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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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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入冬的时候,运河里的船少了些,赵记茶馆里仍旧热闹异常。

    老赵雷打不动的每天天不亮驾着水车去城西的甜水井拉水,把水拉回来以后就开始烧水,准备一天的生意。

    不忙的日子,老赵总是怀念梁五爷,随着梁五爷离去,他跟梁府的情谊也就完结了。等梁五爷和夫人入了土,过完了头七,梁六爷就回了省城,巡抚大人那边很多事都离不开他。梁六爷走前,任命老孙做管家,又从本族中找了个精明能干地侄儿帮衬着老孙。如今的老孙一步登天,非比寻常了,每天长袍马褂,捯饬的干净利索,走路挺胸昂头,一步三摇,威武得跟只公鸡差不多。

    老孙做了梁府的管家没两天就来茶馆找老赵,进了门以后就嚷嚷着涨房价,还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说这是梁六爷的意思。老赵问他涨多少。他狡猾地笑笑,然后嘴巴凑到老赵耳朵旁边,小声嘀咕着说好商量好商量。老赵明白他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给这个大管家点好处,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老赵懒得搭理他,没好气地问他涨多少钱。老孙喉咙蠕动两下,脸一沉,冷眼瞅着门外,冲着老赵伸出三根手指头,意思是涨三成。

    老赵倒也没说什么,梁五爷活着时候房租本来就该涨,只是没涨而已。老孙还算仁慈,没有搞清算,没让他把以前该涨而没有涨得那部分补上。老赵从柜上拿了房租给了老孙,老孙把钱收起来,然后倒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走了。看着老孙离去,老赵不由地悲由心生,顿时有些物是人非的失落感,此时此景,让他更怀念梁五爷了。

    运河上的风开始变凉,赵记茶馆里生起来火炉子,群芳楼的大茶壶和鸿运楼的伙计等人每天不忙地时候雷打不动地到老赵这里来喝茶闲聊。

    这段时间蒋捕头很少来茶馆,有时在运河边巡查的时候会跑进茶馆,喝杯茶以后起身就走,不大敢跟以前一样,谈笑风水,一坐就是一上午。有相熟的问他怎么回事,蒋捕头摇了摇头,然后是一肚子的牢骚。

    刘知县离开临城,高升到东昌府当知府。他走了以后,临城来了个姓贾的年轻知县。蒋捕头说这个新来的贾县令眼神冷峭,看上去神叨叨的,芝麻大的事到了他眼里就跟山一样大,蒋捕头整天让他指派的晕头转向,跟个旋转不停的陀螺一样。

    临城的人听说新来的贾县令年纪轻轻,但都没见过。蒋捕头私下里说过新来的这个贾大人是个雏,忒嫩,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懂官场的套路,他还有个毛病总担心别人小瞧了他,做事认死理,犟得跟头驴子一样,不像刘知县,老油条,懂的官场规矩和人情世故。

    自打贾县令上了任以后,蒋捕头也不敢往茶馆跑了。他说这贾知县新官上任三把火,来了以后就约法三章,要求县衙的人准时上下班,有事没事都得在县衙守着,不能随便外出。

    跟那些主簿、书吏什么的相比,他蒋捕头还好点,职责所在,需要上街巡查,在衙门里憋闷坏了能找个理由出来透透风。可是贾知县还有个毛病,喜欢效仿当今乾隆皇上,搞微服私访。

    临城县城就这么个屁股大小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穿着便装的县太爷,万一在茶馆里让他撞到,他就麻烦了,一定会骂他玩忽职守,还会扣他那点可怜的俸禄,所以蒋捕头不敢再到茶馆来喝茶闲聊了。

    据说这个新来的县令人很勤政,不微服私访的时候,从早到晚足不出户,躲在公堂里忙公务。蒋捕头不以为然,他说新县令虽说勤勉,但做事效率却低得很,有时候罗嗦地跟娘们一样。前几天,蒋捕头他们在城西抓住个偷牛贼,以前刘知县在的时候,二话不说,先抓起来再说,有说情打招呼的再酌情处理,没有说情的,依照《大清律例》从严处理。如今换了这贾大人,问题就麻烦多了。

    他会托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珠子问办案的捕役这偷牛贼偷的牛是公牛还是母牛,黑牛还是黄牛,偷牛贼祖上三代都有谁,都做什么营生,被偷的祖上三代都有谁,家风如何,处理不公道会不会拦路喊冤,进京上访。

    捕役们为了这些细琐的东西跑端了腿,回来上报完毕,贾县令又让回去调查偷牛的,这临城牛有千万头,为什么不偷别人的,专门偷这头?

