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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整个馥香水榭中安静的只能听到虫鸣风动之声。
薛云图看着明德帝面无表情的脸几次想要收回目光,到底还是忍住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神情十分的郑重:“父皇,我不想嫁人,我不想离开您。”
大黎虽只短短三代,但也不是没有不嫁人的公主。先护国大长公主就是如此。
经过上一世的艰难波折,她的心中实在对“情爱”二字惧怕的很了。便真是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也未尝不可。
明德帝心中一时气恼一时无奈,一时又怀念早逝的皇后。他看着面前讲讲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儿,一贯说一不二的帝王也化成了慈父。
“朕的阿婉还是个小姑娘呢。”明德帝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这些事本不该父皇与你说。但你母后早逝,只能由父皇来告诉你。父皇年纪大了,护不得你一生一世,只能找个可靠的驸马来保护我的阿婉。”
此时的明德帝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仅是一个为女儿终身大事操心的平凡父亲。
薛云图眼中有些发酸,她想起上一世也曾听过同样的话,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自己的父皇,他眼中可靠的卫瑜正是将自己、将大黎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之人。
若真要嫁,那不论是谁也都不能是卫瑜。
“父皇……”刚刚哭过的嗓子终于缓了过来,满是软软糯糯的女儿娇柔,“父皇,阿婉想一直陪在您身边。阿婉不喜欢卫瑜……”
看着满口“喜欢、不喜欢”毫不顾虑的女儿,明德帝很有些哭笑不得:“是谁前些日里还跟朕说只喜欢她‘卫哥哥’呢?可是让阿密好好吃了场大醋,接连几日不给卫二郎好脸色看。”
完全没想到还有这遭的薛云图愣了一愣,脸上不由得飞起一抹红晕。
“卫二郎是朕老师的孙子,出身贵重家教严谨,且素日里看得出是个脾性温和的。”将女儿的情状完全看在眼里的明德帝也忍不住有些发酸,但还是将卫瑜的优点一一列出哄着女儿。他本欲再多说一些,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
这咳嗽已从方才的间或的闷咳变得剧烈。明德帝口中发甜,一直咳个不停。
“父皇!”薛云图心中一惊,忙站起身为明德帝拍抚着后背,“您这是怎么了?”
“公主,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赵德水飞快的递上一盏温热的茶水,接手了薛云图拍背顺气的动作,“主子爷从春日里就犯下了寒症,后头好了就一直咳个不——”
“赵德水!”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明德帝厉声打断了,“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德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薛云图端茶的手抖个不停,薄瓷的茶盖与茶盏发出一连串的“嗑哒”声。
“阿婉,朕没事,不用担心。”已经缓过劲来的明德帝担忧的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容。
她的父皇,在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呕血而亡。
她从未想过这个病根竟扎下的这么早!
“您……您要好好顾虑着身子。”薛云图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哭腔,“您还要看着我出嫁,看着我子孙满堂呢。”
完全不知底里,只见女儿终于从牛角尖中钻出来的明德帝失笑道:“好,等朕的阿婉有了孩子,朕就封他做亲王。”
“阿婉领旨谢恩!”
薛云图狠命点了点头,倚靠在父亲的身上。她却没看见明德帝脸上欣慰的笑容与赵德水看着二人时担忧的目光。
终于从各自的心思当中缓过神来的父女二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馥香水榭中充满了舐犊之情与孺慕之思,完全不像赵德水先前预料的那样剑拔弩张。
“卫瑜是个好孩子,朕也算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品性也算了解。”知道女儿对卫瑜还有心结的明德帝将话题又扰了回来,“且你们二人一同长大,他自然要比别家小子了解你的脾性。说起来,朕与你的母后也是青梅竹马,小时候曾闹过的别扭放在如今想起反而更显得她与旁人不同。”
这些却都不是薛云图在意的。她看着明德帝的脸,此时才发现自己父皇眼下的青痕是那般浓郁,脸色也极缺血气。
