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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砍刀,长木板,横躺的狗肉。高渐离抹了把脸上的狗血,从一旁的的琴上拿起布慢慢擦干净手,身后从远及近响起脚步声,他随意地回头看了眼,大门处走进来一个青衣书生。
“买狗肉?”高渐离把那染了血的布随手给放下了,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净,他颊边两抹血色妖冶异常。
那书生伸手扔过去一袋东西,高渐离随手接了,刚一接到那锦袋,他就微微颤了眼眼睑,沉甸甸的重量显示着那袋子里东西的价值有多惊人。
“接生意吗?”那青衣书生问道。
“最近挺忙的。”高渐离将那袋金子扔在一旁,伸手熟练地将面前那狗肉拾掇好拿钩子挂好,随即他拾起圆砍刀与刚扔在一旁的抹布,细细拭干净了刀锋上的狗血,等到这一切都做好后,他扭头看向那书生,“不过兴许抽两个时辰还成。”他懒洋洋道,“说吧,多少人。”
“一个人。”
“那倒是更省事了。”
那青衣书生从袖中抽出一枚封的帛书递过去,高渐离伸指挑过来,抖开那帛书看了眼,在瞧见那书上的内容时眼中倏然划过一道暗芒,他抬头看着那书生,半晌勾出抹笑意,意味深长道:“你这点钱怕是不够。”
“事成之后,会再给你十倍金子。”
“接了。”
……
蒙毅从咸阳宫大殿走出来,一抬眼,天幕上已经悬着稀疏星辰了,他负手看了一会儿,夜风习习,雪映着天色一片大白。他身后追上来一个小宫女,提着盏橘色的灯,“蒙大人留步!”
蒙毅回头看去,那宫女将灯递上,“大人,陛下说雪天路滑,给大人点盏灯。”
伸手接了那盏暖橘色的灯,蒙毅的脸在火光中隐隐约约,一双眼里映着跳跃烛火。“回去吧。”他提着灯,负手回身往阶下走。
小宫女望着少年单薄背影走下千道的长阶,高冠束发,少年衣角在夜风中无声掀飞,他身后的咸阳宫火树银花不夜天。少年转身离去,留下这一宫寂寥灯火,小宫女站在不舍得看着那身影,她说不上来自己转不开眼的缘由,她只是觉得这位温润的将军之子直背提灯走下长阶的样子,胜过多少世家子鲜衣怒马的风流姿态。
深夜的咸阳,少年提着灯站在一座寻常的府宅前,他走上前伸手轻轻敲了敲大门,里面除了风声外没有任何的人的回应。蒙毅又再次轻轻敲了敲,深夜里的叩门声突兀而无人问津。蒙毅没再敲,他立在阶前抬头望了眼天色。
不知何时轻轻飘起了细雪,一点一点落在他脸上,他无知无觉地立着,手里提着一盏早已昏暗的灯,他孤身立门前一动不动。
等王平早上摸着门闭着眼去开大门的时候,一抬眼他差点就摔地上了,他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蒙,蒙大人?”
蒙毅伸手拂去身上的雪,冬日凌晨的天色还很暗,王平只觉得他的眸子清亮,脸色苍白。他当即就甩了门栓,扭头就往余子式房间跑,“赵大人!蒙大人来了!你起了没?”
等余子式被那震地的拍门声惊醒的时候,他拧着眉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
“蒙大人来了!蒙毅!”王平吼道,“在外面站了一夜!”
余子式本来又粘住的眼瞬间睁开了,“站了一夜?”
“是啊,还是下雪天!大人你快起来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余子式刷一下掀开被子,连衣裳都没怎么穿好,披了件长衫就走出了门,果然一抬眼就看见蒙毅站在院子里,一身的积雪冒着寒意。余子式立刻对着王平道:“去烧点热水!”
他上前几步问道,“蒙毅,你怎么了?”
“没事。”蒙毅的声音有些沙哑,除了脸色苍白些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出宫时辰晚了些,就到处走走。”
余子式没敢耽误,带人进了屋子,蒙毅在炉火边坐下,头发上甚至还垂着冰楞子,那样子看得余子式心里直跳。“昨天出什么事儿了?”
