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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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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百夫长身形高大,昂首阔步,来到帐前站定,一双虎目扫向帐中,再度开口:“到底哪个裴二?”

    营帐内一片安静,几个刚要出来的伤兵也下意识退了回去,无人敢应声。

    “都哑巴了?”蒋百夫长又喝。

    他身量高,嗓音洪亮,喝起来时,声音竟有些震耳。

    周遭仍无人敢说话,几个曾被他“教训”过的伤兵,甚至下意识缩了头。

    直到身后的徐洪扯扯他衣服,指着坐在营帐门口位置的裴二,压低声音道:“百夫长,他就是裴二。”

    蒋百夫长一双利眼立刻看过去——

    裴二稳稳坐在帐门口,不紧不慢地吃饭,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无所觉。

    蒋百夫长大跨步上前,眯起双目,俯视道:“你是裴二?”

    裴二仿若未闻,仍不紧不慢地吃饭。

    蒋百夫长:“就是你要跟沈秀成亲?怎么,我之前放出的话,你没听到?”

    营帐众人闻言顿时震惊,裴二竟然要跟沈姑娘成亲?他可……真敢啊?

    张河不禁敬佩他的胆量,加上沈姑娘是自己的恩人,裴二这么做,明显是帮沈姑娘,敬佩之余,又多了几分感谢。

    陈青此时也瘸着腿,站到人群后,闻言更是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裴二竟然要和沈姑娘成亲?这小子的美梦还真让他给实现了?

    营帐门口,裴二仍像什么都没听见,依旧吃饭。

    蒋百夫长终于怒道:“怎么?你是聋了还是傻子?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说完见他仍不理会,忽然猛一抬脚,踢向饭盆,口中骂道:“什么狗食?真是低贱的人,就配吃低贱东西!”

    “哐当”一声!

    军营专为伤兵做的稍微有些油水荤腥的好饭,就这么连盆一起摔在满是泥土的地上,连同那颗裴二一直没舍得吃的鸡蛋——光滑的蛋白摔裂开,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尘土。

    裴二目光紧紧盯着那颗滚动的鸡蛋,直到它停下,视线也跟着停下,五指渐渐捏紧。

    “嗤,一个穷酸小兵也敢跟我抢,没把我之前的话放在耳中是吧?”蒋百夫长仍在嘲讽,转头对徐洪、牛峰二人道,“你们两个,把他给我带走,此人目无军纪,无视长官,我要亲自教教他军中规——”

    话未说完,忽觉身旁裴二站起,蒋百夫长转回头:“怎么——”

    音还未落,一记狠厉拳风直袭面门。裴二周身气势冷厉,出手迅如闪电。

    “百夫长小心!”身后徐洪二人忙喊。

    蒋百夫长也不是废物,忙侧身闪避,但拳风来得更快,他只闪到一半,就被一拳砸在脸上,登时剧痛袭来,嘴角破裂。

    蒋百夫长痛得“啊”一声,神情怒极,刚要还手,却又被一拳砸来,比方才力道更重。他甚至不及反应,就被这拳撂倒,疼得眼冒金星。

    裴二神色冷厉,骤然俯身,眼中带着森冷寒意,目光骇人。他一把抓住对方头发,手似铁爪,将头一把扯起,接着又猛地贯下,重重砸在地面。

    “咚!”

    霎时,蒋百夫长眼前一黑,脑后的血很快浸湿头发。他本能抬脚去踹,刚好踹到裴二腿伤。

    裴二闷哼一声踉跄,被蒋百夫长寻到契机翻身,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招招狠厉,竟都是冲着要命去的。

    眨眼间,两人已连过十几招,后面的徐洪、牛峰这才反应过来,忙拔刀上前欲帮。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张河见状忙喊,“他们打架,你们拔刀,怎么,欺负人啊?”

    裴二余光也看见二人动作,立刻右腿一绞,将蒋百夫长带到,出手迅速扼咽喉。但蒋百夫长也连带将他拽下,双指如勾,直取眼睛。

    裴二丝毫不避,目如寒星。

    他喘着粗气,无视将要上前的徐、牛二人,直直盯着蒋百夫长,语带鄙视,说出那句李禅秀之前说过的话:“怎么,你就这点能耐,只敢仗着人多的时候出手?”

    蒋百夫长闻言怒极,面色红涨,手也停住。

    裴二又继续:“你要真有本事,不妨等到大比时,我们到校场上较量,看到底谁厉害,谁……更有资格娶沈姑娘!”

