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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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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站在山巅上,小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遍地血尸,虽不是昭曜的甲衣,但她的嗅觉总告诉她,有药血味道在某一处弥漫,飞扬。

    时间退回到五天前。

    莫崖攻入京城的精骑兵被慕璋击溃。戚风率领的辰风鬼骑同时攻下九鹜岭。阻断了乌米尔的前后支援。

    得到捷报时,昭曜军无不人心振奋。

    慕辰却摇着羽扇道:“张逢,速去支援。”

    陶蓁双手抱拳道:“辰风鬼骑我当年也训练过几天,我和他们会配合的很好,支援一事就交给我吧!”

    不出所料,乌米尔得到线报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好你个凌慕辰,这就能打赢我?你忘记了,你这瘫子的敌人哪只是我一个!”

    乌米尔的心腹,狮子滩的部落首领问:“可汗,世子,你们确定丹步的那只精兵会帮咱们?当年可是咱们帮凌慕辰杀了他父汗和哥哥啊!”

    骁义可汗笑道:“没有永远的仇人,这是他收买人心、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又能给仇人一个教训,他帮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果然,前可汗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步却率领自己的彪悍兵将,与辰风鬼骑在九鹜岭决一死战,到最后,双方伤亡惨重,戚风被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刺穿心脏而死。

    曾被慕辰亲赐封“宣威将军”的勇士张翰死守九鹜岭,直到两天后,陶蓁率援兵而来。

    排兵,布阵。

    陶蓁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指挥这只军队的。

    她已习惯杀人如麻,一颗颗头颅如一只只树上的苹果,纷纷滚下,一汪又一汪鲜血如艳色的瀑布,往湛蓝的天空中喷洒。

    她的浅黄战袍已染成血色,她的飒露紫战马紫毛竟鲜血一次次喷染,似成了一匹黑马。

    “为老可汗报仇!”

    “为世子报仇!”

    鞑子的喊声震天。

    同乌米尔一样,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布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喜欢身先士卒。他也有一双绿瞳,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他年轻的眼睛遮不住的锋芒与仇恨,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也就是说,他的父兄被她杀死时,他还是个孩子。

    被一代又一代的恩仇无辜沾染的孩子。

    他使三尺铁鞭,所到之处,白骨森森。

    陶蓁早年间练就的轻功让他无的放矢。

    火凤于山下旖旎而舞,此时,陶蓁的剑术越来越臻于成熟。她像一只涅槃的凤凰,浴火,焚燃,重生,继续在火中高举旗帜。她的头盔染成血色,她的剑所到之处,壮士的英魂。

    丹步咆哮着,一次次用铁鞭卷杀着昭曜的英魂,被小陶砍断了长鞭,抓起一把死尸的刀,大吼:“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小爷索命来!”

    陶蓁咬着牙将这年轻的少年斩杀于剑下时,嘴唇都咬破了。

    群龙无首的旧可汗部下却坚持斩杀到最后一刻。他们既然卷入江山霸业的争斗,便是一场悲剧,有的人送了性命,有的人身体发肤尚存,却丢了半条性命——丢的是魂,再也找寻不回来。

    九鹜岭终于守住了,哈但巴特尔旧部全灭,鼎鼎大名的辰风鬼骑八千人马只剩下三千,小陶带来的一万人马只剩下五千。

    轰隆隆一声雷鸣,响彻漫山遍野,哗啦啦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似乎每次大战之后都有大雨洗刷这血迹斑斑的江山,似是将所有尸魂的冤屈也收走。

    陶蓁俯瞰着漫山的尸体,想起自己十五岁之前,她抱着肥肥白白的猫兔子,或者让它坐在肩头,一人一兽漫山遍野地挖人参,找灵芝,找各种香喷喷的大蘑菇,自己买镜子香粉,下山吃糖葫芦,桂花糕,捏个小面人……师叔生病之后,需要钱的时候卖掉人参给药铺,或者卖艺,说书,不缺钱的时候,所有的宝物都给猫兔子吃。

    六年了,再也回不去了。

    师叔死了,猫兔子死了。

    她并没打算与王爷共度一生,待他大事成后,她便自然会离开,可是,面对这横尸遍地的山头,她突然异常地害怕。

    “报告陶将军,忠将军攻打红水河失利,大将军已亲率五千人马去落霞坡支援!九鹜岭距离落霞坡最近,大将军说,一旦攻下,速去落霞坡!”信使来报。

    “你说什么?大将军,亲率!”小陶一惊。

    为了他的好兄弟,他是不是疯了!

