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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之前问过裴椹,也知道宣平又带人去烧粮草的事。
回到主屋后,他同样想先等一会儿消息,等确定宣平他们平安回来了,再休息。
于是他点起油灯,坐在桌旁边制桑皮线,边想一些事情。
这几日战事不断,伤兵骤增,他之前备下的桑皮线又快用完了。还有,听说洛阳、长安两京被流民围困,不知身在洛阳的父亲如今是否安全。
梦中父亲就是在洛阳被乱军攻破时,趁乱离开圈禁他近二十年的地方。但洛阳城破,又是一场生民涂炭,血流成河……
李禅秀按了按眉心,不知是灯光太暗,还是白天忙碌,太过疲倦,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酸疼。
按了按眼周穴位后,他吹熄灯,决定先上坑躺着,闭眼休息一会儿。
但大约是白天确实太累,原本没打算睡的他,躺到暖热的炕上,只闭目不到片刻,就陷入沉沉梦乡。
……
裴椹送走杨元羿后,又在院中独自站一会儿,才转身往主屋去。
许是被杨元羿那番话影响,迈步时,他抬起的脚迟疑停顿一下,随即又坚定落下。
那是他的妻子,他晚上本就该和对方一起休息,若不回去,岂不被对方瞧出端倪?
何况他又没喝酒,只是和友人一起吃饭时稍微多聊……好吧,确实不是稍微多聊,而是聊到快半夜。
但他堂堂裴将军,纵横沙场、浴血奋战,面对几十万的胡人大军时都没怕过,何故心虚,怕家中的柔弱妻子?
他现在又不是失忆时,脑子不灵光,被妻子哄得团团转的裴二。
这般想着,他轻咳一声,定了定神,终于掀开卧房的厚重门帘。
走到床边,却忽然怔住——
窗外朦胧月色透过窗纸照进,让视线隐约能看到火炕上的情形——两床绣鸳鸯的新被叠成筒状,并排放在炕上,中间楚河汉界分明。
而他的小妻子睡在靠里的被筒里,被子边缘只露出小半张秀丽的脸,眉目轻闭,睡颜安静,乌黑的发柔顺披散在枕侧。
裴椹微僵,怎么……还分被筒睡了?
虽然在他记忆中,他们新婚还不到一个月,回家一起睡的次数不多,但在他能想到的画面中,都是他抱着妻子一起睡——比如新婚的第二日醒来,比如今日清晨,都是睁开眼就看见妻子被自己紧紧拥在怀中。
尤其今晨离开时,因为自己将要出征,心中依恋不舍,还轻吻了一下对方唇角。
所以平日他们只要回家一起休息,定然都是睡一个被筒的,何以今天忽然分被子睡?莫非……真是因为自己和杨元羿吃饭,聊得太晚没回来?
裴椹心中尴尬,又微微心虚和暗恼,这小娘子未免气性太大,自己只是晚归,又没喝酒,而且本就是在自己家。
何况自己现在不是满脑子风月的裴二,定不会惯着她。
这般想着,他神色故作冷硬,仿佛床上人能看到似的,转过身,却轻手轻脚地出去,简单洗漱后,又轻手轻脚回来,再轻手轻脚地掀开外面那个被筒。
——罢了,分被子睡就分被子睡。
他已经恢复记忆,不会再像失忆时那般,被对方拿捏。
裴椹仰躺在炕上,身体像站桩时一样笔直,定定闭着眼。
可过一会儿,心中忽又不宁静。
若是失忆的他,此刻定然早就靠过去了,现在他不靠过去,岂不被察觉端倪?
这么一想,裴椹又在黑暗中睁开眼。犹豫一下,他掀开自己被子,轻轻去拉李禅秀的被子——竟没拉动。
看来确实是生气了。
裴椹想了想,抬起手,隔着被子轻抚李禅秀清瘦的脊背——太瘦了。他皱了皱眉,觉得定是对方近日太过操劳的缘故。
明日应该去跟陈将军说一声,少给他妻子安排些活,不是还有个胡郎中在?
