因为怕挽月回家被责难,他把她留在了书院那边,开始他还盼着过完中秋回去和她团聚。但最近家中的变故,却让他忽然有了一丝明悟。他不再是家中被宠爱着的幼子了,而是要努力撑起门户的男子汉了,他的爹娘都已经老了。
最后再看了看宋子期远去的方向,宋子愈怅然若失。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上了,呼~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