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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很暖,流风吹拂在少年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杨柳的味道。
洛城的夜街远比云城繁华,远离了柳府,陈语生静静的向北走去,洛城北的运喜驿站,是他与竹空君约定的聚首地。
“果然是空手而归。”
陈语生无奈的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刚才萦绕的些许少年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原本的打算上。
无论是那场拍卖会,亦或者柳家宴会,原本都是他想给幽渊寻个称心之礼的去处。
但事实上,中州最繁华的原初城没有,最富有的圣域也没有,旁的地方确实更难寻觅到合心意的物件。
诸如戏本子里,那些主角随随便便就能在拍卖会,亦或者宴会得到称心之物的概率太小。
世间并非没有,但很罕见,几乎忽略不计。
最要命的是,戏本子里对许多寻常修者而言的逆天机缘,于陈语生没有任何意义。
闯那些五六阶强者的陵寝,费尽心机避开陷阱,拼尽全力战胜旁的竞争者,也不过能获得些许五六阶的丹药或功法,还不如他自己的私藏。
至于古市之中的那些珍奇之物,明珠蒙尘被人低价买入,哪怕真有捡漏,至多也不过六七阶的灵器,老爹给他的护身之物,都远比这些要强。
“我试图按照故事中的方法碰运气,真是蠢爆了。”陈语生不禁感慨了一句。
或许世间唯一于他有价值,且需要分外珍惜的,也只有至强者的传承。
问题是世间至强者,自古以来都极其稀少,没有哪位会轻易将传承旁落他家。
何况他老爹,就是中州有史以来最强的圣皇,亦是灵修天赋最好的灵修,没有之一。
作为灵修,没有谁能比自家老爹是最好的老师,哪怕想要触类旁通,了解别的至强者的法,借以顿悟。
陈语生也可以学大师兄,在境界稍微稳固,自身有了一定实力之后,进而去拜访老爹的那两位故友,相继在永夜斋与菩提寺做客,直接接受那两位的教导。
这远比漫无边际的寻觅,亦或者期待虚无缥缈的机缘更有价值。
但哪怕他的起点,已经是诸多戏本子中主角的终点,却依旧解决不了他现在的问题。
真愁啊。
“戏本子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陈语生借由今日之事,不由得感慨一二。
恰在此时,他穿过繁华的夜市,正好路过洛城的内城河边。
各种游趣摊位与小吃摊位密集比列,行人越来越多,都穿的繁盛如锦,偶尔还有未睡的孩童,跟着大人在河边放河灯。
“这里可远比云城热闹多了,虽然洛城不是修炼大城,但确实配得上中州联系旁四域的行商大城之一。”
哪怕入夜的洛城,依旧极美极盛,行人川流不息,摊位灯火通明,根本没有禁夜的意思。
左右陈语生今日不急,便漫步行进,眉宇间也渐渐透着些闲适的情绪。
临至内城河旁,他沿着河畔的青石路一路走去,旁边也有很多小童三两游玩,偶尔被河中的渡夫驱赶,以防小童们落水遇险。
“大哥哥,要来一个火折子吗?”
一名身着桃色蓬裙的可爱小姑娘,捧着很多火折子,是在沿河叫卖,蹭着红火的河灯生意的余利。
陈语生并不需要,但他有不少凡间的银钱,便顺手买了个火折子,塞在了乾坤袋里。
看着那个可爱小姑娘蹦蹦跳跳离去的模样,倒也是会心一笑。
谁料开了这个头,又有不少小孩子们,乃至年龄稍大的小贩们渐渐凑了上来,意图卖给他些什么。
有冰糖葫芦,有洛城小饼,有花灯,有梨园的戏票,有解闷的掷签,甚至还有书院蹴鞠的席票……
“若当年老爹和老娘在这里安家,我说不得也是洛城一霸,云城比起来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安静舒缓的过分。”
不久后,陈语生已然买了一捧杂物,他将其收到了乾坤袋里,姑且今夜也算是花了钱,但定然不能拿去当玄心鬼宗的伴手礼,恐怕会挨骂。
正在陈语生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消灭手中没有收起的冰糖葫芦与洛城小饼之时,不远处又有一个小姑娘缓缓走来。
她戴着一个很可爱的半白狐面具,半片面具下的脸颊红润柔嫩,细唇如绛樱,颇有些婴儿肥的可爱,像是个静静的团子。
一袭幽紫色齐胸襦裙,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情,却穿出了无尽的天真烂漫,在夏夜灯火阑珊的河畔,她踏着小小的步子走的蹒跚。
看她娇憨的捧着一小摞旧书的模样,像是个卖书的?
