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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茗居中。
病中,病后,李妙琼想了很多。她二十一年加起来也没有这几日想的多,但是涉及前程命运等重事,犹如暮鼓晨钟一般,敲醒了她。
她想到跟裴珩二十来年的表兄妹情谊,四年的夫妻之情,蓦然回首看,竟已然所剩无几,而她以往却懵懵懂懂浑然不知。
她一直觉得自己嫁裴珩是有些儿低嫁的,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会低到那种程度,她无法接受的程度。她是李姓宗室女,如果裴珩真的是个抱来的弃婴,如何配得上她。
想到这四年夫妻,她蓦地产生一种厌恶感。
一个可能本该出身底层,说不准比她们家里下人还不如的,竟然能沾她的身。每每想到,她心中就寒的不行,恨不得洗上无数次澡冲去这种污秽感。
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事的真相,不然留着这根刺,她夜夜不得安宁,根本连想一想裴珩都觉得恶心,遑论如以往的如外书房找他,请他回内院过夜。
李妙琼对着铜镜默默的想,问了声,“昨天给太太送了信没有?”她问的是她娘李大太太陶氏。
采白正在首饰盒里挑花钿,回头笑道:“送了,太太说一早就去庙里等你,你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李妙琼昨夜里就没见到王妈妈,问二人,“最近王妈妈怎么都不在房里,去哪儿了?”
采白停了找首饰的动作,香莲停了给李妙琼梳直头发的动作,二人悄悄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不敢回。
李妙琼蹙眉,“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还联手欺瞒起我来了?”
香莲只管低眉顺目的在旁递头油,采白小心翼翼的道:“王妈妈她……她近日来有些儿忙。”
李妙琼冷笑,“忙什么,忙的连主子都忘了?”
采白不敢说话,李妙琼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冷笑不已,“这是赌瘾又犯了,说她多少次,少去跟那些子人混一起吃酒打赌,偏她不听,看哪日里把她棺材本都输了去。”想想不放心,忙道:“这些日子不许你王妈妈碰我的首饰盒,你俩个瞧得紧点。”
采白忙应下,又笑着给王妈妈说了句好话,“妈妈虽然爱这一手,总还是有分寸的,哪里就至于偷首饰去卖,奶奶别多心了。”
“今儿出门也不必等她,就你和采灵,香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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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福寺。
两株桂花树枝叶遒劲,细细小小的桂花盛开,芬芳怡人的香气随着花瓣的落下,散的无处不在。
李大太太陶氏早就到了,听到外头有动静,忙从静室里迎上来,刚好李妙琼拉裙裾上台阶。陶氏一把抱住李妙琼,又后退两分细看她的脸,不由心疼念叨,“乖女,怎么脸色黄成这样,分明病没好,做什么一定要出门来庙里烧香,我给你烧一样的。”
李妙琼脸色其实没有陶氏说的那么黄,她出门前仔仔细细擦了粉涂了胭脂,只是那眼角眉梢憔悴的神色,却不是精致的妆容能掩盖的。
“娘,我们进去说。”
那马仙姑就在门口恭迎,若无其事的笑着跟李妙琼问好。
李妙琼淡淡扫了她一眼,吩咐几个丫鬟,“都不要跟进来,全守在院子里,任是有什么动静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李妙琼又转头对陶氏道:“娘,你叫身边的姐姐们也退下吧。”
陶氏惊讶不解,但还是依言行事,摆摆手叫众人下去。
遂李妙琼,陶氏,并马仙姑入房门。
两个人就着小几两遍的榻坐下,马仙姑给二人泡茶,自己随后在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坐着。
李妙琼目光灼灼的看着马仙姑,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仙姑,你可敢把你那日与我所讲的话,再与我娘讲一遍?”