    小陶立刻点了两千精兵,马不停蹄地出发。

    “既然相信我,就撑下去!”陶蓁心道。

    慕辰那边,却撑的勉强。

    豆大的冰冷雨滴拍打在他单薄的白袍上,钻入缎袍的碎裂处,与他的伤口不断地无间接触。

    疼。

    疼得他双唇不停地打战。

    他咬唇,艳红的血和着苦涩的雨水流入喉舌。

    他想挪入丛林中遮雨。

    双手攀着地面,挪一步,再挪一步,他苍白的手指已血淋淋的。

    轰隆一声雷鸣。

    哗一声,雷电瞬间击中他身边的一株大树,燃起一股烈火。

    他只得俯□,捉住几块石头,继续挪。

    几步之后,他双手血肉模糊,再也挪不动了。

    他仰躺在大雨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豆大的雨滴落入他的眼,鼻,唇。

    下辈子坚决不当瘫子。

    他在心中恨道。

    在林中避雨,怕是不小心挨了雷电,送了命,敞开在雨中肆淋,尚且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他在泥泞中冲淋着,直到他觉得身下的泥石越来越软。

    他被一直冲刷到山脚。

    天慢慢黑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他仅能感知到的身躯冰凉。

    雷声止息了,雨却没有停。

    这是他第一次吃败仗,责不在他,他却真真实实地感觉自己败了。

    他想生火,周围一群树枝,却尽是湿漉漉的;他一天一夜滴粮未尽,周围着实有烂成泥的树叶,他却知道他脆弱的胃碰不得。

    他的呼吸开始发烫。他抬头望着四周漆黑的四周,只有雨滴落下,却有天旋地转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畅,越来越弱。

    心窝处在这时候也挖掉了似的疼。

    他吃力地摸入破碎不堪的缎袍,药瓶早已不知在何方。

    疼,腰以上没有一处不疼。

    憋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唧唧唧唧!

    他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手臂有点痒。似乎是田鼠。

    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反抗,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不会死。

    他的好兄弟会来的救他的。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对那个注定一生护卫他的人说:“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

    那个人从来不叫他哥,因为他不具备皇家的资格,可是,他用行动证明了。

    那时候,阿忠只有七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胳膊粗,腿壮,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着拍拍胸脯:“伺候你才能有钱养弟弟,我会对你好!”

    事实证明,他纵然没有礼貌,却粗中有细。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一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

    他绝不会背叛自己,慕辰坚信。

    小陶也会来救他。

    让她支援九鹜岭,为的就是她够得着这边。

    “本大将军绝不会死。“慕辰在心中默念着,心痛却越来越剧烈。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轻巧,似乎是故意隐瞒自己的人数和行踪似的。

    鞑子?

    阿忠?

    小陶?

    慕辰不知。

    他用仅存的辨析力分析着:若是鞑子,怕是要埋伏起来,引诱昭耀军深入。若是自己人,会漫山的找寻自己,搜遍每个角落。

    只是,无论是敌是我,他早已失去反坑的能力,爬一步都困难。

    他无奈地哼一声,仰躺着,又一只田鼠窜上他的胸膛。

    吱——

    他的锁骨一凉,然后,火辣辣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他的喉咙却早已发不出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

    山下的灌木丛中,亦是哗哗作响。

    呼吸声,慕辰觉得,他的四周尽是呼吸声!

    马的味道,草原汉子身上浓重的汗臭。

    是埋伏。

    慕辰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附近的埋伏越来越近,箭在弓上,人在暗处。

    山上,亦有了声音,在这孤寂的山中,分外的响亮,清晰。

    “梁将军,大将军怎么可能在山下,万一鞑子们有埋伏呢?”

    “不可能!他们刚吃了两个败仗,还是被咱们以少胜多,哪那么快调集人马!”

    阿忠的声音。

    “就算他们埋伏起来,也得诱敌深入吧?也就是说,我们少数几个人下去,就没事了。”

    小陶的声音。

    “说得好。”阿忠道:“小陶你留守,本副帅带几个人下去打探下!”

    “你受了重伤,还是我下去比较好!”

    “王妃小心!事关重大!”

    慕辰心下一凉。

    别过来。

    他在心中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