“昨夜见了陛下,陛下升了我官职。”蒙毅慢慢捏着已经没知觉的手指关节,跳跃的火光映着他一脸苍白,他闭了一瞬眼缓了缓,“他升我为上卿。”
上卿,这职位可不低!那位秦朝战斗力极为强悍的纵横家姚贾就是位上卿,上卿光算位阶甚至能压九卿一头。可蒙毅这模样,却分明不像是欢欣,在余子式的印象里,蒙毅继承了他父亲蒙武的将军心性,是个极为沉着冷静的人,这一生他几乎都没见过蒙毅失态的样子,当年出了武校场那揽子事,蒙毅也没多惊慌失措,自觉上咸阳宫告罪,秦王罚了他三年俸禄,他平静谢恩后,三年再也没骑过马也再没拿过刀兵。
今天这样子,倒是头一次。
余子式轻轻皱着眉,半晌问道:“你不愿当大秦上卿?”
蒙毅抬眸看向余子式,忽然轻轻笑了笑,“不愿?你我为人臣者,便是君让臣死,你我也当甘愿。”炉火融化他头发上的冰凌子,凝成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他抹了把脸,掌心凉得惊人。
余子式一时无话,恰好王平此时推门进来,余子式接过热水递给蒙毅,朝着王平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掩了门退出去。
“你与平时,倒是不大一样。”余子式看了蒙毅许久,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蒙毅垂眸喝了口热水,那股热意让他浑身都轻轻颤了一下,他问道:“我平时是怎么样的人?”
“这么说吧,一般你出手了,我就觉得你不会输。”余子式想了一会儿回道。
“那是因为没有把握我从不妄动。”蒙毅低头勾了下唇角,“而世上有太多我没把握的事。”他抬眸对着余子式笑道,“太多了。”
余子式看着少年的眸子,竟是有些心中发凉,他从未见过蒙毅这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累极倦极,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两人相对而坐,围着炉火均是无话。
不知过去多久,眼见着天色越发亮了,余子式想起早朝事宜,觉得两人都不能再干坐着了。他看见蒙毅的衣裳还没干,有的地方甚至挂着冰棱,眼中顿时一沉,不管秦王嬴政昨夜与蒙毅说了些什么,如果这身衣裳穿去上早朝,绝对有麻烦。
“把外衫脱下来放火上烘干。”余子式忽然道,“待会儿我与你一起去上朝。”
蒙毅这才抬眸看了眼天色,他没说什么,慢慢解开外衫,余子式将他递过来的外衫在放在火上烤了会儿,一抬眼却发现蒙毅连里面的内衫都是湿的,雪水化开,顺着衣领胸口肩头湿了一大片。余子式看了一眼,忽然站起来走到柜子旁边拿了件干净的衣服出来,他将衣服递过去,蒙毅抬眸看见他衣服上的手,疑惑地皱了下眉。
“我不久前买的,没穿过几次,几乎是全新的,你先换上吧。”余子式扭头看了眼,紧闭的门窗透出来淡淡的晨光,这时辰已经不早了。
蒙毅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伸手把那衣衫接了过来。
余子式自己方才也是听见王平的话急急忙忙的出门,连衣裳都没穿整齐,眼见快来不及了,他走到床边把朝服套上,伸手扣上了带子,随便拨了两下头发,他把冠戴上。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才回头看了眼蒙毅,后者正一振袖披上黑色朝服,抬眸依旧是那清冷的少年上卿。
如果不是蒙毅的头发还微微湿着,刚才那颓丧一幕还以为是人的错觉,那少年修长的手利落地扣上带子,腰间垂着一枚温润的白玉印。他伸手不紧不慢地将袖子理好,一双眼早已恢复了寻常的平静。
余子式定定看着他,竟不能看出一丝颓废与落魄,少年黑衣如墨泼,腰间白玉晶莹,略显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他整个人清清冷冷。只是一转身,刚在那略显疲倦的少年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你还好吧?”余子式皱着眉,半天还是犹豫着问了句。
“还好。”蒙毅问道,“我衣冠可正?”
余子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半晌走上前,“等等别动啊。”他伸手将少年发上微微倾斜的冠戴正,接着退后看了两步,“正了。”他点点头道。
“那走吧。”蒙毅略略别开了视线。
余子式看他那副模样,半晌又忍不住问了一遍,“你真没事?”