    他喘着气,神情俊冷,额上的血流下遮住眼睛,目光却如燃烧火炬,一字一句说出那句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张虎这时也匆匆赶到,见蒋百夫长手下两人都已拔刀,裴二虽略占优势,但弯刀仍在腰间,恐不及拔出,忙道:“营中禁止械斗,你们这是要公然违抗陈将军的命令?”

    蒋百夫长死死咬牙,目眦欲裂,怒瞪上方的裴二。

    今日吃了这么大个亏,他自是不想善罢甘休。但他又极为自负,觉得在这营中,他身手能排第三,也就他大哥和陈将军能排前二,至于眼前这小子,不过是靠刚才偷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略占上风。

    正如李禅秀所说,此人极好面子,当着这么的多人的面,自不愿意承认自己只能仗势欺人,且营中的确不准械斗……

    想到这,他咬咬牙,对徐、牛二人道:“你俩退下。”

    徐洪、牛峰听他这么一说,神情犹豫着收刀。

    裴二见状,双眸微眯,也渐渐松开锁着他咽喉的五指。

    蒋百夫长同样收回鹰勾似的双指,他一个翻身爬起,掸去身上尘土,狠狠看向裴二,压着怒意:“好,你小子有种,咱们就校场上见。到时我赢了,我娶沈姑娘,你输了,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

    “……不应该是裴二赢了,就裴二娶沈姑娘?”张河忍不住小声道。

    蒋百夫长闻言,虎目忽然扫向他,眼神狠厉。

    张河心头一怵,竟不敢再吱声。张虎忙站到弟弟面前,挡住视线。

    蒋百夫长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裴二,问:“如何?”

    裴二抬手,抹一把遮住右眼视线的血迹,冷声道:“好!”

    “既如此,今日就暂且放过你。”蒋百夫长又冷哼一声,扫一眼众人,才带着徐、牛二人离开。

    三人一走远,营中顿时沸腾起来。

    “厉害啊裴二,刚才竟然压着蒋百夫长打。”

    “以前军中大比,除了不上场的蒋校尉、陈将军他们,就没人能赢得了他。”

    “裴二你要参加这次的军中大比?你不是伤还没好吗?”

    “裴二,你有出息了,你竟然要娶沈姑娘?!”

    最后这句是陈青的激动喊声。

    接着张河也给他打气:“裴二,你一定要争气,打败蒋百夫长,杀杀的威风,给咱们这些穷酸士兵出口气!”

    话音刚落,伤兵营里的沸腾忽然安静,人人都眼神怪异。

    张虎无奈叹气,转头狠瞪了弟弟一眼。

    谁都知道,蒋百夫长没那么容易打赢。就算是现场最厉害的张虎,也不是他的对手。今天裴二能占上风,极大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出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裴二却像没听见这些人的话,他走过去,捡起那颗被摔坏的鸡蛋,问旁边人借水冲洗了一下。蛋白上的泥土很快被洗干净,但蛋黄上的却没法洗。

    最后他坐在帐门位置,混着尘土,一口一口将鸡蛋吃完,额角的血又流下,沾了满手。

    张虎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白布。

    他抬头看一眼,沉默接过,按在伤口处。

    张虎在他旁边坐下,犹豫一下,斟酌道:“蒋铳这个人,平时的确是仗着他兄长的身份,作威作福,但他自己也有几分本事。今日你虽略占上风,但到了校场却不好说,尤其此人会使阴招。且军中大比不止比腿脚功夫,也比骑射,蒋铳出身好,从小就骑马,在骑射这方面也是佼佼者……”

    说到这,他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虽能不如蒋铳,但如果你需要人陪着练手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毕竟沈姑娘是我和张河的恩人,你帮她,就是帮我们兄弟。”

    裴二闻言,却淡淡道:“不用。”

    他不是帮沈姑娘,是真心想娶。且,就算是帮沈姑娘,也跟张虎兄弟无关。

    张虎明显被噎了一下,总算明白陈青为什么说这人少爷脾气,平日眼睛里看不见别人了。

    .

    李禅秀下午来送汤药时,才知道裴二上午跟蒋百夫长起冲突,打了一下。

    他放下药箱,一边帮对方上药,一边蹙眉道:“昨天不是商量好了,先不跟他起冲突吗?你伤还没好,这一架打完,是不是伤口又崩裂了?”

    裴二眼神闪躲,不敢答话。

    他额角出了血,指节上也是青紫的伤,有些破皮,打架的时候凶狠,打完见到李禅秀,却有些狼狈。

    尤其见对方看向自己的手,忙不自然地蜷紧手指,想遮住那些伤。

    李禅秀见他这般,有些好笑,上药时故意在他伤上按一下,问:“为什么不听我的?”

