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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于是,从后台飘然而出十数个稚嫩姑娘,且歌且唱,衣衫粉嫩,声音稚嫩,眼神羞涩。
众人无不看得如痴如醉,须知,若是想一次喊来如此之多的新挂牌姑娘来自家家里歌舞一番,且不说银钱,能凑齐这一半的姑娘,都是面子极大的。能一次看尽满园娇,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且不管台下,再说戚妈妈从台上下来,掀了帘子看到月白在一旁,戚妈妈看了看月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这边风大,姑娘还是回去休息一下的好。”说罢也不管月白,径自离去。
月白胸口起伏不定,看着戚妈妈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认识了十数年的人,突然就陌生的让人心里发寒。
她也确实是不敢一个人回去,于是,一跺脚便跑去寻了绯色。推开软玉轩的门的时候,原本在叽叽喳喳的一屋子的姑娘都静了,抬着头看着月白,一个个都愣了。
绯色月白并不在一家楼里,平日里便是出去玩,也是约了地方一起去,为的就是避嫌两个字。似这般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月白就这么大喇喇的过来找绯色,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过月白此时也没甚心情在意旁人的眼光,她焦急地环顾了一圈,却没看到绯色。有个机灵的小姑娘见状,便去请了绯色,绯色单独用了帷幕隔了个地方出来在休息,并没有同众人一起休息。被人唤出之后,绯色有些诧异地看着神色焦急的月白,挑了眉,同自己家**告知一声,便径直朝月白走了过去,拉着月白出了门。
绯色捡了个人少的地方,同月白一同坐了说话。
月白将今日早晨楼中众人一夜白头的事情到刚刚听到的事情,一并说给了绯色。
绯色点点头道:“怪道今年花魁赏旖旎阁就来了两个人。我还想呢,依着戚妈妈的性子,怎么会放过这大好的打赏收入,原来是无人可来。不过,那戚妈妈是护身有术,你是怎么逃过去的?”
月白心有余悸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了然那老和尚给我加持了什么法术?”
绯色道:“莫要乱说。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倒是你。”
月白愕然道:“我?”
绯色神色严肃道:“旖旎阁已经无人可用,戚妈妈寄予重望的小柳儿又突然遭此一劫,我只担心,她会不会,不放你走。”
月白倒吸一口冷气,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过。
她咬着牙,心里五味陈杂。
绯色想了想道:“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月白听罢,眼前一亮,盯着绯色:“什么办法!”
绯色皱了眉道:“不知道,你家那位肯不肯配合了。”
这二人商量了一会儿,使人安排了下去。
此节按下不表。
再说司仪,十年花魁大赏的司仪,自然也是千挑百选出来的人尖儿,本以为是个美差,却没想到,半路出来了个大意外。所幸黛绿那之后,便一路顺风顺水的继续了下来。
司仪缓了口气,以为总算总算是能顺利结束今天这花魁赏了。这都倒数第三个了,下一个便是月白来压轴,然后绯色结束。这俩都是一顶一的红牌姑娘,也都一顶一的难伺候。倒也没有说故意刁难什么的,就是这二人天生的就一身贵气,自己跟她们身前站着便不由自主的谦卑了起来,半点没有在别的姑娘面前的趾高气扬的样子。
司仪深深吐了口气,转身跑去找月白去了。正走着,就看到月白绯色二人笑盈盈携手朝着这边走来。一般姑娘们是不允许自己出来走动的,就是怕找不到人。不过这二位么,司仪只能谢天谢地表示及时找到二人。
司仪扯出满脸笑容,同二位问了个好。
这二人也笑盈盈回了。便同司仪一起朝着水榭去了。
走到帷幕跟前,正好前面那位下来,司仪同月白道:“还请月白姑娘随小的上来,站到纱帐后面。”说罢,司仪便撩开了帷幕,同月白走了上去。
此时,夜色已经悄然降临,月白站在纱帐后面,高高看着河面之上,小舟里,点起一盏一盏的灯火,河面上也有人开始点起了花灯,一盏一盏花灯已经铺满了小舟间剩余不多的间隙。
这凌空架起的舞榭四周的宫灯,也尽数点上了,仿佛架起空中楼阁一般。
月白就置身于这空中楼阁之中,于轻纱帐里,摇曳烛光中,笑盈盈看着台下船上众人。
那烛光将水榭照得通明,薄纱一领,刚刚好衬出月白的身形,隐隐绰绰,愈发迷人。
自月白上台开始,台下众人便噪杂不已,即兴赋诗者有、拍手叫好者有、激动不能自已发狂者,有。
司仪此时倒是开始拿乔了,只由着他们喧闹,待到众人几欲沸腾时候,这才狡黠一笑,将手一拍,只一声“肃静!”
台下果真安静了下来,这狐假虎威的事儿干的司仪心里大爽,他满足笑道:“闲话不多讲!唯有一句,大家也都知道,这怕是,月白姑娘最后一场花魁赏啦!还望诸位,切莫喧哗,切莫喧哗。乐师,奏乐!”
前奏出来时候,两边便有侍女拉着绳子,将薄纱一点一点从当中拉开,逐渐地,露出了月白的身姿。
月白轻移莲步,往前走了一点,一面走,一面,妙目顾盼左右,将众人瞧了一下,四下里都觉得,月白看我呢!