“走吧。”蒙毅转身推门就走了出去。
余子式走出门的时候看着蒙毅的背影,把自己和蒙毅的全部对话又回忆了一遍,本来就没几句话,余子式反复想,最后发现自己竟连蒙毅大半夜来找自己的原因都不知道。他对出了什么事根本是一无所知。
一路去上朝的路上,他又忍不住盯着蒙毅多看了会儿,却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了。那天的早朝也是与平常一样平淡,没有丝毫特别之处,临下朝前,秦王把封蒙毅为上卿的事提了一句,然后蒙毅上前平静谢恩,整个过程中秦王和蒙毅的表现没有一丝异样。
君臣守礼,再和谐不过的场面。蒙恬与蒙武此时都在大秦西部边境镇守尚未还朝,秦王此时升蒙毅为上卿,也是对蒙家的一种荣恩。
的确到处都很正常,若不是昨夜蒙毅的异常举动,余子式想他原该一下朝就给蒙毅道贺两句。蒙家人的确不错,文武都是上乘资质,蒙毅升了上卿,即日起也能参与大秦政事了,从此蒙家文在朝,武在野,当之无愧的一门煊赫。
余子式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蒙毅为什么昨夜这么失态。难不成蒙毅其实并不喜欢看枯燥的大秦律,不大乐意参与御史丞的事?这也不像啊。
下了朝,余子式盯着在他前面十米左右距离的蒙毅,还是没想明白。忽然他的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他回头看去,是郑彬。
“看什么呢?我喊你都没听见?”郑彬顺着余子式的目光望了眼。
“没注意听。”余子式随口敷衍道,“怎么了?”
“喊你一声啊。”郑彬皱了下眉,“你怎么了,上朝的时候我看你就没转过眼睛,你想什么呢?”
两人老同僚这些年,余子式也没什么好瞒郑彬的,他拧眉道:“我觉得,蒙毅有些奇怪。”
“你说他啊?”郑彬抬眸看了眼前方的人,幽幽道:“这位置,这次倒是真委屈他了。”
“什么?”余子式狠狠皱了下眉,“你什么意思?”
郑彬不可思议地看向余子式,很是怀疑这人一天到晚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东西,“你没听吗?秦王让他管七国阴阳师与方术师事宜啊。”
“阴阳师与方术师?”余子式心头猛地一跳,“他不是掌管秦律的上卿吗?”
“什么啊。”郑彬回头给余子式指了下一栋新起的宫室,“上林苑最近不是在修新的宫室吗?你以为是做什么的,魏国亡了,天下有名有姓的阴阳师与方术师都进入了大秦,陛下招揽那些人进了秦宫,据说要炼药。”
余子式脱口而出,“长生不死药?”
“嗯,不死药。”郑彬扭头看了眼满脸惊诧的余子式,“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不是。”余子式忙摇了下头,“你说陛下召集天下阴阳师与方术师炼不死药?”
“嗯。”
“那些人不都是骗子吗?”
郑彬听见余子式的话猛地拧起了眉,“也不尽是,七国气运最近动荡得厉害,我倒是觉得召几个人看看也挺好。”
“你说陛下借着炼药之名,招揽阴阳师观测气运?”
“我觉得是这样,总不至于是真的炼不死药吧,你我都清楚秦国不信这些。”郑彬收回视线,淡淡扫了眼余子式。
余子式的心里却是冰冷一片,他盯着远方蒙毅远去的背影,觉得浑身的血都有些冷。
“倒是可惜蒙毅了,原本好好的文臣策士,被安排去做这些不入流的事儿。”郑彬悠悠叹道,“在秦国,阴阳术之流地位之卑贱,怕是比商贾流民都低了一头。”
余子式没说话,他也不忍说。若只是观测气运,蒙毅绝不至于反应这么大,怕只怕秦王是借观测气运之名,倾所有的术师与阴阳师之力炼不死药啊!这种与朝野风向相悖逆的行为,才需要一个真正的谨慎有谋之人替秦王看着些。
不死药,长生,阴阳术,这些东西害死了多少君王多少家国,蒙毅不可谓不清楚。
想起那少年夜半穿着件单薄朝衣站在自家门口,披着一身雪沉默的模样,又想起他以往多少日夜拿着笔认真誊抄大秦律的模样,余子式觉得胸口一滞。半晌他才轻轻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郑彬回头看向余子式,“你说什么?”