不知为何,陈语生下意识的看过去,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奇特。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奇特,让人一眼看去,有一种莫名的宁静感与亲切感。
哪怕隔着半片白狐面具,依旧能知晓是个美人胚子,就是不知道会好看到什么程度。
“大晚上的,哪家长辈忍心让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出来卖货,就不怕被歹人惦记?”
陈语生心中感慨着,见她走了过来。
果然,这个小姑娘蹒跚着稚嫩的身子,捧着一小摞泛黄的旧书,悠悠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随之,她轻巧的将所有的泛黄旧书摆在地上之后,才抬起头笑了笑,像是新月初晴,洛日东升。
“少年郎,你要买书吗?”
“我看你命势惊奇,是万中无一的恋爱奇才,以后维护五域稳定就靠你了。”
“我这里有些秘籍,见与你有缘,十文钱一本就卖给你啦。”
年纪不大,语气不小,是从哪里学来的戏词?
不过软软糯糯的,确实好听,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子,她的父母恐怕上辈子拯救了浮生五域吧?
陈语生笑了笑,自然没有拒绝,但也只是像刚才一般,付了足够的钱,顺手抽了最顺眼的一件。
“怎么大半夜在这儿卖书,大家都辛苦了一天,只是趁着夜市玩玩乐乐的寻常人,你若卖些小食与小玩具,或许能更挣钱些。”
陈语生给了合理的建议,同时看着这个小姑娘随手摊放在草地上的书籍,不觉有些好笑。
“何况哪里有这样的书,连个封皮都没有,谁知道写的是什么,几乎很难卖出去吧。”
两个建议都很有价值,就是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听。
不知为何,收了钱之后,这名幽紫色齐胸襦裙的小姑娘,并没有立即捧着其它书离开,反而坐在河岸边,托着腮发呆。
转瞬,她又看见了陈语生手中,那串没有动过的冰糖葫芦,干脆的伸出了柔嫩的小手。
“拿来。”
很霸道的话,偏生由小姑娘说出来,却脆生生的,很可爱。
陈语生笑了笑,也没计较,干脆递了过去。
“我每次只卖一本,本来就挣不到钱。”她接过糖葫芦,啊呜的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唇齿留香,让这个小姑娘隔着半面白狐面具,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何况我的书,从来就没有封皮,你原本可以先看看,再决定要买哪一本。”
她的声音很静很柔,丝毫没把陈语生的建议放在心上,眼眸因为冰糖葫芦的幸福,眯成了晒太阳的小狐狸模样。
“不过看在冰糖葫芦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再挑一本。”
听到这话,反倒是陈语生一乐。
“你倒是会做生意,顺走了我的冰糖葫芦,还想挣我两本书的钱。”
陈语生瞧着这连书名都没有的,已经隐隐泛黄的旧书,也是觉得无奈。
不过两本就两本吧,就当哄小孩子开心了。
再顺手递给了这个小姑娘十文钱,他又随意抽了一本旧书,翻开之后却渐渐被震撼充斥,无言的情绪弥漫心间。
“你这书……”
竟还是无字天书?
陈语生眼瞳微张,不禁哑然失笑,这小姑娘倒是会做生意。
将一堆白纸钉在一张枯黄的扉页上,连书名都不写,就算是一本书了吗?
那名幽紫色齐胸襦裙的小姑娘,却连看都没看陈语生手中的第二本书,便出声回答,模样很是敷衍。
“你抽的第二本,只有女子才能看见上面的字。”
“若你有心怡的姑娘,以后可将此书赠予她为礼。”
“此书虽然用处不如旁的书多,总归是与你有缘,说不得什么时候能救你一命呢?”