    裴二疼得眼睫轻颤,竟也不出声,只抬头看向李禅秀,黑眸带着几分不甘,闷声解释:“他把鸡蛋打翻了。”

    李禅秀:“……”

    就为这事?

    上完药,他拉过旁边的破凳子,在裴二面前坐下,道:“既然你跟他交过手了,那正好借这个机会,先给你恶补一下。”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是他昨晚熬夜画的小人图,都是在练拳脚功夫的小人。

    “我之前看过几次蒋百夫长跟人对打,知道一些他的身手套路,都在这图中。虽然我没练过功夫,但看别人练过,等会跟你一起拆解分析,怎么应对他的招式,另外——”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画着差不多的小人,继续道:“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讲拳脚功夫的册子,你拿去看看,上面的功夫对你或许有用。”

    这也是他昨天熬夜画的,画的是他梦中知道的一些功夫。梦中他因寒毒缘故,在武功上一直一般,在战场也使不了重兵器。

    这个小册子上的功夫,就是教他用一些巧劲,对上力道和身手比自己厉害的人时,可以用技巧取胜,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说起来,这也是一位……有心人所赠。

    蒋百夫长身强力壮,裴二却身上有伤,用这种巧劲的办法取胜,正合适。

    裴二看着第二个册子上的小人展示的功夫,莫名有些熟悉。

    不过他很快也看出这些都是靠巧劲取胜的功夫,直觉自己应该用不上,倒是沈姑娘这样瘦弱的人,可以适当练一练,防止歹人。

    他放下册子刚要说不用,却对上李禅秀期待的眼神,不由生生止住,若无其事地拿起册子又看几眼,认真道:“嗯,很有用,多谢……沈姑娘。”

    李禅秀顿时放下心,道:“你能用得上就好。”

    接着又问:“对了,你骑射功夫怎么样?”

    说完没等裴二回答,就先轻按了按自己眉心,道:“差点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

    裴二闻言却迟疑,道:“虽然不记得,但我直觉……应该还可以。”

    李禅秀惊讶:“还行是多好?”

    裴二想了想,脑海浮现两个词,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吧。”

    李禅秀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远处的陈青更是捂着肚子大笑。

    裴二不解,抬眼看两人。

    “你不相信?”他忍不住问李禅秀。

    李禅秀轻咳,忍着笑:“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裴二:“……”你就是不信。

    旁边的陈青直接笑道:“你知道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形容并州的裴世子还差不多。”

    裴二蹙眉:“裴世子是谁?”

    李禅秀此时倒是止了笑,认真向他解释:“裴世子是并州的守将——裴椹裴将军,也是燕王世子。据说他骑射相当厉害,少年在洛阳时,就因百步穿杨、一箭双雕,名震洛京。”

    裴二见他这般神情认真地夸一个他没听说过的人,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忽然想到,那位裴世子还在洛阳,满负盛名时,沈姑娘也在洛阳,正是闺阁少女……

    偏偏陈青这时又在旁语气夸张道:“听说裴世子18岁那年,就敢手持银枪,一人亲率两百铁骑,冲进胡人大营,在三万人中来回冲杀,杀得那些胡人惊慌不已、阵脚全乱,还擒获数名胡人的王族,威震北地。”

    一听他们谈起那位燕王世子,其他伤兵也忍不住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嘴地接着谈论。

    有说那位燕王世子是趁胡人夜半休息,杀对面一个措手不及,才取得大胜。也有说燕王世子少年英雄,浑身是胆,带着两百铁骑如狼入羊群,硬生生杀得那些胡人不敢动弹。

    “唉,要是咱们大周多些这样的将军,北边的土地早就收回来了,咱们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担心胡人突然又来袭击。”

    最后,一个胡须有些发白的老兵感慨道。

    李禅秀静静听着,面上辨不出情绪。直到人都散了,他才回神,又看向裴二。

    裴二此刻垂着眸,神情似乎有些沉闷。

    李禅秀以为他受了打击,不由宽慰:“你不必多想,蒋百夫长箭法虽好,但远不到百步穿杨的地步,你若真有这本领,大比时一定能赢。”

    裴二抬头,却看着他问:“你觉得那位裴世子厉害吗?”

    李禅秀闻言微怔。

    裴椹自然是厉害的,他虽没见过对方,但梦中后来,中原大地沦陷,胡人的铁蹄直抵长江北岸,饮马窥江,正是裴椹力挽狂澜,守住长江,夺回淮河防线,为仓皇难逃的大周朝廷又延续十几年国祚,不过……

    李禅秀收回神思,微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知他厉不厉害?”

    原来没见过?

    裴二心情顿时又好起来,面上却故作镇定,假装拿起那份小册子继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