马仙姑淡定自若,先是欠身跟陶氏告一声罪,“贤母女若是不怪罪,那我便再说一次……”然后就把那日的话又说了一遍。
“胡说……胡说八道……”陶氏听得又惊又怒,同时惊怒之余,脸色越发惨白,眼神更是游移不定,透着古怪莫名的慌乱之色。她开始还呵斥两声,而后嘴里喃喃几句荒唐,渐渐化作无声。
马仙姑说完好半晌,房里一点声音也无,静悄悄的没一人说话。
陶氏突然一口气喝干一杯茶,随后又灌了几杯水下肚,呆愣愣看着空茶杯,突然一拍案几,骂马仙姑道:“满嘴碰粪,招摇撞骗到我们门上了,珩儿就是我大姑子的亲生儿子,我看着他出生的,什么命宫八字对不上,是你学艺不精,半吊子功夫没能耐……”把马仙姑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妙琼一直盯着她娘看,直觉不对劲。
她娘嘴巴里骂的凶,看是眼里却没有真的愤怒,反正是掩饰什么似的。这个事实叫她手脚发颤,一颗满怀期望的心顿时沉甸甸的如绑了石头掉入深井水中,越落越下,越下越寒。
裴二太太是她亲姑姑,她娘的亲小姑子,如果当年裴二太太真的背地里做出什么事情,说不准她娘知道些什么蛛丝马迹甚至内幕。
真的如此,她娘竟然还把她嫁入裴家……李妙琼气血翻涌,身体一阵寒一阵热。
她想到自己亲娘竟然帮着外人谋骗她,又悲又怒,大喊一声,“够了,娘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马仙姑说的是不是真的?”
陶氏本就已经心魂不定,故意张牙舞爪的想要吓住马仙姑,并压住李妙琼的疑惑。结果被女儿如此凶煞煞吼一声,顿时吓得有些心胆俱裂,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什么声音也没有,只看着李妙琼,急促喘息。
李妙琼捂着胸口,眼泪急涌上来,一串一串下掉,心里仿佛已经预计到什么,“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女儿呀,你还要瞒着我……”
陶氏见她哭了,更是慌,自己也哭起来,“……这,这都是什么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跟珩儿不好好的吗,非得知道那些事做什么,是不是的珩儿就是裴家二房嫡出少爷,你现在跟我闹做什么,闹出来谁落得了好?”
李妙琼站起来跪倒她面前,手死死的抓着她的手,眼神因为执着而明亮的吓人,“我不管这事你们藏了多久,还打算藏多久,我今天一定要要知道,娘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在这里跪着。”
到这份上,陶氏还能怎么办,一声声“冤孽啊,冤孽啊……”哭了一阵,沉默一阵,良久良久才开口。
“……当年你姑姑自己就养了你大表姐一个,多少年也没有消息,那钱姨娘生了庶子有些不安分,你姑姑就慌了,来问我法子。我给她找了不少偏方吃,后来真的怀上了,可是那偏方毕竟是偏方,这孩子怀的艰难。六个月大时,你姑姑偷偷去看大夫,大夫说肚子里的孩子太弱,怕生出来也站不住。你姑姑又寻我来,我当时也没了主意,随口说不如外头弄个健康的男婴来……”
陶氏一边哭,一边拿着帕子擦眼泪,一边继续说往事,“我真的就是这么一说,后来你姑姑在裴家祭祖庄子里早产生下孩子,养了小半年才抱着一个白白胖胖十分健壮,一点不像早产体弱的儿子回来。那时候我也疑惑过,但是你姑姑瞧着满脸喜庆,待孩子也疼爱非常。我寻思真死了亲生的,养着外头的野种,哪里能这般欢喜,也就把这事儿去扔在脑后了……”
听到这里,李妙琼拿帕子捂着口,不住的就有些犯恶心,干呕不已。
陶氏吓到了,忙停下话,上来摸她的背,“怎么不舒服了,中午吃了什么?”
李妙琼摇摇头,道:“我没事,娘你继续说。”
陶氏盯着她,突然道:“你不会是有了?”