听到这话,陈语生觉得愈加有意思,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若我父亲听到这话,大概会觉得你是个‘卖书’的小鬼才。”
假如他此刻再翻开另一本书,会不会还是白纸?
那时这小姑娘又会如何狡辩呢?
不过陈语生笑了笑,没有如此让对方尴尬,左右他也不需要看这书,况且这小姑娘大夜晚‘卖书’也不容易。
就算不是书,只是一册白纸,十文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恰好,这戴着半片白色狐面的小姑娘,也三下五除二的吃干净了糖葫芦,拍了拍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像是才睡醒的小狐狸。
“若你父亲听到这话,他大概会立即翻开第一本看看,然后问我能不能将剩下的书包圆带走。”
听到这话,陈语生愈加想笑,这小姑娘未免太有趣。
“那你会怎么回答他?”
“当然是人不大,想的挺美,小孩子家家的,看我这么多书,也不怕直接看坏了眼睛。”
陈语生忍俊不禁的看着这个小姑娘,不知她的长辈何在。
若是有机会见一面,总得告诉他们,别什么戏都给小孩子看,这都学的什么话?
“你可知我父亲多大了?”
若是按照寻常人家的父辈年龄,恐怕他父亲都能往上捯饬百辈了,于这尘世间,便是长生的老仙人。
除了梅大先生与容夫人那辈,谁敢说他父亲是小孩子?
“还小哩,谁记得他多大。”小姑娘轻哼一声,悠悠起身。
她甚至没有看向陈语生,便张开双臂,沿着内城河的青石子路,晃晃悠悠的离开。
像是一只神奇的鸟,又像是一只宁静的鹿,但最终娇俏的模样,还是如同一只吃饱餍足的小狐狸,懒洋洋软绵绵的。
“喂,你剩下的书没带走?”陈语生喊道。
“没关系,那些书与人无缘。”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小姑娘渐行渐远的空灵声音,陈语生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上来,进而忘记的一干二净。
就在她将将离去的那一瞬间,陈语生脑海中就模糊了,她刚才戴着半片白狐面具的模样。
尤其是远望着,那名幽紫色齐胸襦裙小姑娘离去的背影,陈语生不知为何,感觉脑子忽然又变的清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没睡醒的梦。
下意识明白了什么,陈语生即刻蹲下身子,向那名小姑娘没带走的那些无名书籍,依次拿去。
偏偏就这一个瞬间,所有的书籍都燃成了明火,像是一盏盏浮空天灯,哪怕是陈语生用灵力都散不掉,好似盛开在虚空中的一朵朵火银花。
有种绚烂至极的美。
燃烧中,夜风扬起,翻开了燃烧中的扉页,方才让陈语生看清原来这些书都是有字的,竟然真的只有那小姑娘换糖葫芦的那本书没字。
看着这些燃烧在夜空中的书,偶尔展露的扉页,陈语生的眼瞳渐渐凝重,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道海魂经》,《涅槃九劫》,《天魔大同》,《圣灵心诀》,《无疆妖谱》……
陈语生本能的想要抢救这些书,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那些明火不会伤到他。
他同样也绝对无法熄灭这些燃书的火焰,甚至不能移动这些在虚空中燃烧的书籍半寸。
更奇怪的是,那名小姑娘捧着的少少的一小堆书籍,掉落在地上看起来似乎没有几本,但实际燃烧起来,却是极多。
那些火焰,比火树银花更加绚烂,明媚了内城河畔的一切。
陈语生至少那些书,燃烧中翻起的扉页里,看见了六十三个震撼浮生五域的功法名字。
这一刻,哪怕是他的思绪,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怔了许久的神。
沉默了数百息,陈语生恍若隔世,小心翼翼的将那本用冰糖葫芦换的‘无字天书’收了起来。
进而他微颤着手,翻向了用十文钱买的第一本旧书。
书籍的封皮淡黄如旧,还是没有一个字,但翻开内里,扉页之上却烙印着四个极为古老的隶字。
——《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