裴椹动作不由更轻柔几分,像轻抚小猫一样。
李禅秀之前醒来发现自己在裴二被窝,一直以为是睡着后自己滚进去的。担心今晚再不知不觉滚进对方被窝,他睡着后,一直下意识紧捏被角。
可梦中,他恍惚又见到父亲,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对方宽大的掌心轻抚着后背哄睡。
攥着被角的手指也渐渐松了力气。
裴椹听他好像在呢喃什么,忙俯身侧耳,却没再听到什么。
但有意外之喜,被角终于能拉动了。
裴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动作娴熟地钻了进去。
几乎是他刚躺下,李禅秀就循着暖源钻进他怀里,还像小猫似的拱了拱,主动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裴椹微僵,随即轻舒一口气,将他抱紧,继续轻拍脊背哄着。
果然,这么做没错。
梦中,李禅秀回到了小时候,正窝在父亲宽厚温暖的怀中浅眠。
冬日时,太子府北院的屋里是有炭盆的,虽然炭的质地不怎么好。他幼时每次寒毒发作后,最喜欢窝在父亲怀中,嗅着对方身上的檀香味,被抱着一起烤火。
偶尔宫里的太后会命人送来一些冬栗,父亲便一边抱着他单手轻拍,一边用炭火烤栗子。
从院外跳进来的一只小白猫懒洋洋地卧在他们父子脚边,有时一起烤火,有时又会顽皮跳到他身上,用毛茸茸的尾巴轻扫他的脸颊耳鼻,很痒。
李禅秀闭眼抓住猫尾巴,教训似的放进口中轻咬。
猫尾巴瞬间僵了僵,像是怕了。他磨磨牙,要教训这小狸奴,又轻轻咬一下。
黑暗中,裴椹一手怀抱着李禅秀,另一只手的手指被对方轻轻咬在口中,面色有些尴尬。
他方才刚拥紧怀中人,脑海就控制不住回想起一些他们以前亲密相处的画面,等回过神时,手指已经不自觉伸出,轻轻碰触对方的漂亮眉眼,耳朵,鼻尖。
碰到唇时,手指忽然被抓住,送进口中咬了咬。整齐细密的牙齿轻磨指腹,不疼,反倒有种酥麻的痒意,沿着指尖传递到心脏,让心脏也跟着麻痹,跳动忽然变快。
裴椹脑海不自觉又想起许多画面,清晨的轻吻,喝鹿血酒的那个夜晚,还有山寨那晚……
忽然,指尖被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碰到。裴椹蓦地绷紧身体,喉间不自觉滚动,目光忽如隐没在黑暗中的猛兽,变得危险幽深。
……火炕,好像有些太热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尽量不再回忆山寨那个夜晚,也努力忽视手指上传来的异样感。可不知为何,就是没收回,甚至指尖不可控制地,轻动了动。
可能是幅度有些大,李禅秀轻唔一声,舌尖躲避,皱眉后退,像灵活的小鱼。
裴椹头皮一阵发麻,深吸一口气,终于不能在躺下去,忽然掀开被子起身。
李禅秀终于被动静吵醒,只是他睁开眼时,裴椹正要下炕,被角也已经被重新掖好。
他没察觉异状,蹙眉直起身,困惑问:“你去哪?”
问完他一愣,才反应过来,裴二什么时候回来睡的?但转念又想,对方失忆了,不记得最近的事,回来睡好像也没什么。
裴椹身影明显一僵,好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他微微偏头,昏暗光线中,看见李禅秀半披衾被坐起的清丽模糊身影,呼吸忽又微乱。
几乎是仓促转回视线,他语气微僵解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出去一下。”
一开口,才发觉嗓子竟哑得厉害。
李禅秀皱眉:“什么事?要这么晚出去?”
裴椹:“……只是一件小事,片刻就回,你先继续休息吧。”
说罢匆匆起身,胡乱穿上衣服,衣带都没系紧就先往外走了。
李禅秀看着他身影消失,愈发不解。难道是宣平他们回来了?可如果是,也没必要不告诉自己才对。
一时想不通,他干脆又躺下,接着后知后觉……发觉唇舌都很累,甚至有些酸软,明明他睡着前还不觉得。
难道是做梦时吃东西……可他梦中只咬了猫尾巴,也没吃什么。
连父亲烤的栗子都没来得及吃,就被裴二吵醒了。
回想梦中烤栗子的香气,李禅秀十分遗憾。
.
院中,裴椹站在冷白月光下,任深冬的冷风吹走阵阵热意。
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妻子,刚才其实可以不必匆忙逃……不必匆忙出来。
但……罢了,他本就因晚归惹恼了妻子,哪好在这种时候……还是下次吧。
而且恢复记忆后,他竟不记得洞房时的情形,有些……生疏。
裴椹自不会承认自己是心中没底,但紧张总归是没跑。且想到这些,好像又有些热。
裴椹咬咬牙,干脆去厨房舀些凉水饮下。为平复心绪,出来后,他又在院中打起拳。
李禅秀刚要睡着,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打拳声,不由困惑抬头:不是说出去有事?怎么忽然练起功了?
不过裴二练功很沉稳,拳风有力。伴着规律的声音,李禅秀渐渐又入眠。
翌日,李禅秀醒来时,身旁另一个被筒仍是平整放着,也不知裴二昨晚回没回来睡。
他起床去厨房舀水洗漱,正看见裴二在做饭。
对方见他醒了,还来舀凉水,很快放下烧火的棍,皱眉说:“锅里有热水,你畏寒,别用凉水洗。”
李禅秀一愣,看向他眼下淡淡青色,惊讶问:“你昨晚没睡?”
裴椹一僵,有些不自然道:“睡了。”
凌晨才回去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鸡鸣叫醒了
李禅秀皱眉放下水舀,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活,道:“你去休息吧,早饭我来做。”
对方在外奔波打仗一天,不休息怎么行。
裴椹本就想今早要哄好妻子,才特意早起做饭,哪能让他抢走活?于是又抢回去。
“不用,我来就行,你歇着。”他淡着眉眼说。
李禅秀:“……”
如果裴二说这话时,不是眼底青黑,一脸疲倦的话,他说不定就真松手了。
好在“杨元”这时赶来,跟他们说:“丁宗、宣平他们回来了。”
李禅秀顿松一口气,对裴椹道:“要不还是去军营吃?”
这样谁都不用做饭。
裴椹皱了皱眉,见哄“妻”计划不成,有些遗憾。但军务要紧,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于是点头答应。
离开时,李禅秀落后一步锁门。
一直暗暗观察他俩的杨元羿终于找到机会,趁机对裴椹挤眉,小声问:“昨晚怎么样?这可是你恢复记忆后的头一晚,怎么着,也算是个小洞房吧?瞧你这眼底青黑……”
话没说完,忽然收到裴椹一记冷眼。
杨元羿:……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