“你被朕宠的无法无天,想来也只有卫二郎忍的下你。”见女儿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明德帝含笑又道,“说来阿密倒是缺了你的果断干脆,他更像你母后,太过优柔寡断让朕放不下心。你们兄妹二人,性子若能颠倒一下倒是最美。”
皇兄……薛云图握了握拳,他知道父皇说的全是正确的。
上一世父皇去的匆忙,皇兄就是靠着文臣之首的卫家助力才得以在叔父与诸侯王们虎视眈眈的视线下甫一登基就站稳脚跟。
卫瑜是卫太傅的嫡次孙……后来也是因着卫瑜倒戈薛安,才使得君臣不一心新政更难推行。皇兄天性仁善,一力推行对百姓有益的仁政,但在触及贵族门阀时又难以果决处理,最终焦心朝政拖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哪怕是为了皇兄……可她对卫瑜恨意已然滔天……
薛云图已经想的出了神。
只当女儿出神是因着开窍的明德帝半是心酸半是欣慰,他揽了揽女儿的肩头,示意赵德水摆饭:“今日朕让御膳房做了你最喜欢的鸳鸯五珍烩,刚好夏日消暑,不过不可多吃。”
一桌七碟八碗很快摆放妥当,又有小太监试了菜后才由赵德水执著一一进给明德帝与薛云图。
鸳鸯五珍烩,是前朝遗下的御膳,因着需大量用冰很是解暑。不过明德帝担心薛云图的身子,素来不许她多吃。
因着这道羹汤做法复杂考究,且制作的器皿仅有前朝遗下的一套,所以只有御厨可以做得。前世在薛密骤然病逝之后薛云图便再也没有尝过。
今日她看着碗中晶莹诱人的汤水,心中思绪起伏再难抑制。
便是为了皇兄,也不能在此时将卫家推开……哪怕日后再寻个由头退婚,也要在现在将卫家与皇兄一系牢牢绑在一起。
薛云图抿了抿唇,小口尝着碗中鲜甜的羹汤,当冰凉的汤水滑进胃袋时终于拿定了主意。
一小碗汤转眼就喝了个干净。
“想什么如此出神?”
被父皇逮了个正着的薛云图只觉刚刚消去的暑意又冒了上来。她捂住烫热的脸颊不愿答话。
“我家有女初长成!好!好!”明德帝看着女儿羞涩情状忍不住大笑了两声,但转而又闷咳了起来。他拦住了薛云图为自己顺气的手,“只是阿婉你要知道,父皇与你兄长自能担待着你的小性,但日后只有驸马才是能长长久久陪伴你的人。”
因着女儿还小,明德帝并没有再细说下去。他转而换了话题,神情也认真了起来:“那个被敲破了头的傅砚之,又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想到父皇会有此一问的薛云图愣了一愣才回答道:“他是傅将军的儿子。”
“傅怀荫?”早就知道了傅砚之出身的明德帝忍不住哼了一声以表达他的不满,“就算是傅怀荫的儿子,也不过是个舞姬所出的庶子罢了,哪里算得上你的表兄?”
武威将军傅怀荫,乃是先皇后袁氏的姑表兄,跟明德帝一样同袁氏称得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身为最后的赢家,但明德帝依旧十足看不惯傅怀荫,更别说是他这个来路都不分明的庶子了。
“父皇不是教我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想起那双狠绝的眸子,薛云图忍不住反驳道,“何况傅、傅表兄虽出身不显,但到底是傅将军之子,到底比寻常人更强些。”
父皇金口玉言,若真让他一句话将傅砚之定了“难成大器”的性,那就算是日后皇兄登基想要起复傅砚之也都难了。
而这普天之下敢如此反驳明德帝为傅砚之正名的也只有薛云图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书念的很好。”发现自己果真武断了的明德帝捡了台阶就下,十分自然的顺着女儿的话接道,“你与他那个‘有旧’自然是假的了。那么告诉父皇,你是为了什么愿意帮他?”
作为一个父亲,明德帝对于最宠爱的掌珠当然是了解至深的。嘉和公主骄纵蛮横,可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昨日里阻了那傅砚之一场血光之灾、虽自己不出面但仍缠着太子延请御医为其诊治,这两点都还说的过去,可用自己的名声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子铺路就不是自己女儿会做的出来的了。
让卫瑜怄心或许是原因之一,却不也尽然。
“有旧”那样的话虽对闺誉有损,但对女儿行踪了若指掌的明德帝自然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他也并不在乎这些琐事,想来也没人有胆量敢私自议论公主的言行。
若说只为了气一气卫瑜明德帝倒还相信,但听着薛云图的口气明显不止于此。他对女儿的一切都充满了起了好奇心。
薛云图也有些想不透自己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并不熟悉的傅砚之。现在那个瘦弱不堪的傅砚之身上,完全没有日后傅相那般睥睨天下的气质。可她就是在那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过了许久,明德帝才听到女儿的回答。
“因为他的眼神。”
“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