“我有些事儿,下回找你继续说。”余子式忽然伸手拨开了郑彬的手,向前快速走去。
被他忽然的一推差点给摔地上的郑彬看着余子式的背影,喊道:“哎,你干什么去啊?”
“有些事儿。”余子式头也没回,追着前面的那少年就去了。
蒙毅走到一半,忽然肩上一重,他回头看去,余子式微微喘着气,“走,陪我去趟武校场。”
“我?”蒙毅刚想说不去,他就直接被余子式拖走了。余子式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武校场走。
直奔武校场后,余子式二话不说,直接到马厩里把三年前蒙毅常骑的那匹马给牵了出来,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忽然低腰朝站着的蒙毅伸出了手。“上来!”
“不了。”蒙毅摇头。
马见了许久未见的旧主人,分明很是兴奋,余子式扯着马缰的手勒得生疼,他一沉眸,直接伸手拽住了蒙毅的手臂,将他整个人都拖了过来,马愈发兴奋地嘶吼几乎要把背上的余子式给甩出去,就在那一瞬间,蒙毅稳稳抓住了马缰,腾身上马。
那马即刻就安静下来了。余子式回头看向身后的蒙恬,“陛下也没说不让你习武了,总归是个将军之子,不碰骑射与刀兵不怕丢你父亲的脸面?”
蒙毅嘴角轻轻勾了一瞬,无所谓道:“反正也丢得差不多了。”
余子式扭头盯着他,忽然笑道:“我都知道了,你也真是挺惨的啊,背了这么些律条,最后让你去炼药。”
蒙毅抬眼迎着余子式的视线,然后,他平静地伸手,轻轻拍了下身下马的鬃毛,下一刻,那马就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差点没把余子式给甩出去,他死死拽着蒙毅的领口才稳住,半天忍不住笑道:“脾气挺烈啊。”
“我也觉得这马有些烈。”蒙毅将余子式甩在自己的脸上的头发轻轻拨下来,淡定道。
回头盯着蒙毅半天,余子式忽然道:“其实,阴阳师那事,你若是不愿意你可以拒绝。”
“不安心。”蒙毅平淡道。
余子式心中一顿,的确自古炼药师之流,以及他们所谓的长生不死之药,这些东西极容易控制君王。一旦帝王痴迷长生,这些术师对帝王的影响难以想象,这位置若是落在别人手上,的确是个极大的隐患。
“行了,放我下来,你自己骑会儿。”余子式把抓着蒙毅衣领的手松了松,对着他说道。
过了约莫一刻钟,那马依旧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余子式嘴角抽了下,“这马停不下来了?”
“嗯。”
余子式忽然觉得蒙毅看着是个君子,骨子里还是挺有他们家世代相传的流氓气质的。
跑了许久,看样子上卿大人终于尽兴了,这才缓缓停了下来。蒙毅翻身下马,摸了摸那马的鬃毛,瞧着那双颇有灵气的马眼,他眼神很是温柔。余子式也随之翻身下马,看蒙毅的样子,他嗤笑道:“这马挺能跑啊。”
蒙毅似乎想起什么事似的,抚着马的手微微一顿,他摸了摸马的头顶,看着面前丰神俊秀的马悠悠道:“我父亲从义渠带回来的马,生于塞外旷野,据说是终生不能被驯服,我大哥骑了两个月,断了三根肋骨一条腿,然后忙趁着我生辰送了我。”
余子式觉得这事,蒙恬绝对干得出来。他扭头看着那马,饶有兴致问:“那你怎么驯服它的?”
“我比我大哥抗摔一些。”蒙毅拍了下那马,那马蹭了下蒙毅的手,接着回身跑回马厩。
蒙毅这才回头看向余子式,“我要回去了。”
“真打算这辈子都不碰刀兵枪剑了?”余子式挑眉问道,一双眼深深盯着蒙毅,“早想说了,其实挺可惜的。”
“一个文臣,也用不上这些了。”蒙毅负手看着偌大的武校场,视野里大雪涂地,一片皓皓之白,他轻轻笑了声,“一介武夫杀人,能杀多少?成全帝王的霸业,终究还是要找其他的法子。”
“那也不能是不死药啊。”余子式盯着蒙毅的脸,半晌叹道:“你打算怎么办?”
