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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楼飞檐,穿过重重廊檐,又穿过几道院门抵达后院,萧鹤凡虎虎生威的步子刚入后院门口,就听到房间里面传来杯子用力摔在地上的稀碎声。
“滚——滚——”内院里的声音暴躁不堪,透着绝望与愤怒。
萧鹤凡心头蓦然一紧,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不少,他那张国字脸上一脸风霜,眉心印刻着川字,板着的面庞里隐藏着愁绪。
底下的女奴战战兢兢地从里屋走出来,撞上突然出现的萧鹤凡,女奴们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
萧鹤凡微眯的阴眸扫了眼底下跪着浑身颤抖得厉害的女奴,双目里掠过深深的担忧,越过女奴们便踏进了萧庭贺的房间里。
房间里温暖如春,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地毯上虽被打扫过了,还残留着一片印记。
萧庭贺上身一件白色斜衿里衣,大约是因为挣扎,他那张脸涨得通红,身上的衣服也敞开了不少,露出里面大片皮肤,他斜靠在床上,散乱的墨发披了一肩头,那张俊脸上满满的都是痛楚,单薄的被褥下一条腿明显少了一截…
萧鹤凡见引以为傲的爱子如此,冷峻的面庞终究是有了一丝皲裂,可常年待在战场上说话的语气却未变分毫,“庭贺。”
萧庭贺浑身一怔,撑着的双手朝着萧鹤凡看去,从天之骄子倏地落成一只废腿无奈被切除,只能被迫躺到床上的废人,这种心理落差就是正常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萧庭贺这般心气极傲高高在上重权在握的男人!
他双目猩红地看向来人,穷凶极恶的眼睛里杀气腾腾,在看清来人是自己的父亲时,倏地装上了希望,“父亲!父亲——你总算回来了。父亲,你一定要杀了萧庭深,是萧庭深害的我,是萧庭深弄残了我的腿!父亲!”
萧鹤凡神情一怔,阴鸷的双眸里掠上不可置信,“庭贺,你什么意思?”
两人连寒暄都没有。
萧庭贺深吸了好几口气压着胸臆间的怒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父亲,我敢保证,一定是萧庭深,他恨我那场战役里没有救他,他的双腿残废,他把所有的恨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他拿箭射穿了我的腿!他在报复!”
萧鹤凡听萧庭贺语气里是濒临灭顶的恨意,一颗心如放在火上烤似的,又疼又难受,“庭贺,你这么说可有证据?再说庭深腿已残,如何害你?你这话在父亲面前说说便罢了,在你大伯面前可别说了!”
“真的,父亲,儿子没骗你!就是萧庭深害得我腿残!”
“证据呢?庭深与你从来都是兄弟情深,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加害于你?”萧鹤凡目光炯炯地盯着萧庭贺,疑惑问道。
“我……”萧鹤凡太过气愤,脑子发胀,目呲欲裂,差点就脱口而出。
萧庭深腿会残疾,受那么重的伤,与他可是息息相关的,而这件事只有他知,他的亲信知,其他人谁也不晓得。
他在父亲,在大伯面前设立的人设乃是一名亲切礼让和蔼的好大哥啊!
萧庭贺久久盯着萧鹤凡此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有因必有果,他到今天才发现,他小看了萧庭深,萧庭深双腿不利于行却能够养精蓄锐,就等他回到北凉,给他重重一击。
最重要的是还能将自己摘出去,试想,一个腿残的世子如何是他的对手,又怎么可能让骁勇善战的他废去一条腿?
萧庭贺胸臆间说不出的痛恨几乎要将他湮灭…
这种感觉比死都要憋屈。
萧鹤凡见萧庭贺欲言又止,稍稍等了会,深深叹息一声,道:“庭贺,究竟是谁人所害,如你所说,是否真与庭深有关,此事父亲立即着人查实。”
萧庭贺后脊一僵,倏地抬眸看向萧鹤凡,目光灼热:“父亲,您相信我?”
萧鹤凡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儿子良久,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自己儿子的性格自己心里清楚,若庭深真没做什么,庭贺也不会一口咬定是庭深做的,但是庭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得好好查查。
“庭贺,腿没了也是我萧家儿郎,你如此颓废不是长久之计!真像父亲去查,你此前好好养伤!”
