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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有一根看不到的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便要飞出一支火箭,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也燃烧焚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慕辰身上。
“好眼熟。”慕辰道。
阿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贤妃垂下头,心跳得厉害。
凌宛天笑道:“殷王,她就是王御医的女儿,你小时候还见过她。”
“王御医还有女儿?”慕辰疑惑道。
凌宛天乐先是一愣,哈哈地将整金樽里的酒一口饮尽:“有啊,老六你真的不记得吗?”
慕辰摇头。
贤妃用她的纤纤玉手不断斟酒,虽不能言,那流转的眼波不断地向凌宛天传递着蜜意柔情。
阿忠面无表情,一杯又一杯饮下去。
慕辰幽潭似的目光粘连在面南朝北的父亲身上,小酌着为他特意准备的莲子苦心枸杞茶。
一众武官们也纷纷盯着贤妃天仙般的俏颜,凌宛天哈哈大笑着,那是胜利者的宽容。
“爱妃,可否替朕为众位军功赫赫的将军们斟酒?”凌宛天笑着用轻轻捏捏贤妃的桃花腮。
贤妃将自己柔软的躯体贴在凌宛天的身上,锁骨凸出的双肩轻轻抖着,樱唇撅起,表示不乐意。
“乖,听话。最美的女人,要有最大度的胸怀。”
凌宛天在她柔美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满足帝笑笑,吻了她的樱唇。
贤妃这才起身,在凌宛天苍老而下垂的唇边吻了一记,端着酒杯袅袅走下。
第一位,毫无疑问便是她昨日的良人。
众人都为这两人捏了一把汗。
玉兰花清香渐近,月白轻纱飘摇着落在他的长桌前,华殿之下,她足踩绣鸾的血红羊绒毯,如踩惊涛。
他想一把搂住她,她想扑到在他怀中大哭;他想吻住她委屈的芳唇,不愿再看她一丝的假笑、强装的媚笑;她想从此跟了他回到家中,远离这是非之地,面对他苍苍的白发,她想吻一千遍,千言万语,只化作她的媚笑。
万语千言,只化作他漆黑瞳子的茫然。
“美丽的贤妃,你不会说话吗?”慕辰问。
凌宛天道:“贤妃从小口不能言。”
贤妃刚要斟酒,慕辰将白玉碗捂住:“小王素有心疾。”
贤妃依旧是微笑的,笑着回头望了执掌天下的帝王一眼。
“好吧,殷王就算了,贤妃去给驸马爷敬酒去!”凌宛天大笑。
昭曜民风开放,君臣们饮着饮着,凌宛天便起身道:“来,咱们一起跳舞!”
众人在美人与霓裳中七手八脚地手舞足蹈。
贤妃与凌宛天手挽手跳舞,跳着跳着,凌宛天将她轻轻举起,转圈,她袅娜的像大殿中的一只飞燕。
只有慕辰盘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坐在长桌前,一言不发。莲子苦心枸杞茶的苦味细细密密地充斥在他的整条舌,顺着舌,入喉,入心,他的心,仿佛就是莲心。
“再等一阵子。”慕辰在心里痛道:“就差一个时机!”然而,那莲心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占据了,他如苦莲,千疮百孔。
所有的大臣停下来,饕餮着眼前的美景。
整个大殿,只有帝王与他的爱妃在舞。
雪白的裙裾翩跹,金衣的男子老当益壮,舞着舞着,忽然,那雪白的旋舞停止,地毯上溅下大滴大滴的黑红血液点子。
贤妃本是羊脂玉般的白皙脸蛋变至惨白。
小产。
但凡有家室的男人都了解,一目了然。
贤妃的唇角,竟微微扯起,像是一种大难后不屈的笑。
深宫生活让她变得多病体虚,可她宁死也不愿意为本是自己公公的人结下珠胎。上次被皇后推倒,实则一半是她自己的策划。这次身怀六甲,她依旧没有告诉凌宛天,刚喝下自己配好的小产药不久,便被召来陪宴,如此堕胎,天衣无缝。
凌宛天打横抱起她,飞快地跑出大殿,明黄的龙袍沾满了鲜血。
疼,疼得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她不能死,她知道,她是他的最大鞭策,她还得活。
疼,疼得她像一条柔软的蛇,绞扭着,死去活来,她微笑,笑得凄美。
慕辰端坐在长桌前,殷一口莲子茶,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口中猛地呕出一股鲜血。
他澹然吐入杯中,不动声色地喝掉。
回府的路上,慕辰刚被阿忠扶到马车上,就得到了不轻不重的一耳光。
“臭瘫子,她为了你,都把自己毁成什么样了!”阿忠大骂。
慕辰没有还手,用苍凉的手指把掉落的牙齿吐出来,手中的一大滩鲜血,不知道是口腔的还是胸腔的,或是皆有之。
第二日,阿忠与一个部下在酒肆大饮,失口在人前叫“慕辰“瘫子”,恰好九王慕璋的一个心腹路过,当晚,慕璋便将此时告到凌宛天那里。
“父皇,如果有人对我们兄弟不敬,是不是对您不敬呢?”慕璋问。
凌宛天道:“怎么了?”