正激动,却见月白伸出小手,食指在唇间比划一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众人不禁纷纷正襟危坐,再不言语。月白见众人如此知趣,不禁莞尔,一时间,眼波流转,光华万千,众人看得又痴了。
如此,便错过了乐曲的节拍,月白给了乐师一个手势,乐曲又从头开始。
月白随着乐曲的韵律,跳起了舞蹈。一个扬手,一个低头,处处都是柔情万种。众人看的如痴如狂,几欲垂泪。
未几。一舞结束,台下掌声无数,月白就那么在水榭中央站着,微微昂起头,睥睨着众人,唇边勾起一丝笑容。
这鬼地方,自己真是,连做梦的时候,都想离开啊。
自那年,自己瑟瑟发抖地同邻家姐姐一起被官差从牢里提出来,在一个简陋的会客室被一群衣衫华贵一脸假笑的女人左捏右看的时候,她就打从心底厌恶这群人。
自己如同货物一样被这群女人喊着价。没多久,一个老女人就喜笑颜开的领走了邻家姐姐。邻家姐姐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是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哪里肯同她分开!于是,自己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哭喊着,一心想跟邻家姐姐在一起,却被官差牢牢抓着,动弹不得。自己只能含着热泪看着邻家姐姐,姐姐也神色哀伤地看着自己。
未几,一个老女人喜笑颜开地过来抓着自己的手腕,要领自己走。于是,瞪大了眼睛说不要同她走,要同邻家姐姐在一起。话音未落便听邻家姐姐面前的老女人放声大笑,捏着自己的老女人脸上的笑容霎时间便没了,恶狠狠地、仿佛要吃人一般狰狞地盯着自己。
于是瑟缩了一下,老女人看着她,狞笑一声,随后转脸同姐姐面前的老女人立刻又是假笑打了个招呼,而后用力捏住自己手腕,匆匆将自己带走。任由自己如何挣扎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
很快,自己就随着老女人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奢华所在,老女人盯着自己,如同盯着猎物,又如同盯着金银。
她告诉自己,以后住这里,以后要听话,以后守规矩就没事,不守规矩就等着挨打。
这地方,比自己以前家里,多了脂粉香味,少了清雅书香,其他,倒也没什么,一样的有锦衣玉食,一样的有有下人照顾自己,一样的不许出门,甚至一样的每日还有先生来教授自己课业。
只是念的再也不是圣人学问,而是以往家中老师严禁自己翻阅的唱词戏本。还有舞蹈、还有乐器。
自己哪里不知道学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是本能的反感那老女人。虽然对于诗词歌舞,倒是依旧喜欢,依旧是一学就会,一会即精。
慢慢的,自己的授课先生换了也不知道几个。直到有一个整日里摇头晃脑捋着雪白山羊胡的先生同那老女人说,怕是再无什么可以教的。至此,方才罢了。
她正等着下一个先生上门,却不料,那老悭婆开始忙前忙后给她张罗,请了几家裁缝师傅来给她剪裁衣裳,胭脂水粉买了一茬又一茬,珠宝首饰仿佛不要钱一般地给她轮番试过来。
她不明所以,由着老悭婆折腾,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布偶,有人在自己身上脸蛋上,试一下妆容,试一下衣服,试一下首饰。
老悭婆开始带不同的男人,站门口看她一眼。男人们眼神或玩味,或色情,或奸诈,老悭婆一径地谄媚着,似乎一直在说好话。
周围侍女看到她,眼神也都不对,或艳羡、或嫉妒、或故作不屑、或轻慢、或充满敌意。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不舒服,。
直到后来有天去找邻家姐姐玩耍,看着邻家姐姐衣着同往日不同,邻家姐姐方才告诉她,这届花魁赏自己拔了头筹,已经挂了牌出来,花名绯色;邻家姐姐说,那老悭婆为了下一届让她夺得花魁赏,上下打点不知费了多少功夫;邻家姐姐说,若不是将她当成摇钱树栽培,怎能从小便有如此优渥环境给她慢慢养大。
她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幼时懵懂不知也就罢了,长到一十三岁,怎么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界,逃跑也试过几次,总也没有成功过。现如今总算认了命,却还要为人看轻了去么?难道在这庸脂俗粉之间拔个头筹,还要人上下打点不成?这老悭婆以为自己,是何等人?
这未免,太轻慢人了些,太欺侮人了些。
正气着,结果被威胁不准登台,她一怒之下偷跑出去,一舞惊鸿,虽然险些命丧当场,而最终,还是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便是生天。
无数文人骚客、富贾名流纷纷拜倒于自己石榴裙之下,有她出现的场合,便是众星捧月。
一如今日,此情此景。
她痛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禁锢了她十数年,这个地方让她从一个大家闺秀,变成了烟花女子。
但这个地方,也给了她大家闺秀永远也得不到的万众瞩目,她可以恣意捏碎膜拜于自己裙下男子的心,不必理会所谓的闺秀的举止规范,不必管他官居几品,不必同他敷衍。只要她还是一天花魁,她就可以恣意妄为,无所顾忌。多好。
这个地方,让她又爱又恨。
但,终于,要离开了。
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终于过来接自己,离开这里。
再不用卖艺卖笑。
日后再见,便是卢夫人。
多好。
她高高昂起头颅,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得心满意足而又狡黠万分。
人生,似乎不能,更加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