    如今活难干了,进项反倒少了。蒋捕头和几个捕役的薪俸很低,刚入行的连薪俸都没有,就指望着抓查办案的时候想点歪门邪道弄点柴米钱,再加上赌馆看场子的,群芳楼的老鸨子逢年过节,初一十五的也主动孝敬孝敬。有这些补充着,一家老少日子倒也过得去,这些属于灰色收入,见不得光。以前刘知县在的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大了,造成坏影响,得过且过,刘知县平时还指望着这些人干活呢,水至清则无鱼,凑合着别出事就行。

    如今倒好,这贾知县到了以后,先拍桌子打板凳地把这种丑恶现象给骂了一顿,说这是借公器谋私利,必须整风。蒋捕头后来听说这事有原委,贾知县中举人之前,他家是开油坊的,地方的县衙的捕役隔三差五地就借口有人举报他们家往油里掺水来查封他们家的油坊。他爹气得够呛:“他娘的自打有油以来就没听说过往油里掺水的道理。”捕役说:“这我不管,反正有人举报你往油里掺水。”

    最后不得不花钱买平安,他爹吹胡子瞪眼地教训他好好读书,弄个功名,有了功名,做了老爷,就不他娘的受这样的鸟气了。

    这事是促使当年的贾知县起早贪黑,孤灯清影,整天埋头四书五经,一张口就是之乎者也的重要动力。如今当了官,他首先就从这些不要脸的捕役入手,所有整风。

    蒋捕头他们的日子难过了,有几个人都不干了,身体壮点的跑到运河边搬货拉纤,长相凶悍的就在胳膊上纹上条龙,胸膛上绣只虎去给赌馆看场子的,还有群芳楼的大茶壶这样的人当小弟,体面不体面的不重要,家里锅灶等着柴米,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弄地蒋捕头快成光杆司令了,原来做甩手掌柜的,如今粗活笨活他都得亲力亲为了。

    蒋捕头经常怀念刘知县在时的时光。

    早饭刚过,有条大船停在了码头边,从船上下来两个人,看打扮一个是掌柜的,一个是伙计。他俩离船上岸先在码头边的饭馆里吃了点饭,然后伙计匆匆忙忙地在码头周围找人装货。掌柜的闲着没事干,就朝前走了几步进了赵记茶馆。

    进了门,老赵赶紧提着壶走了过来。来的人这人老赵认识,这人姓仁,家是福建的,长年奔波在京杭大运河的南北两端,往京城贩运茶叶、丝绸还有名贵木材之类的东西,仁掌柜每次路过临城的时候,都要登岸打打尖歇谢脚。

    两年前,仁掌柜运了一船金丝楠木去京城,在临城歇脚时,来老赵这里喝茶,遇到了同样来喝茶的梁五爷,两人聊的很投缘。梁五爷喜欢名贵木头,仁掌柜就把自己船上多的几根金丝楠木作低价让给了梁五爷。如今仁掌柜卖给梁五爷的木头派上了用场,梁五爷两口子长眠地下,安静地躺在金丝楠木做成的棺材里。

    “老赵生意可好?”仁掌柜冲着老赵抱抱拳。

    “托仁掌柜的福,生意还算过得去。您老快到里面请上座。”老赵低头弯腰,顺眉顺眼地招呼着仁掌柜。

    仁掌柜坐下,老赵给沏上香茶。仁掌柜问老赵:“这阵子梁五爷身体可好?还来你这里喝茶吗?”

    老赵又想起前阵子梁府的管家老孙刚收走了房租,租金都已经涨了三成了,他临走前还话里有话地说:“现在的房租还太低,抽空去省城告诉梁六爷一声,得再给老赵涨价。”如今仁掌柜一问起五爷的事,老赵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老赵刚想跟仁掌柜念叨念叨梁五爷的事。这时候门口的门帘开了,又走进来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二十郎当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长袍,外面罩着玫瑰紫的马褂,头上带着红绒结顶的瓜皮帽子。这人年纪轻轻的,但是看着身体羸弱不堪,一进茶馆的门就开始吭哧吭哧地咳嗽。

    老赵对仁掌柜说:“您老先喝茶,我安顿下这位爷再陪您老说话。”