蒙毅低头笑了笑,没说话,那样子看得余子式又是背脊发凉,武将杀人顶多是一刀,文臣杀人却是诛心吞骨,这话余子式从李斯身上就已经领略过一回了。只是蒙毅到底是世家贵胄公子,年纪轻轻经验也尚浅,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余子式觉得难说。他觉得自己暗地里兴许要帮蒙毅一把,毕竟也自己不喜欢不死药与大部分阴阳师,准确来说是异常厌恶。
两人往武校场外走,恰好路过箭靶处,蒙毅回头看了眼,顿了一瞬后转开了视线。余子式瞧着他的反应,端着袖子没说话。等到蒙毅快走出武校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蒙毅回头看去,余子式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两张弓。
“试试?”男人挑眉问道。
蒙毅看了他一会儿,嘴角忽然轻轻上扬。
余子式把弓抛朝着蒙毅抛过去,蒙毅伸手一把接住,朝着余子式走了回去。
“说来你箭术怎么样?”余子式从一旁递过箭筒。
“还行。”蒙毅伸手将白羽剑搭在弓上,他对准了远处的红心箭靶,缓缓拉开了弓,黑色衣袂在雪中轻轻浮动,他眸光一暗,铮一声悠长箭啸,白羽箭穿风越雪,稳稳正中红心。
余子式的眼神终于变了,他忘这人已经三年没摸过箭了。半晌他才轻轻道了一声:“你射箭的样子,像一个人。”
“王贲?”蒙毅抬眸看向余子式,不紧不慢问道。
余子式正失神,听了蒙毅的话先是一怔,半晌笑道:“不是他,不过你怎么想到他?”
“武将世家的子弟,父辈根基都在军营,大家私底下差不多都交过手。王贲箭术不错。”蒙毅抽箭搭弓,却没再松指,而只是随意地搭在弦上。“我与他比过一局,输了。”
“你输了?”余子式挑眉颇为好奇道。
“他知道我比他射得准,所以射箭时直接用箭的巨大冲击力道将每块靶都掀了,我上场的时候,全场他连根靶子的支架都没有给我剩一根。”蒙毅扭头对着余子式道,“也就交过这一次手,印象极深。”
余子式忍不住笑出声,“对,是他的风格。”世子殿下霸气侧漏,一向走流氓路线。
蒙毅看着余子式脸上的笑意,忽然问道:“不是王贲,那你说的是谁?”
“什么?”
“你说我射箭的样子,像一个人。”
余子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弓箭,脑海里划过一袭怒马红衣,片刻后他别开眼,“不是什么特殊的人,你不认识,我很多年前偶然遇上的。”余子式说得很随意。
是了,论箭术,七国有谁比得过他?吕不韦曾叹他万军中能一箭射穿主将。
燕太子丹,燕丹。
余子式敛了眼中的情绪,没再多说什么。
蒙毅终究也没把第二支箭射出去,他放下弓,对着余子式道:“一起回去?”
“那走吧。”
说完,两人一起往武校场外走。恰好一阵风吹来,掀起蒙毅的黑色朝服,刚才在马上被余子式活生生扯开的衣领随风浮动了一瞬,露出里面的衣衫一角。
在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武校场外后,黑衣的少年才缓缓从墙后走出,他袖口的赤云纹殷红一片。少年身后跟着个瘦小的宫人,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少年走到场中,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少年低身弯腰,缓缓拾起弓,搭箭上弦,风卷起他一身黑色猎猎,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远处的靶子,然后他轻轻松指。
白羽划空,无声无息。
那支白羽箭击碎了那红心上原本的那支箭,狠狠穿靶而过。细雪纷飞,少年袖口的赤云纹被雪融化的水晕染开,有如溅上的大片粘稠鲜血。
少年身后的小宫人,终于用几近呜咽的声音颤抖地说:“小公子殿下,下雪了,回,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