萧庭贺还想说什么,却被萧鹤凡说一不二的威严震慑,后边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了。
父子俩对坐了好一会儿,萧鹤凡才满身疲惫地离去。
萧鹤凡刚从内院出来,便撞上找过来的老太君。
萧鹤凡常年在漠北边境守疆,与母亲几年都无法见上一面那是常事。
如今再见,萧鹤凡几步上前便朝着老太君行了一大礼。
老太君不记得自己多久未见过这二儿子了,心中颇为挂念,如今再见,眼眶早已湿了,上前便搀扶起萧鹤凡,嘴里哽咽道:“起来,起来…”
萧鹤凡握住老太君枯老的双手,才觉她颤抖得厉害。
母子俩伫立了良久,老太君细细看着儿子,内心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触动得厉害,连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鹤凡啊,你总算回来了…”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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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得知二爷回了郡公府,早已叫下面人做了一桌好菜,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二爷过来,稍稍一猜想便晓得二爷肯定是先去见了庭贺,果然她刚到庭贺院子便遇上了二爷。
一顿跪拜之后,她又引儿子进了她屋子里,母子俩说说体己话。
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又着人热了一遍。
“母亲,您的意思是庭贺从是在夜里救回来的?”萧鹤凡讶异地问。
“嗯,是啊,”老太君簌簌道:“你说萧家的孩子怎么这般命苦,那天恰巧是庭深离开的第一晚,怎的庭深一离开,我这另一个孙儿就又出事了呢?老二啊,你说,我们萧家上对得起圣上,下兄友弟恭,家庭和睦,又是谁要害我们萧家至此?”
萧鹤凡听后,心绪澎湃,面上却未显分毫,他沉吟许久,才道:“母亲,你且放宽心,这件事我会着人好好查查。”
老太君深深叹息了一声,“哎…烦心事不说了,你回来是高兴事,我们母子许久未见,好好聊聊,你与老大在外面如何?”
萧鹤凡点头应道:“欸,好。”
老太君年岁已高,萧鹤凡当然只会报喜不报忧。
老太君被萧鹤凡逗得乐不可支,但她心里清楚,这老二就是专门捡好听的给她听。
老太君想了想,便与萧鹤凡提了后院淑玲的事情,“老二啊,你这次回来,是否见一见淑玲?”
萧鹤凡眉峰一挑,直接拒绝道:“不见。”
老太君叹了一声,“这些年都过去了,庭贺都已经这么大了,你还无法原谅淑玲?你们夫妻也快二十年了,究竟是有何过不去的坎?你看你在前线奋战,淑玲却锁在她的后院里专心礼佛,这次庭贺伤成如斯,知晓消息时,竟然连面都未见!你看看,有这样做母亲的么?哎……”
萧鹤凡听到那句‘专心礼佛’,眉头越发蹙得深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沉沉开口,“母亲,我晓得了。”
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佯装掌掴了记萧鹤凡,“你们呀!一个个,都甭叫我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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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迷离,笼罩着整座郡公府。
萧鹤凡灼了酒,整个人微醺,穿过长廊,远远便听得木鱼敲击的声响,思绪不自觉地飘向了远方。
那时,淑玲与大嫂江俞几乎是同时有孕,老郡公还在世,得知此消息相当高兴,对着江俞半开玩笑得脱口而出,这是萧府上的嫡孙,到时我是老郡公,这小子便是小郡公啊…
此话传到了淑玲耳里,竟然觉得大嫂碍眼起来。
更是心狠地对大嫂下药!
大嫂怀胎只有八个月,未到时日便要生产,淑玲也吓傻了,当晚,两人几乎同时进入了产房。淑玲的生产日子就是那几日,瓜熟落地,当晚便生了下来,大嫂却没那么幸运了,难产。
生了三天三夜,才将庭深生下来。
而大嫂也生伤了身体,从此缠绵于榻上,在庭深三岁时最终病逝。
而大嫂会突发临盆,后来萧鹤凡才得知这事与淑玲有关,他当时气疯了,差点便拔刀杀了她!
淑玲出生书香世家,从未想过害过人,真正害了大嫂后,日日不得眠,终究是郁郁寡欢,眼看着瘦弱了很多,大嫂快要离世时,她无法放开心结,每日守着大嫂赎罪。
萧鹤凡知道了淑玲的所作所为,他从未想过自己打心眼里喜欢的女人会是如此蛇蝎,从此他便再不与淑玲亲近,而淑玲因江俞的离世,而背负了一辈子的罪过,日日与佛为伴。
萧鹤凡在他们曾经的屋子前驻足很久,终究没再向前迈进一步。
夜深了,起风了…
萧鹤凡立得浑身发冷了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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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里,一瘦弱的妇人跪在佛前,面前的木鱼声骤然停下,妇人睁开了双眸,岁月似乎特别照顾妇人,并未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的黑眸清丽漆黑,一眼便能看出过去是个美人儿。
“夫人,二爷在门口站了会,就走了。”说话的是一直跟在淑玲身边的李麽麽。
淑玲眉宇掠过愁容,音色淡淡地回复:“嗯,知道了。”
李麽麽朝着囱口外看了几眼,深深叹息了一声,再看向夫人的背影时,脸上愁云惨淡。
哎——
原是多好的一对璧人,如今却活成这般。
造化弄人。