李妙琼一震,吓得脸色发青。忙掐指头算……上个月身上刚来过,那之后裴珩倒是来过几次内院,但是唯二两次过夜,他也是和衣而眠,并不碰她。
松了口气,脸色的血色也回来了,李妙琼摇摇头道:“不是的,大约是前些日子吃药胃又寒了,才有些恶心。”她心里知道,自己犯恶心是因为想到裴珩真正来历,想到他不过低贱出身,自己竟然与之同床共枕多年,才会受不住身体上有了这反应。
马仙姑开了门叫人打一盆水进来,自己侍候两人擦脸洗手,又让人重新上一壶茶,随后关上门,三个人才继续说话。
马仙姑叹道:“冤孽,都是我这张嘴管不住,一开始便不该跟四奶奶说的,这平白的叫四奶奶心里起疙瘩,还怎么过日子,我的错。”
李妙琼此时已经不怪她了,反道:“仙姑你早点提点我是为我好,什么秘密能永远保住,当初姑姑接生的婆子,把脉的大夫,从中牵线寻男婴儿的牙人,还有侍候的从人,任意哪一个说漏嘴,与我都是弥天大祸。越早知道越好。”
陶氏点头,“没错,既然知道了,我们赶紧儿跟你姑姑商量,问问她那些知道的人处理的怎么样,决不能在分家前叫裴家人晓得此事。”她一点都不知晓自己女儿被那些个弹词唱本影响了,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保住这个秘密。
李妙琼摇头,拉住陶氏的手道:“娘,若裴珩是不知道打哪来的野种,我再不要跟他过日子。”
陶氏大惊失色,斥责她,“胡说什么,你不跟他过日子跟谁过,嫁都嫁了,别管他来历如何,我们只当他就是你姑姑的亲子,想法子把这一档子圆过去,回头劝你姑姑赶紧跟大房分家,再把你跟珩哥分出来。”
马仙姑突然插嘴,道:“李太太想的是好,但按着我们这地界的例律,便是分家了,日后此事爆出来,官府也会转将四爷的家财判还给裴家其他爷们。”
这话说的陶氏傻住了,也没了主意,看看脸色苍白的女儿,看看神色镇定目露同情的马仙姑,“这……这怎么办,一定不能叫人发现了……”
马仙姑摇头叹息,道:“俗话说,宁宅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这一回我得说,四奶奶不如寻个机会,把错按在裴四爷身上,叫裴家赔上一笔,脱身回家不是更好?”
这其实就是李妙琼心底深处悄悄琢磨过的,只是每每细想起来就很害怕心虚,如今叫马仙姑给说出来,她竟觉得身上轻快起来。
词本里唱的冯秋娘有她美貌吗?她那样的再嫁都能寻到如意郎君,她李氏宗女比之美貌多少,出身高贵多少,难道比冯秋娘还不如?
陶氏却无法接受,连连摆手,“荒唐荒唐,这好好的,怎么能和离。”
马仙姑笑,“凭四奶奶这容貌,这家世,和离了还怕嫁不着更好的?只怕来日时来运转,四奶奶还要大大酬谢我呢。”想了想,又对李妙琼低声道:“其实我与四奶奶批命时,算着四奶奶命中该有二子一女,偏四奶奶与四爷多年没消息,我估摸着,不是四奶奶你身体有碍,怕是人不对。”
这话几乎说到李妙琼心坎里去了,她冷笑埋怨道:“我往日里都说该叫四爷检查一番,他总是不肯,还说自己龙精虎猛,夜……”说罢意识到自己母亲也听着,顿时脸色羞红,不敢再说。
陶氏忙喝茶,装作没听见女儿的闺房事。马仙姑听了叹气道:“这你就所有不知道,有一等男人,瞧着雄壮刚猛,也是有那份力儿,只是身上的暗疾却不为人知,一有问题,只怪我们女人无用。”
李妙琼道:“这些子话多说无益,如今还求仙姑给出个主意,解一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