    到茶馆喝茶的人已经很多,周围的座位都满了,就仁掌柜坐的这桌子表上还闲着张椅子。

    老赵把这个年轻人让到仁掌柜坐的桌子跟前,仁掌柜和他拱拱手,相互笑了笑。年轻人坐下后,老赵满脸陪着笑,给他倒上茶。

    老赵忙活完以后,仁掌柜问他:“老赵,梁五爷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老赵掀起围裙一角,擦了擦眼泪,说:“哦,原来您老还不知道,梁五爷前阵子,也就是八月十五的时候去世了。人走的怪怪的,唉!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然后老赵就把前阵子在临城轰动一时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讲一边摇头。

    等老赵讲完以后,仁掌柜说:“老赵,按照梁五爷的性情,他是绝对不会上吊自杀的。多大点事?他那样的性情会为了这点事自杀?而且死前竟然连个话都没有留。另外,他更不可能守着夫人的面走绝路,寻短见吧?这事吧,有太多蹊跷。”

    老赵站在旁边不住的点头,说仁掌柜说的实在有道理。

    仁掌柜左右看了看,低声对老赵说:“刚才听你一说,我觉着县衙明摆着是想息事宁人,很多细节都没有查问清楚。最让人想不透的是梁五爷上吊之前,连命都不要了,为啥还费劲巴拉地把辫子割下来?”

    坐在旁边的年轻人在旁边听着,也跟着掺和进来说:“是,这事疑点太多,临城县衙事情没弄清楚,就单凭死无对证的老白的一纸遗言就这么结案,实在是有些草率。”

    仁掌柜边听边点头,年轻人接着说:“如今这做官的,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得替地方百姓做事,哪有这么随便应付的道理。”

    仁掌柜想了想说:“梁五爷这事吧,我揣摩着肯定跟翠花有关,活着见人,死了有尸,总不能就这样没了吧?”

    群芳楼的大茶壶听见这桌上有人聊梁五爷,也跟着凑过来听,周围的人都是相互熟识的,也都跟着过来三三两两的讨论。

    上个月刘知县没走的时候,蒋捕头在茶馆里说过:“以后梁五爷的事谁也不能再乱嚼舌头了,所有说法县衙的告示都已经交代清楚了,谁敢再胡说八道一律跟老董一个下场。”想起老董的惨状,大家都不敢吱声了。

    这事就这么憋了一个多月,在大家的肚子里也发酵了一个多月,现在听见有人再说起梁五爷的事,而且蒋捕头又不在跟前,于是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

    憋闷久的事情突然重新拿出来说时总是很热闹。这些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只有那个年轻人支起耳朵听,还不住地点头摇头。

    “我琢磨着这事还是老白干的。听他们府上的人说,老白这家伙被赌馆的人逼急了,他又不敢招惹赌馆的人,一时间财迷心窍,索性把梁五爷给杀了,杀了梁五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捎带着把梁夫人也杀了,然后制造出来这么一个自杀假象。”群芳楼的大茶壶信誓旦旦地说。

    “这事不可能是老白干的。要是我是老白,我杀了梁五爷以后,把他们家的钱财卷吧卷吧早就远走高飞了。哪里还故意制造什么现场?还在家跟没事的人一样忙活,再说了老白笨得跟头猪一样,他打架能是梁五爷的对手?你们都知道今年开春的时候,梁五爷在运河边上跟外地来挑事的几个无赖打架,三下五除二,不都给扔到运河里去了吗?咱们周围在坐的谁是梁五爷的对手?大茶壶,你别看你壮得跟牛一样,满身横肉,就你这身手也肯定不是梁五爷的对手。”

    大茶壶的脸一下子红了。这话说得不假,在临城要论打架,他谁都不怕,但是就是往五爷跟前一站,他自打心眼里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自感不是五爷的对手。

    “你们说是不是老董?如果不是老董,梁六爷怎么这么恨他,他们家家大业大,而且又有亲戚,就是他老董偷了他家的银子也不至于告到县衙,被打成那样不说,还充军发配到边疆。光是偷银子的能惹这么大的祸?”

    众人不由得想起老董游街时的情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枪,我听在他们府上做事的本家亲戚偷告诉我说,老董这个老光棍好色得很。我亲戚见过他,有次梁夫人出门进门的时候,他的眼睛就跟木头一样直愣愣地盯着梁夫人看,嘴角能流出口水来。”

    “你可拉倒吧!”大茶壶插嘴说:“就他那样,我们群芳楼的老鸨子看见都恶心。这人胆子又小得要命,平时骂人胡咧咧行,让他杀人?打死他都没那个胆。”

    又有人小声嘀咕说:“你们说这事是不是梁六爷干的?”

    周围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