慕璋叹息:“算了,没事。”
凌宛天的胃口被高高吊起,放下奏折,抬眼道:“说。”
慕璋道:“我是随从听到云晞公主是驸马梁忠将军在酒肆里大骂六哥是瘫子,全酒楼上的人都听到了。”
凌宛天浓眉一擎。
虽然六哥腿脚不好,可六哥是抗击草原人的英雄,又是父皇您的爱子,他这样当众宣扬亲王的缺陷,实在是有碍体面,也是对您的不敬啊!”
一股无明业火从凌宛天的心头直窜上眉头。
他忽然记起,几年前,慕辰还在打仗的时候,在殷王府的书房,这梁忠曾一把推开他,将自己的衣衫脱下盖在还是锦瑟的身上,也不顾皇权,就抱着锦瑟逃离了。之后,他曾有调虎离山之计想支开梁忠,这个犟眼子却不从,为此,他曾将这个梁忠打入天牢半月。
事隔太久,他竟差点将这事忘记了。
为了鼓动军心,身为天子,他曾给过这个倔强的汉子太多:名,利,权,甚至公主。
为了江山稳定,他可以不计前嫌。
“他一介武夫,喝多酒胡说而已,且他军功赫赫,罢了。”凌宛天道。
“父皇,”慕璋继续道:“虽然六哥已经将兵权交出,可是,他带过的兵太多,梁将军的部下的全国遍是。这梁将军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对自己的主子尚且这样,我怕哪天万一六哥想做什么事,他就是头一个鼓动起来的。”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凌宛天思忖了近一个时辰,终于,一拍桌案,怒道:“来人,将梁忠给朕拿下!三日后问斩!”
殷王的一支听到之后,如晴天一声霹雳。
慕辰亲自到皇宫为阿忠求情,拖着不便的残躯跪在寝殿半日,被凌宛天撵回天策府。
云晞公主在大殿外哭哭啼啼了一天,凌宛天闭门不见。
阿信等人求情,凌宛天一律不见。
“去求韩鼎吧!”陶蓁道:“我又整理了很多前朝的史料供韩先生编书,还有,我亲手给他的孙女缝了很漂亮的衣服!还有很好看的白狐大氅!”
慕辰知陶蓁是将自己送她的狐裘改了,心下一热。
韩鼎却神色凝重地道:“王爷,您还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斩杀梁将军吗?依老臣所见,现在无论谁来求情,皇上都会杀了他!”
慕辰道:“贤妃呢?”
韩鼎不住地摇头:“王爷,您可知皇上为什么要设宴?不就是怕您现在权利太大,为了女人而产生二心么!如果现在贤妃去求情,恐怕不但救不了梁将军,所有人都救不了彼此了!”
慕辰哆哆嗦嗦从怀中取出小瓷瓶,一粒,两粒,三粒,四粒。
他的心从前胸口一直疼到后胸口,憋闷感忽地袭来,他连呼吸都没了力气。整个左半身已疼至麻木。
他的双唇泛紫。
自回京之后,他本来康健了些许的身体又衰弱下去。
他疼得浑身冷汗淋漓,疼得双目睁不开,迷迷糊糊中,他只看到他的比往日又多了些的白发在眼前飘摇。
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陶蓁、阿信守在他的床头,阿信双目红肿,一身白衣,头箍白布带,眼神前所未有的镇定与震怒。
“王爷,是时候了。”阿信太阳穴处青筋凸起:“我们所有的人现在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了,现在正是好时机!”
慕辰打量着阿信身上的白衣,眼圈烫得他眼珠都要煮沸。
他与阿忠相识二十八年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烁不休。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二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死忠他。
慕辰在红梅树下一言不发,足足站了一下午。
“是时候了!”阿信在红梅前摇晃着他瘦削的肩膀。
慕辰用寒凛凛的千年冰霜目望着他,一眼,已将阿信冰镇住。
“时机不到!”慕辰凌冽的声音压抑,隐忍得像是春蚕层层包裹的蚕茧。
“要等到什么时候!”阿信急得双目猩红。
他们忍了太多年,罹受两任太子的欺凌,忍经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恩威并施,连哄带吓,砺受一次又一次栉风沐雨,一次又一次沙场血战,甚至,他最爱的大哥比他忍受的时间还要久。
“最佳时机。”
慕辰抽出软剑,将林中的白梨花削成一簇又一簇的白雪,忽一阵凉风,将白花吹得漫天飞舞,像是给驸马爷的纸钱,又像是整个天空对他的祭奠。
阿信哗哗地流泪。
“账,一起算。”
慕辰的双目迸射出多年前才有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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